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水送过来,药片也跟着被送进口腔,舌尖传来淡淡的苦涩。
过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丝丝的甜味,像巧克力。
江秋的表情安宁了一会儿,随即又呈现出某种复杂的痛苦的情绪。
陆明深坐在床边,垂眸看着他。
江秋睡得很不安稳,额头上已经沁出细密的冷汗,他用新搅干的毛巾为他擦汗,刚要起身,却被一把拉住了手。
江秋没有醒来的迹象,眉头紧锁,嘴里不断呢喃着什么,陆明深凑近去听,听见他说:“放过我……求求你……”
想要抽离的手一顿。
陆明深眉眼深重,昏暗无光的卧室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伸出手许多次,最后还是轻轻为他盖好被子,起身再去换一条毛巾。
门关上后,江秋缓缓睁开眼。
他觉得身上似乎压了一座大山,逼得他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撑起身子,手依旧抖得厉害。
他艰难地深呼吸一口气,有沉稳规律的脚步声传来,江秋立马躺下,过不了一会儿,门开了,来人将水放在床头柜,又把空调温度调高了点,打开加湿器。
温热的手掌轻轻贴在他额头上,又离开。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爸爸怎么啦?”
陆明深:“爸爸身体不舒服。”
“怎么会不舒服?爸爸生病了吗?”
陆明深叹了口气,蹲下摸摸小家伙的头发,“是叔叔不好。”
江橙挥舞小拳头,“叔叔欺负爸爸!”
可恶!
“我会好好道歉的……”
声音越来越远,陆明深大概是怕吵到他休息,抱着儿子出去哄了。
过不了几分钟,又进来。
房间里温暖却不干燥,江秋竟然产生了微妙的困意。
他缩了缩身子,好让被子完全把他包裹住,但这举动无疑惊动了陆明深,他听见脚步声缓慢靠近,那人弯下腰来,替他掖了掖被子。
温热的呼吸短暂拂在他脸上,激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室内陡然安静下来。
就在江秋认为陆明深已经离开的时候,一双手突然伸进他的被子,毫无预兆地抚上了睡衣最顶端的扣子。
温热的指节毫无预兆地碰到他的胸口,江秋顿时感觉浑身的寒毛倒竖,惊恐从脊椎直奔大脑,猛地坐了起来,“别碰我!”
江秋瑟缩着身体,几乎要把自己逼到床角,表情上写满了惊惧和痛苦。
陆明深的臂弯里搭着刚烘干的睡衣,手中还拿着一条毛巾,墨色的眼睛无声地看着江秋。
台灯温暖的光亮倒映在他的瞳孔里。
“你出了汗,我怕你着凉,没有别的意思。”
陆明深把睡衣放在床上,声线淡然,“记得换。”
江秋闭了闭眼。
……为什么陆明深可以表现得好像无事发生?
他想,他确实错了。他和陆明深根本不是什么合作关系。
A和O的界限泾渭分明,食物链相连的两个人怎么可能相安无事地同居于一个屋檐下。
这些天的安稳相处,只是两个人信息素对撞前的试探。方才的交锋让他彻底想起自己有多么恐惧这股Alpha的味道,如果二人继续共处,受伤的只有他自己。
“陆先生,”他声音沙哑,“对不起。我想我还是不能习惯和Alpha近距离接触。”
“我和小橙明天就搬出去,这些日子麻烦你了。”
他的手攥紧了被子,“……如果不方便的话,我现在就去收拾行李。”
陆明深下意识地想拦住他,理智又瞬间让他收回手。
可是江秋的反应更快,他刚打开门,就感觉陆明深的身影紧跟了上来,应激地将门重重一甩,几乎是踉跄地跌到了走廊上。
他的背狠狠撞上墙壁,两只手堪堪撑住墙面,好让自己不滑落下去。
手心浸了慢慢一层寒,浑身发冷,但是血液是滚烫的,叫嚣着在他体内疯狂奔走,江秋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炸了。
陆明深伸手想去扶他,却被躲开了。
“谢谢,我自己可以。”
江秋强装冷静地说,他缓慢地站起来,“陆先生,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一直住在一起,对我们来说都不合适——”
江秋沉默了。
再多说一句,他的情绪绝对会彻底崩塌,维持已久的冷静也会在瞬间分崩离析。
陆明深在他眼中永远是沉默温淡的,情绪和思想都藏匿在皮囊下面,偶尔通过平静的语言流露。即便做出关心的举动,也会让他压力倍增。
这样显得只有他自己是个疯子。
多日的和平被残忍撕裂,受害人和施暴者怎么可能共处一室。
“爸爸、叔叔?”一道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两个人同时回头,这才发现某个小家伙抱着枕头,在楼梯上看他们多时了。
江橙揉揉眼睛,“你们在干什么?”
江秋瞬间僵住,他当然知道此刻自己有多狼狈,又不愿这副样子展露在孩子面前,只好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柔声道:“爸爸刚才在和叔叔聊天,不小心滑了一下。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呀?”
江橙拖着枕头慢吞吞地走过来,蹲下,又滑到他身上抱住,搂着脖子,闷声道:“叔叔说爸爸不舒服,我来看看你。”
他在江秋脖子上亲了一下,肉肉的小手捧着江秋的脸仔细观察,“爸爸哪里痛?”
“痛痛被宝宝亲走了,”江秋搂着孩子,安抚道,“你先去睡觉好吗?爸爸和叔叔有悄悄话要说。”
江橙边界感很强,好奇心很重,但是对爸爸不想让自己知道的一概不打听,立刻重重点了点头,“那爸爸也要快点乖乖睡觉噢。”
“好。”脸颊又被软软地亲了一下。
亲完江秋,小崽转过身,把枕头背在身后,原地小幅度扭了两下。
陆明深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江橙见他没反应,一个马步向前拍了他一把。
陆明深低头看他,敷衍地摸了一把小孩毛茸茸的头发,然后捏着他的头顶将人转了个180度的圈,嗓音沙哑,“你该睡觉了。”
江橙:“……”
他气冲冲地把脑袋上的大手放下来,质问道:“你想不想被我亲一下。”
原来是这个意思。
陆明深蹲下来,等着被江橙亲一下的时候,却见他依旧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
那双眼睛分明写着:说出来。
陆明深:“……想。”
江橙如他所愿地踮起脚,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随后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一把把小枕头抱在怀里,“哒哒哒哒”地跑下楼了。
江秋在昏沉的光亮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客厅里暖黄却幽暗的灯光微弱地闪烁在他的眼睛里。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江橙的调剂而缓和了不少。江秋也彻底散了力,贴着墙坐在走廊边缘。
“小橙很喜欢你。”江秋轻声说。
陆明深蹲下来,与他平视。
他逆着光,面容模糊不清,若是此刻江秋打开灯,就能看见他眼底疯狂翻涌的情绪,像是克制、眷恋、渴欲杂糅的总和……是野兽看猎物的神情。
与之相反的,陆明深的语气很平静,像在诉说别人的事情,“你发情期将近,去别的地方不安全。我会搬出去,得到你的允许后再来看江橙。”
江秋:“发情期,我去学校也可以……会有专门管控Omega发情期的老师——”
“或许你该问一下江橙的意见。”
没招了。
江橙绝对喜欢大房子。
江秋:“不要拿孩子来压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
“没有这个意思”?
陆明深每次都只用一句轻飘飘的“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很抱歉”搪塞过去。他的一切行为都有理由,这理由根植于Alpha天生的优越感——临时标记你,对不起,是因为你的信息素太诱人;让你怀孕,对不起,是怪A和O结合本就如此;让你害怕,对不起,信息素不受控制——
“陆先生,你知道当我得知我是个Omega而并非Beta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吗?”江秋抬头,直视他,一字一句道,“是恐惧。”
“因为那场突如其来的分化,之后的每一天我都活在提心吊胆里。我不知道下一次发情何时会来,没人教过我该怎么办。我的母亲抱着我哭了很久,泪流满面地道歉……我可以责怪她吗?还是该去责怪那个抛妻弃子的Alpha父亲?或者怨恨他们为什么要生下我?”
“那天遇见你,发生那种事,我该责怪你,还是责怪这具莫名其妙发情的身体?”
“被学校拒绝复学的时候,我要恨老师还是那些冷嘲热讽的同学?”
“要恨的人太多了,陆先生,我真的……太累了,”江秋疲惫地闭上眼,“我想,你大概永远也无法体会这种恐惧。那种……时刻悬在刀尖上的感觉,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信任的感觉。”
“现在,除了发情期和信息素,我又多了一个不可控的因素——‘恐A症’。我不知道它何时会发作,会严重到什么程度,甚至……会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举动。所以,对不起,哪怕是为了小橙……我们还是分开吧。”
小陆:太香了……好想闻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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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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