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圣彼得堡著名夜场,Pandora以黑暗氛围感突出的奢华装潢、高保密性的独立包厢著称。
跟随侍者引导,景暄忍受着室内难以描述的气味,穿过一派混乱的中央舞池,踏入了中间陈列着一排烛光的廊道。
红色地毯铺上闪耀着碎光的地板,两侧的墙壁上,透光的白纱正轻轻飘动着遮挡装饰性的窗户,掩映其后人造的月光,廊道的尽头摆放着姿态各异高举手臂的雪白石膏像,各自端着的金属托盘竟是一个个小型流动喷泉,其中流淌着血一般的上好红酒。
某种意义上,这家夜场的拥有者真是比吸血鬼还懂吸血鬼。
侍者在前面引路,景暄跟在后面,在室内昏暗灯光的掩盖下略出神。
五个小时前,应秋辞在他的警告下麻溜地滚了。
于是,他总算结束了这个混乱白天的忙碌,得以倒入铺满鹅绒被的棺材里休息,然而不幸的是,这一觉显然没让那该死的嫌疑鬼滚出他的脑子,以及未能得到充足睡眠一事令他异常烦躁。
他就这样烦躁着,在醒来后马不停蹄赶到这里:他与雅罗斯拉夫的约定会面地点。
雅罗斯拉夫白天的到来当然不出于随心所欲,他们之间确实不存在那种真正意义上能互相串门的朋友联系。
也因此,在家门口见到雅罗斯拉夫的那一刻,景暄便在一个对视间心领神会:那箱子血不是目的,雅罗斯拉夫即将道出口的消息才是。然而,这项日程被应秋辞这个意外给打乱了。
啊,再说一遍,那真是个该死的家伙。出于对合作伙伴的尊重而不得不亲自跑这一趟的景暄恹恹地想着,直到侍者推开一扇门。
雅罗斯拉夫独自在其中抽着烟,两臂宽摆,霸占了大半的卡座,显然作陪的人都被他提前遣走了。他美滋滋呼出一口烟来:“怎么样阿纳托利,这地方不错吧?”
“你的品味一如既往。”景暄模棱两可地评价道。
雅罗斯拉夫撇撇嘴,不服气地揶揄起来:“你怎么样?应付完你的小情人了?”
“直接聊正事吧。”景暄一笔带过,“我要你找的那些人,又有消息了?”
“除了他们也没别人能让我马不停蹄上门给你送口信,当时不是您说让我一旦有眉目立马通知吗!您倒好,大白天从外头带个小情人回来搞得跟我打扰了什么一样……”
“雅罗。”景暄微笑着看向雅罗斯拉夫。
雅罗斯拉夫悻悻收住:“行吧,我高贵的作曲家,尊敬的幻想家,您要的消息就在这里了。”说着他递过去一张纸条,上面潦草地写着短短几行俄文。
景暄一眼扫过,便向雅罗斯拉夫借了火将纸条点燃。那是一种相当易燃的特种纸,几乎眨眼间便被烧了个干净,几缕纸灰飘飘荡荡地散开,雅罗斯拉夫呼出一口烟气,将它们吹得没了踪迹。
“你近些年越来越急了,阿纳托利。”雅罗斯拉夫陈述着这个事实,并劝道,“作为朋友——即使你不这么想——我必须再提醒你一次,圣城就快来了,沿途黑巡卫的数量将只增不减,这个关口,你暴露的风险会相当高,真不打算缓缓吗?”
“没少过你的好处。况且,我做什么了?通过你提供的消息追杀同族?得了吧。”景暄不以为意地用牙签戳着果盘里圆滚滚的圣女果,“谁都清楚这样的事实:幻想家的能力必须在对方同意的前提下才能成立。不是吗?除此之外,他算得上手无缚鸡之力。”
“……好吧、好吧。手无缚鸡之力的幻想家。”雅罗斯拉夫翻了个白眼,或许是窥见景暄带着情人回家一幕带给了他冲击,令他错觉自己或许可以更进一步,去探知那些隐秘——那种能令所有情报工作者趋之若鹜的隐秘——他头一次做出了自我暴露式的危险试探:
“我一直很好奇,根据你给的那份名单,这些年我为你找到的几十个血族,他们跟你之间都发生过什么,值得你这样穷追不舍?如此大规模的事件,我向上追溯几百年,却一点消息都查不出,你……”
雅罗斯拉夫有些小心地觑着景暄的脸色,试探着问:“这只有一种解释,那背后有亲王势力插手,你究竟——”
“雅罗斯拉夫。”景暄突然抬眼看他。
无论是谁都必须承认,景暄拥有最完美的混血儿长相,可若有人被他那冷调的眸子死死定住,以至于不得不与之对视,那就将完全忽略他的外貌,而蓦然生出被某种无机质的东西锁定的错觉。
就像是笼罩在每一个凡人头上的、名为死亡的阴影。
“……我不问了。”雅罗斯拉夫举手投降,叼着烟含糊讲道。
仅一瞬,景暄的眸光便移开。雅罗斯拉夫这才将方才抽进去的烟气儿缓缓吐出来:“……我回来之后顺手给你查了查那个叫应秋辞的东方血族。”
景暄不置可否地“嗯”了声。
“是个半年前突然出现的家伙,在那之前的信息几乎完全遗失,你猜我在什么系统里找到的他?”雅罗斯拉夫点了点手里的烟,他倒也没指望景暄真能回答他,“血猎!他居然是公会登记在册的血族吸血鬼猎人!”
不怪雅罗斯拉夫这么惊讶,吸血鬼加入公会,这在血族一方看来基本等同于背叛,即便说不上双方见面就是你死我活,但必然不怎么受待见。
“是吗?我知道了。”对此景暄的反应依旧平淡。
“你一点都不关心?”对于没人同他一起惊讶这件事,雅罗斯拉夫感到十分失落。
“与我无关。”
“也对,我看你比大多数血猎都要敬业多了,哈,要是有一天你做的那些事被翻出来,公会指不定会上赶着给你发勋章!”
“但愿你在外面不会这样口无遮拦。”景暄扫了他一眼,“毕竟,即使有一天我会被关进圣城监狱,我也不希望那是现在。”
“你那眼珠子挪开、挪开!真看得我瘆得慌。”雅罗斯拉夫往后躲着并叫起来,“每次被你这么看着我都觉得你是要取我的命!”
“你知道的确实有些太多了。”景暄眯着眼睛审视起来,“我倒不意外你会猜出些什么。作为我的共犯,你会选择无视一些东西,对吧?不然假使某天真到了审讯室,我可能没法向审讯官解释,你跟我之前那千丝万缕的联系呢。”
“……在那之前我一定会自首,争取宽大处理的。”雅罗斯拉夫干巴巴地讲。
“那就看到时候是谁拖谁下水吧,当然我们都希望这事不会发生。”景暄莞尔,或许是因为得到了想要的讯息,让他空出些闲心多聊两句,“不过,对你而言应该很快就要结束了,还有最后九个,我希望你能在明年Bragi音乐会开演前帮我找到他们。”
“你可真会给我上难度,剩下的都跟地沟里耗子一样难找,还是那个问题,你为什么这么急?”雅罗斯拉夫嘟嘟囔囔地发牢骚。
“别西卜快醒了。”景暄偏头,嘴角带着微笑,发梢微卷的纯黑短发在眼帘前一晃而过,几乎毫无感情的绿色眼睛在暗光下迷人又危险,“在那之前,我必须,把所有令我不快的家伙送入永恒的长眠。”
莫斯科时间凌晨两点三十分,正是圣彼得堡红灯区热闹之际。
雪白的雷鸟从侧旁修道院的回廊中跃起,掠过红灯区上空的边缘,倘若能借它的视角观赏,便会发现那是座由无数小巷一同组建的红色迷宫,四面八方的来客穿梭于一个个刻满诱惑的橱窗,在那错综复杂的巷道里短暂迷失自我。
这是**的狩猎场,每个人都是猎人,也都有可能成为猎物。
吉利安先生看上去常年混迹于这类场合,深谙此道,他正迈着灵活的步伐掠过揽客的花丛,就如同每一个热爱这种‘你逃我追’游戏的狎客——只要忽略掉他实在异乎常人的行动速度,以及脸上慌乱的表情,就会很容易得出以上结论。
吉利安自己知道,他在逃命。
他以足以折断人类骨头的力道挥开老鸨伸到前方拦客的手,忽视身后的惊声尖叫,又在被街边延出的裙裾绊倒前像个兔子一样猛然跳起,对吸血鬼而言,做到这样的程度易如反掌,他相信很快他就能逃出这片不慎进入的红灯区。
为了躲避那可怕的死神,他换了无数个名字,甚至变化了面容,就如同先前无数次侥幸逃脱一般,这次他也一定可以……该死的圣城!该死的亲王族特权阶层!他们根本就不管这个疯子!
在看到前方那道瘦高的人影前,他正那样咒骂着。
一条影子立于狭窄巷道的尽头,正往这边走。
他缓缓行过雪后被人们踩得滑溜的肮脏地面,偶尔跨过未被清扫去道路两侧的凌乱积雪,他侧过脸,漫不经心地、任一旁橱窗里漏出的陆离灯光在他绿色的虹膜间游走。
他大概觉得无趣了,便移开眼睛,看向正慌不择路逃来此处的猎物,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他的嘴角缓慢地往上提了提:
“晚上好,先生。我该叫你巴特莱?贝特?班杰明……还是伯格?好吧,原谅我不知该怎么称呼你,你实在用过太多名字了,这些年你是不是按字母表顺序将它们挨个起了个遍?我甚至怀疑你自己都记不清。”景暄无奈地说着,似乎这件事真为他带来了莫大困扰,“但我想最初的那个,吉利安,你一定不会忘记吧?”
“Killian。”这个名字在景暄舌尖缓慢滚过,他爱品味念起那些名字时的情绪,那亟待宣泄的仇恨、愤怒、不甘……太多太多,他知道自己曾经吞下了那仇恨的果子,那核在他胃里生了根发出芽,蔓出枝叶,成了朵食人花,他以奉上自己的灵魂将其浇灌养育,只为将那些名字象征的东西吞没,“继布莱斯、那位可敬的夫人之后,你会给我带来一些惊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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