足足过了一分多钟,岳山原吐出几个字:“不用这样。”
兴瞳:“可您不会受伤吗。”
岳山原:“不会。“
兴瞳:“……嗯。”
青年似乎有些无措,低头坐在那儿,好半天也不再说话。
岳山原皱眉:“我记得你培训分数还可以,你的教官是谁,他在课上都讲了点什么?”
兴瞳把头埋的更低了。
米奇赶快说:“组长的意思是,像这种——这种他不可能站在旁边看着你做的事——以假乱真就行,来真的……也不太符合规定嘛。”
人类真复杂。
兴瞳不能理解米奇的讳莫如深,也体会不到胖子的挤眉弄眼。
在岳山原审视的目光下,他拿起黑咖啡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嘴角却挂着一滴牛奶。
所有人的脸色瞬间变了。
胖子“嗷”地一声抱住米奇的腰,米奇挡着他看向岳山原,岳山原以一种不容反抗地力道压住兴瞳的肩膀,他说:“别动。”
兴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咖啡苦得令人作呕,但模糊间他似乎尝到了一点奶味,冰甜的,像每天早上在冷风中冰久了的欧利牌。
岳山原轻轻扣住他的下巴,观察了几秒钟,突然伸出手,在他嘴角抹了一下。
现象086——共感。
当进入情景的外来者与情景存在强烈共鸣时,情景就会随着外来者的想法而改变——这种现象极其罕见,因为世界上最难以复制的东西就是人心。
执念达到顶点确实只需要一个瞬间,可一个瞬间以前,是人生几十年的演绎……一切都有迹象,一切都被打上了印记。
兴瞳只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他经历过什么?为什么会对“73号公路旅馆”有共感反应?这里是一处地下人蛇嫁接场,情景的源头,很难说不会与这见不得光的生意存在某种联系。那么,难道是因为他有类似的癖好?不,就算有,也不会到“共感”的程度……
还有从昨晚到现在的种种不正常——幻觉、莫名奇妙好转的头疼、酣甜的睡梦和慢半拍的SAN测试……
哪里不对劲?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一瞬间,岳山原想了很多。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青年身上时,那些快要被串起来的细微线索,突然又变成了他无法理解的碎片。
他顿了顿,转而拿起桌角的棉布,抹掉手上的奶渍,印着碎花的小方布上,立刻出现一块棕色的印记。
他什么都没说,米奇却像是接收到了他的信号,一把推开胖子:“没事,没事。就是共感了而已,这现象挺罕见的,但基本没什么危险,弟弟,你是不是喜欢喝牛奶?”
兴瞳点点头。
他不关心共感是什么,但他“闻”到了岳山原的情绪——似乎有什么事情,让男人的情绪比之前生动了一些。
米奇:“我也喜欢牛奶,咖啡不加牛奶根本咽不下去,这地方不像是有新鲜牛奶的样子,你要是想喝,能自己弄出来点也挺不错的。”
兴瞳觉得这里他应该说谢谢,幸好还没说,岳山原就制止了他,看向吧台:“轮到我们了。”
其他旅客已经陆续挑好了尾巴,零零散散地等在后门口,或坐或站,他们无一例外挂着兴奋的笑容,嘴上说着不相干的话,隐晦地传递眼神……兴瞳看到有一对男女在接吻,以前参加培训时,他也见到过类似的景象——只不过,不会像现在这样咬断彼此的舌头。
“先生们,时间不多了,必须要在太阳下山前完成仪式,今天21号选的最多,7号也不错……先生们,错过这次,可就要等下半年了。”男主人没有看他们,拿着一个小本子,唰唰在上面写着什么东西。
岳山原斟酌片刻:“你收了我的钱,但没有让我满意的样品。”
他想试试情景的底线在哪里,如果能避免这次改造那就最好不过,毕竟这两位镇民一个害怕得要死,一个则是有些奇怪的共感者。
可惜的是,不等最后一个字落下,他就知道这话错了。
只见男主人动作一顿,其他旅客也齐刷刷看过来。他们的脸一瞬间变得细长,嘴巴凸出,眼球收缩成一个小球,五官越来越像下水道里的“老鼠”。
现象071——鼠化。
假如在情景中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就会引发“鼠化”现象。
“操……”胖子打了个哆嗦。
岳山原不慌不忙,在一堆鼠人的注视下,他点了点桌面,很快改口道:“行,那你还有别的吗?我不想和所有人一样。”
“鼠化”复原。
恢复正常的男主人扭扭脖子,叹了一口气:“先生,您想要什么样的尾巴?恕我直言,除了73号公路,枫糖小镇没有第二个可以嫁接蛇尾的异物场,选一款吧,您绝对不会失望。”
说完,他又再次盯住兴瞳,舔了舔嘴唇:“当然,如果您实在不满意,我们还可以为您提供一点特殊服务,您的爱人,他很适合被改造……我的意思是,每一个身体部分。”
岳山原心里一沉。
兴瞳与“情景”有着极强的联系,那么就难怪这里人总是盯着他不放。那两道目光像是甩不开的黏胶,他几乎能闻到其中弥漫而出的恶臭。
时间长了,被吸引过来的东西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就算他能杀光所有怪物,兴瞳自己也会逐渐失去神智。
岳山原和米奇对视一瞬,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凝重。
他站起来,把男主人逼退回吧台旁,让兴瞳暂时离开那道视线,转身离开时,一股莫名的灵感突然如蛛丝般疯涨。
说那句话。
说那句话。
说那句话!!
他停住脚步,顺应灵感的指示:
——再看一眼。
“再看一眼。”
——我会把你的眼球捣碎。
“我会把你的眼球捣碎。”
——塞到你的肠子里。
“塞到你的肠子里。”
话音刚落,男主人身体一抖,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
米奇紧跟着凑到兴瞳眼前:“老大灵感强得很,看着吧,这'眼球'、'碎肉'、‘肠子’……多半是有点什么作用。”
……
8号和14号蛇尾外表平平,绞合力和打击力都不最强,唯一的优点是支撑性好,便于直立起来滑动——在岳山原的要求下,他们选择了这两款。
兴瞳仍然不知道照片上那些人都在做什么,但他现在理解了——
伴侣之间喜欢那样做,尽管他和岳山原在假装伴侣,但他并不需要和岳山原也那样做。
如果早点告诉他这一点,他就不会在一开始选择21号蛇尾,也就不用一路上接受胖子的眼神谴责。
看不出来。
在情景中,你还要玩这一套。
兴瞳觉得胖子在这样说。
“各位,请注意脚下。”
男主人把他们带上旅馆的顶层阁楼,最后一段台阶非常陡,到处都是腐朽的霉斑……兴瞳有些心不在焉,一脚下去踩穿了一块木板,断裂的木头卡在脚踝周围,他想拔出来,刚一动,血珠就飞快往外渗。
岳山原恰好走在他身后,制止了他粗暴的挣脱。
“刚进入情景不要流太多血。”他弯下腰,徒手掰开几块木茬,给兴瞳腾出一点活动的空间。
“谢谢您。”兴瞳撕掉剩下的半截衣摆缠住受伤的部位,看向身后的男人。
岳山原以为他会有点表情,或者至少因疼痛而皱眉,但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黑白分明的眼睛如此平静,像是准备要做什么事情、而那件事的做法已经了然于心。
不要被我发现证据。
兴瞳想。
“喂——你们都在下面干什么呢——快,快上来啊——”胖子本来走在最前面,上了阁楼之后却坐等右等不见人,环视周围,又都是一群色胆包天的牛鬼蛇神,十分担心自己的清白,急得满头大汗。
兴瞳转身继续往上走,随着他的动作,两个人相连的视线就断了。
岳山原下意识追着他的背影看过去,突然觉得那双眼睛有些似曾相识,可他这辈子见过的人太多,见过的眼睛也不计其数,或许只是在某个节日庆典、某次培训会、某次情景中……
“他叫你长官,”等兴瞳安全上到阁楼,米奇慢吞吞地凑过来,嘴里还叼着根木棍。
岳山原看了他一眼。
有什么不对?
没有。
米奇耸耸肩:“这情景太危险了——我的意思是——对这位弟弟来说。”
岳山原没有说话。
在很多年前,他也曾经参与过一次有共感者存在的救援。
一开始,只是一些奇怪的人和动物喜欢围过来打转,但当汇聚过来的目光越来越多时,共感者的精神越来越来崩溃,越来越觉得自己是情景中的一部分——不想离开,不能离开,每一分每一秒,都情愿飞蛾扑火。
岳山原没能救下那个共感者,这一次,他是否能救下兴瞳。
“老大,你的手怎么了?“米奇突然指了指。
岳山原本来已经忘记手腕上的咬伤,被米奇这么一问,冷不丁觉得一阵刺痒。
他扯开兴瞳包扎好的布条,入目却一片青紫交加,红肿的咬痕间布满透明粘液,细小的黑色雾线游离其中——
瞬间。
两条血泪从岳山原眼角处流下,剧痛几乎让他出现短暂失明,随之而来的是更加难以忍受的虚无感。
他来不及思考怎么回事,想要挪开眼,想要摆脱那股几乎搅碎脑子的锐痛,可不管怎么挣扎,竟然连转一下眼球都做不到。米奇比他更甚,看到咬痕的刹那,他的两只眼球直接爆开,碎裂的血肉糊在眼眶周围。
他嘶哑着喊了岳山原一声:“老大,你的——”
我的?我的什么?
岳山原没有听清。
作为唯一一个SAN值达到99的人类,他有办法解决现在的情况,但他甚至才刚冒出这个念头,一切又重新归于平静。
嗯。
刚刚怎么了?
对,兴瞳受伤了。
他受伤了………然后所有人都上了阁楼,只剩下他和米奇……米奇追过来……
米奇的眼睛完好如初,他嘴里叼着根木棍,从后面追上岳山原:“他叫你长官。”
岳山原缓慢地合了下眼皮。
米奇耸耸肩:“你的手怎么了。”
岳山原低下头,盯着手腕上兴瞳系好的蝴蝶结看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直觉让他不要揭开这块布条,但他想了很久,想不到这样的警示感从何而来。
米奇:“这蝴蝶结还挺好看的。”
他话音刚落,岳山原动了动手指,飞快抽开布条,一块不深不浅的咬痕印在手腕内侧,左右各两个虎牙的形状,略微有点儿红肿,但破皮的地方已经结痂了。
岳山原皱了下眉,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又似乎没有任何地方不对。
只是一快咬痕罢了,危险?不,不应该危险……为什么危险…………
良久,他低头掩饰住疑惑的神情,随手把布条塞进外套口袋,迈上最后一段楼梯。
“没什么,被人咬了一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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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蛇之暗语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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