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瑶安握紧秦素的手,生怕她失控。
秦素闭上眼深深吸气,身体一阵剧烈起伏,如同寒冬腊月赤身爬雪山的人,片刻后沉声问道:“他是如何杀了你的,细细说来。”
男鬼将死前情形如实道出,他本以秘法潜伏在谷中,那日张志平的玉坠难得亮了,他循着指引来到青芽谷山壁幻象,正撞上顾玉成。
顾玉成似乎专程在等他,见面就是杀招,还特意要搅碎他的神魂,若不是他身上有祖传魂珠骗了过去,他连半缕魂魄都留不下来。
秦素听罢,眸光愈加暗淡,眉头耷拉着,整个人阴沉沉。
“我被困病床时,也是他日夜监视我……”
张志平弱弱开口,他记得顾玉成,此人不亲自做事,常带着一群弟子检查他的情况,生命的最后,也是顾玉成指使人用麻药迷晕了他。
秦素追问:“那你可有听他说到师尊、掌门,或者季泰和之类的词?”
“这……”张志平停顿半晌,否认道,“似乎是没有的,只记得其他人叫他二师兄,你说的这些……”他轻“嘶”了声,像是有些痛苦,“没有听过。”
“那大师兄,或者温以成一类的名字呢,可曾有听过?”楚瑶安接道。
张志平这次否认得很快:“也没有。”
之后楚瑶安问了他在塔中遭遇,他只能说出很痛,每日像被生撕般苦不堪言。见问不出别的,楚瑶安便以魂珠抽走他神魂,令他与兄长团聚,终于结束他的痛苦。
安顿好张志平,楚瑶安接着施术唤来其余神魂,接连问了近十个,都不及张志平意识清醒,问来问去只确认顾玉成身涉其中,而季泰和完美隐身,像是一切确实与他无关。
秦素神情越渐麻木:“不必再问了,师尊应是早料到会有这一天,由二师兄背负所有罪名,是他一早留好的退路。”
楚瑶安捏捏她的手掌,收起秘宝:“好,那我们先出去。”说罢牵起她的手就走。
秦素拉住她,眸光深沉,声音喑哑:“二师兄根本不通阵法,他的父母皆被魔族所害,绝不可能与魔族有勾连。这些……应该全是师尊做的,我还记得幼时,宗门一度资金吃紧,后来突然有了钱,扩了不少屋舍不说,还收到不少世家送的重礼。”
她垂下头,骄傲的脖颈弯着,“这些蹊跷,我从没留心去验证,成天糊涂度日,真是可笑。都说修道之人当心境通透,一身豁达,似我这样愚钝,还谈何成仙……”
楚瑶安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顺直她的后颈:“一叶足以障目,更何况你身在局中,短暂的被蒙蔽算不得什么,你看,现在你已经知道真相,接下来才是考验你道心的时候。”
秦素幽幽看她,唇瓣抿了又抿。
二人离开黑塔,进入白塔,塔内景象大不相同,黑塔是一气的黑,白塔则建得别有意趣,雕梁画栋、奇珍异宝,好不豪奢。内设空间阵法,每层楼寥寥数间房,每间都大得离谱,正中躺着一个人。
秦素出身南地大世家,在这里看见许多熟人:“邹家的小少爷、天音宗掌门独子、听泉山庄太上长老之孙……呵,真是不怕道心有碍。”
楚瑶安想到云鸿杰,云家想尽办法瞒他换灵根的事,估摸着便是怕影响道心。
“卑鄙,仗着有权有势胡作非为,扰乱天道法则!”
秦素玉面飞红,拔剑将房间内供给灵力的法宝劈碎,她劈完一间换下一间,脚步越来越快,手法也越加纯熟,最开始要到近前才劈得碎,到后面刚开房门便能精准命中。
楚瑶安跟在她后面,也不阻止,拿着留影石如实记录。这些人养尊处优,大多生得仙姿玉貌,出生便站在高起点,其背靠的势力却仍不满足,剥削、抢夺底层修士,简直是要反了天去。
穿越以前,她以为修仙界是比原来世界更公平的存在,毕竟修炼讲究天资、缘法,她总相信飞升的大门对所有修士敞开,这个世界以实力为尊,没有所谓资本操纵平民生活。
可仁心谷在做什么!这些世家大族、名门大派又在做什么!
她觉得愤怒,她感到不平,拿住留影石的手越渐用力,青筋根根暴起,恨不得把季泰和的灵根挖出来切碎,送给天下修士踢着玩。
可她还是太弱了……她调整呼吸,按捺住冲动,在脑中再次构想未来计划。
等回过神来时,秦素已经把剑插进温以成心口,她泪如雨下,声音尖锐:“你全都知道对不对?你参与了多少!”
温以成按住剑尖,掌心蕴着灵力,隔绝胸口血气,另一手指天起誓:“我温以成以道心起誓,从未参与过此事,今日是我首次踏足此地,若有虚言,天打雷劈,道心破碎。”
语毕,自他头顶升起一道白光,是誓成之证。
秦素并未感到安慰,她看着黑白双塔,又看向在场诸人,目光深沉似死水。
“咔嚓——”
她拔下发簪,手起发落,竟以簪身隔断满头墨发,只一眨眼,及膝长发只剩耳下长度。
她又扯下弟子玉牌,手指运力,生生捏碎,玉渣嵌入掌心,纤纤素手血肉淋漓。
“秦素,自今日起脱离仁心谷,不再以谷中弟子身份行事,然师长多年教养之恩难忘,特断发以表歉意。”
她动作太快,人们尚未反应过来,已踏上飞剑御风而去,只留下一地墨发玉渣,证明方才一切并不是在场人的幻觉。
楚瑶安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眶湿润,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追上去,与她离开这污秽难堪的地界,但现在还不行。
仙盟的人不久后到达,原本支援魔气泄露的人马尽皆来了,只不见季泰和身影,按江连手下人所报,季泰和在温以成带弟子走后便留下分身拖延,并于不久前自爆分身,伤人无数不表。
“老狐狸,他早有后手,不怪你们轻忽。”江连没有责怪下属,吩咐人在仁心谷内展开搜查。
因一切未有定论,生生不息阵暂时还不能停,而掌握阵法运转关键的温以成自然被视作重点对象,严加看管。
温以成全程配合,主动点出数处秘密地点,助仙盟寻得不少罪证。
这一晚,仁心谷无眠。
温以成静立窗边,遥望南边那栋竹楼,子夜时分,通常那里还亮着灯,少女伏案苦学,偶尔会探出窗户透透气,若是运气好撞上明月夜,便能见到伊人皎皎,仙娥下凡。
“叩叩。”
房门象征性被敲响,仙盟打扮的修士送来一匣木盒:“有人给你的。”也不等他回答便推门离开。
温以成沉静到麻木的心忽然恢复知觉,他记得这匣子,手掌大小,曾被她仔细擦拭,每每被她放在掌心,都能见她唇角勾起漂亮的弧度。
他也把木匣放在掌心,小心打开盖子,里面一方素色锦帕,冷白指尖微有些颤抖,轻挑开帕子,露出里头那一簇海棠,粉紫色花朵褪了色,显出许多苍白孱弱。
“啪!”
他慌里慌张合上木匣,刚打开房门就撞上门外禁制,身子一个趔趄:“给你木匣的人在哪里?我要见她!”
看守嗤了声:“帮你送就不错了,老实呆着,仔细判你个通魔之罪。”
温以成抬手便想唤出补天针强闯出去,却忘了如今他通体大穴被封,再调动不得半分灵力。
俄顷,清泉洗过的眼眸失了颜色,他浑身脱力,倚着木墙滑坐,高高仰起头,今夜多云,无星无月。
“师妹……”
巴掌大的匣子被死死按在心口,但好奇怪,他觉得那里很空,很空,如何也填不满。
*
从谷中谷离开,楚瑶安混入仙盟的队伍,假意搜寻,实则在往地牢走,眼下正值谷里大乱,是放郭离走的好时机。
地牢设在问道广场下,原本出入是要身份凭证的,好在为方便仙盟搜证,谷中各类禁制大开,她不费什么功夫便成功下到牢里。
入口处仍有当值弟子,楚瑶安亮了亮江连给的信物:“江盟主要见前几天送来那位,劳烦带个路。”
仁心谷出了大事,弟子心思全在日后出路上,不疑有他,浑浑噩噩带她到最里间牢房。
牢房简陋,三面砌石,窄小低矮,层高只到楚瑶安腰,深度也不怎么样,但凡有成年人身高都只能抱膝蜷坐,地上也没铺什么草席垫料,就是阴冷潮湿的石板地,走得快些还打滑。
郭离背身面墙坐着,她恢复了原本身形,瘦瘦小小一只,头发散乱、衣衫破烂,楚瑶安看一眼都觉眼酸,心口堵得慌,死命咬着牙才维持住冷淡表情。
“出来,有人要见你。”当值弟子语气不耐。
郭离充耳不闻,动也未动。
弟子皱起眉头,瞥了眼楚瑶安,旋即往里一扬鞭:“叫你呢!聋了吗!”
楚瑶安按住弟子手腕,朝里面人说道:“是我。”
郭离身子一震,猛地转过身,身体不免擦过墙壁,闷哼一声爬出牢房,哗啦哗啦的金属链条碰撞声格外刺耳。
精致的脸蛋脏污遍布,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投来的眼神幽幽怨怨,楚瑶安再忍不住,俯身捞她起来:“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天杀的温以成!硬说我与魔族有勾连,死活不肯放我走!这孙子在哪儿?看我不毒死他!”许久未开口说话,郭离的声音愈加沙哑,像砂纸磨过人耳朵。
楚瑶安却觉得好听极了,巴不得她再多说些。
“你们……?”当值弟子觉出不对,正要拔剑,就见眼前白光一闪,两个大活人顷刻消失。
用罢传送符,楚瑶安总算松下口气,打量四周,这次传送也怪得很,把她们传到了屋子里。
“唉?这是哪里?”郭离在屋中四处走动,这里像是谁的厢房,面积挺大,就是空旷得很,一桌一椅一榻,没有别的家具,连床帐都是白幡似的雪色。
他在唯一的椅子上坐下,撕下一片布条,以指为梳理起头发,布条在脑后简单系了个结,嘴里絮叨着:
“你这传送符到底在哪家买的?别家好歹都往室外传,你这倒好,专把人往奇怪的地方传。”
“过来,帮我施个除尘诀,对,再施一遍,这里还黏黏的,再来点。”
“你带多余的衣服没?借我先穿穿。”
大抵是闷久了,他嘴上闲不下来,环境一安静便浑身不自在,仿佛又回到那个逼仄的牢房。
楚瑶安自然顺着她,一边观察环境一边帮她整理仪容。
金属链子哗哗响个不停,她按住郭离撕外衫的手:“戴着这东西你不难受吗?放平,我替你剪了先。”
郭离只觉手背滚烫,当即吓得跳起来,与楚瑶安撞了个满怀,后者吃痛,失了平衡,两人撞了桌子撞椅子,乱七八糟倒作一团。
久违的血香弥散,楚瑶安强拧眉头,视线下移,注意到神之剪明晃晃插在郭离大腿上,诱人甜香便从那里传来。
这伤口的位置,实在是……而且郭离如今身体正孱弱,怎么经得起她吸!
楚瑶安用力扭过头:“止血,捆住我,我……”她浑身发颤,“我快受不了了……”
二人以极其扭曲的姿势叠在一起,郭离两条腿岔开,楚瑶安在正当中,而郭离的手臂又卡着楚瑶安的头,这才是限制住她毒发失控的关键,她根本低不下头。
少女清甜的体香充斥鼻尖,郭离大脑一片空白,连腿上伤口都痒丝丝的,半点觉不出痛,他脸红得像熟过头的樱桃,不知是羞的还是憋的。
“吱呀——”
僵持之中,房门竟被推开。
大师兄短暂下线,第二卷还会回来的!
嘿嘿新的封面和人设卡传好啦!希望能带来好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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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问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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