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伤？”

瑶依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眸，抬手便往少年的脖颈处伸去。

她的动作太快，明允来不及闪躲，只得抬手，攥住她的皓腕，不让她再有所动作。

“不是我的血。”明允很容易便猜出她看见些什么，抿抿唇，却是对血迹的来由只字不提。

“那是谁的？”瑶依不依不挠，另只手不甘示弱地再次探去，“给我看看。”

同样被明允攥住手腕，她提高音量，让自己不在气势落下乘。

“蚊子被拍死后留下的血。”明允错目，随口胡诌。

瑶依微微一愣，随即气急败坏，正要张牙舞爪往他身上扑去

满身气焰却在望见明允手上的伤口是骤然熄灭。她低头，讷讷道：“你又骗人。”

本来当是凌厉的质问，因她骤然软化的态度，听起来有点像撒娇。

明允松手，将衣领理理好，再不让零星的血迹露在瑶依的面前。

他原先以为瑶依要去月涌楼，可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奔着赤水寨而来。

多年前，月涌楼的楼主曾同他说过脱离月涌楼的条件——将赤水寨铲平。

可那时的赤水寨仍是江湖第一寨，风头远胜月涌楼。加之他也无甚离楼的意愿，便将那张有楼主签字的纸张丢在角落。

没想到多年后，他踏入赤水寨后，干的第一件事便与铲平赤水寨有关。

他们可真是不礼貌，大半夜地守在姑娘家周围像什么话？

明允蹙着眉想。

非常时刻要用非常手段。

瑶依下定决心，灵力化作一根银色的细线缠绕在明允腕上，假装没看见他错愕的目光，抬手麻溜地扯开他方扣好没多久的衣领。

干涸的血迹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她视野内，好在确实不是明允的血。可那血量，明显也不会是蚊子留下的。

他的皮肤很白，这会儿不知为何泛起点浅粉，像是枝头新开的花瓣。

那点儿血迹在上面，就显得分外碍眼。

瑶依没忍住，用指腹将它擦去。

一次不成，便又多擦了几次。

那片浅粉的肤色，没过多久，便能同瑶依先前见过的火烧云一争高下。

“弄完了吗？”明允面无表情问道，嗓音冷冰冰的，还带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的面颊依旧白皙，可耳根子却是与锁骨那片一模一样的通红颜色，偏生因为腕上的灵气而无法动弹。

应该差不多了。

瑶依收手，用力地点点头，下颌轻微地点在脖颈处。

明允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

“那、那个……我需要再晕回去吗？”近处传来微弱谨慎的声音，让明允本就难堪的面色差上加差。

手上的银线还没被解开，他目光不善地望向精神恍惚的姜绛，咬唇，气恼地回头瞪了眼瑶依，俯身附耳道：“你还要捆着？”

他这一眼的意味太过复杂，瑶依只懂他对被绑着手这事相当不满。左右该看的也看了，她乖顺点头，束着明允双手的灵气化作光子骤然散去。

载着光尘的清风却缠绕在明允身侧，同之前那样，一点一点地抚过他身体的每处，仔仔细细。

唔，他的身体状况没有恶化。

瑶依满意地拍拍手，直直迎上明允更加不友善的目光，困惑地一歪脑袋。

对上她不谙世事的目光，明允烦闷地压压眼皮，置气般扭头，再不想和她说一个字。被那阵风吹过的地方，比先前还要痒得多。

除了迷药，她还给他下了别的毒？

明允蹙眉，百思不得其解。

“你脖子还疼吗？背呢，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瑶依盯着明允好一会儿，见他不知缘何生起闷气，撇撇嘴，转而柔声问苏醒不久的姜绛。

姜绛摇摇头，含糊其辞：“我不会受伤的，就是受惊吓晕过去而已。”

虽是受惊吓，姜绛的面色却异常平静，连先前的羞涩紧张都荡然无存，似是刹那间换了个人。

说完这番话后，她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觑眼轮廓冷硬的少年，又望向瑶依，手挡在唇边，小小声道：“我可以现在装晕，你们当我不存在就好。”

“为什么？”瑶依眨眨眼，随口一问。银白色的光团悄无声息在椅子脚下凝聚，她微弯眉眼，温温柔柔地问道：“你来找我真的只是来送馒头的？”

没有怨气的妨碍，她终于可以直截了当地问这事。

姜绛垂眸，并未直接作答，口中数了几个数，随后略显慌乱地望向窗外。

这副神情叫瑶依也跟着紧张，无端屏住呼吸，同她一并往外望去。

刹那过后，无事发生。

又过片刻，青叶缓缓坠落。

“这不对啊，我明明听见……”姜绛喃喃自语，话说一半突然抬手捂唇，懊恼地望向瑶依。

没等瑶依开口，她立刻又放下手，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般小声解释：“赤水寨有些人比较排外，会偷偷摸摸铲除外来者。我怕他们对你动手，才想来这看着。”

地面上的银光像草叶样轻轻摇摆，示意她说的是真话。

姜绛又望眼窗外，语气明显变得轻快：“方才说要帮你铺被子也是个借口啦，只要我留在这，他们就不敢和你动手的——不过你要是不会铺被子，我帮你铺也可以的。”

“好……”瑶依话语才刚起了个头，便被一声轻哼打断，明允睨她眼，无声地不满控诉，替她回绝：“不好。”

姜绛不知想到什么，露出令人费解的恍然大悟神情。

“对了，还有……”她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两条麻花辫同小尾巴似的一甩一甩。姜绛友善一笑，径直亲昵地揽住瑶依的手，贴近了正要说些什么时，面色却猛然一变。

瑶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瞧见姑娘腕上小蛇猛然睁眼，正冲她吐着信子。

姜绛脱口而出的话语骤然一遍，她松了手，小心翼翼地退回原处，笑容不减半分：“还有记得趁热吃馒头，味道可好了！”

说完她就急急忙忙地从大敞的木门离开，那慌乱的身影，立时便让瑶依想起之前那位身材魁梧的大汉。

明知状况不对，瑶依也没有拦下她，地上那团光团却同离弦之箭似的，猛然没入那只小蛇的体内。

又是一个傀儡。

瑶依丁点不意外。

扎着麻花辫的姑娘身影消失时，瑶依才收回目光，将聊胜于无的木门合上，透过三指宽的门缝望眼漆黑的夜幕，点点星子似是数双眼眸。

回头时，明允已经将她的床榻铺好，被染成灰色的帕子皱成一团放在角落。

他将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枕头的朝向也是瑶依习惯的那边。

察觉到她的目光，明允看也不看瑶依一眼，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掌心的伤痕在这会儿终于止住了血。

他扯掉发带，任由乌发散落，转而将它缠在松垮的木床顶，将摇摇欲坠的床梁扎紧。

“轻点。”明允抿抿唇，方才下定不久的决心又给抛之脑后。

瑶依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乖巧点头。

明允在奚临的院子很大，床也又大又柔软，她往日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像丢东西一样把自己往床上丢去。重重落床，陷入软软的被褥之中。

她只要在这摔自己一次，估计便够那木床分崩离析。

降生至现在，瑶依最像大家闺秀的刹那便是这时，她款款前走，温柔轻巧地坐在床边。

木床发出嘎吱声，好在没有散架，她明显长舒一口气。

蓝顶蛇还没爬回家，姜绛的小蛇也没有动静。

目光落在桌上那团油纸包，瑶依目光闪烁，望向明允，恳切请求道：“你可以帮我把油纸包拿来嘛？”

“不可以。”明允拒绝得很快。

瑶依撇撇嘴，垂眸不说话。

可她的嘴角还没来得及下耷完全，视野里便出现茶油打的纸包。

明允侧着脑袋，一眼不瞧她，脖颈绷紧的肌肉似是蓄满磅礴的野性力量。他像是在置着气，却又不知道在同谁置气。

瑶依没放在心上，接过油纸包，小心翼翼地将它拆开。

一个个圆润的大白馒头躺在其中，人畜无害的模样——也确实是的，至少瑶依查不出里头掺了丁点东西。

灵物某种程度上，确实是百毒不侵。

加之这玩意也确实没毒，瑶依态度随意地挑了个小的，便要往嘴里丢去。

明允眉心一跳，眼疾手快地拦下，自己快速从油纸包里拿个馒头咬了大口，没察觉到任何不适，这才松开攥着她的手，未做一点解释。

耽误的时间不过刹那，瑶依仅是动作微顿，也不纠结他的用意。冲他挑眉笑了笑，便一口咬上白馒头。

确实香喷喷的，口感软软糯糯。

瑶依一个没忍住，又吃了更大一口。

不会同她抢食物的结契者，真的好乖好乖，更别提他还长得那么好看。

别的棺灵都不愿意对结契者做的事，她是不是可以破例一下？

“过来一下。”瑶依摆摆手，态度有点儿随意，却不让人觉得讨厌。

明允抿唇，面无表情地依言照做。

“你想长命百岁吗？”她笑吟吟地问。

不想。

明允在心里回应，嘴上却颇为捧场道：“随便。”

果然没人不想长寿的。

瑶依抬手，猛然捧住他的脸，把他往自己这儿扯，就要像之前那样凑上去，却没能像之前那样得逞。

栽过数次的明允，这回终于有所警觉。

“不行。”他的手严严实实抵在瑶依的唇上，铁了心的不让她凑近分毫，皱着眉头，斩钉截铁道，“你不准再亲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