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斯……果然是你!你杀了她!他们都是!当年的所有人、和你的委托人们——”吉利安尖声嘶叫,他试图后退,却在这一刻发现自己被那绿色的眸子锁住,而他不由自主地朝那里看过去,“你这恶魔——”
“千篇一律的遗言。”景暄话语中的嘲讽不加掩饰,他在暗巷里格外漆黑的影子逐渐将吉利安笼罩,“布莱斯至少能同我谈判,你却连那样的资本都没有,一如我感受中一样乏味。”
“那么这场追逐游戏就到此为止,你配不上一个更有趣的结局。”他看着吉利安的双眼,彻底锁定彼此的视线,随即露出个真诚而快意的笑来。
下一刻,吉利安捂着头就要痛呼出声,景暄掠上前,用手将这狼狈血族的下半张脸死死捂住。
“唔唔!”
在红灯区,没人会在乎这样的小插曲。吉利安微弱挣扎的同时,景暄将他拖进旁侧预备好的无人占据的橱窗里,关上窗帘,拉亮了红色的灯——这意味着里头在办事,这之后无论发出怎样的声音,都不会有人打扰他们。
“美弟奇的疯子!卑劣的篡位者!该死的圣城蛀虫!”被丢到地上的家伙在灰尘中惊声叫着打滚,口不择言,一大堆语句杂乱地含混在一起,其中不乏相当粗俗的词汇,显而易见的是他已经不太清醒,“……你对我的脑子做了什么!”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我讨厌别人在我面前提美第奇。”景暄将人拎起来。
吉利安猛烈喘息着:“精神系……强制性能力,让其他人知道,要把你关起来、要把你……处死!!”
“不劳费心。”景暄抓住吉利安的头发,强迫他完全看向自己,“能捋出这些话,看样子记忆还没有乱得很彻底。”
吉利安直觉般感悟了什么,他试图闭上眼或是挪开视线,但很遗憾,他做不到。
眼前那对因为动用能力已然转红的眸子仿佛有什么魔力,如鸷鸟捕获荒原上的野兔般攫取了他的视线,记忆的混乱与精神上过量的痛苦叠加,他甚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剩出于本能的哀嚎。
景暄漠然注视着对方的痛苦,这样的景象他已经看过很多次,想必这一次也没有不同。
同样的悲鸣、同样的挣扎、同样迷失于不可违逆的混沌,也同样的,不会有求饶的余地,因为就连求饶的概念都会遗失在这场关于记忆、或说灵魂的绞杀里。
……不,还是有不一样的。
这一次,在这一刻,他想起了一段大概相当久远的、模糊的对话:
“记忆于你而言是什么?”
“如果你要我将它具象化为某种你可以理解的概念,或许,它能被比作一条线,一条能任我随意摆布的线,折叠、剪切、复制、拼合、替换,甚至是,粉碎,你能想到的可以往一条线上做的事,我都对它能做到。”
而其中相当一部分,可以无视被施与者的意愿。
“幻想家”从来是一层伪装,它从来够用,也从来将他保护得很好。
但话说回来,那段关于记忆的对话是从哪来、又是和谁产生的?带着这样的困惑,景暄不自觉顿了顿。
他瞥了眼半死不活的吉利安,起了些向对方打听消息的心思,按理说这样的念头很快被打消,就像以往无数次他面对这帮人那样。他只要这帮与那段记忆有关的人死,而不是借他们之口了解那段被尘封的过往。
这样才能保证他的计划万无一失。
但这一次,或许是出于最近的变动,那个叫“应秋辞”的家伙——这个并不在他的猎杀名单上却与他的过去有着极深关联的家伙带来的莫名预感,这令他试探性地向吉利安发问:“你认为幻想家为什么要追杀你们?”
站在吉利安的角度,那问话从十分遥远的地方传入他耳朵里,他分不清那是谁的声音,脑内混乱的信息将他折磨得痛不欲生,前一刻他回到了百年前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耳边回荡着荒原上女巫诅咒般的歌谣,下一秒他眼前掠过一张张不按任何逻辑排列的人脸,他听到被切割得过于细碎的声响,它们混乱地组合着,时而隆隆的像雷,时而像众人七嘴八舌,而他无法从中提取任何有效信息。
而景暄在此刻闭了闭眼。
现实的存在感蓦然清晰,然而吉利安已经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而他又身处何处,于是他那蠢笨的脑子自然而然将刚才得到的问题与自身状态得以改善的现状结合起来,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那样,他本能地从一团凌乱中搜寻起答案:“什……幻想家……是什么……?呃!”
出于大脑的自动修复,他似乎回想起这个问题的答案,又费劲地将前后组合起来:“幻想家,他,可能是因为有个人死了,我们诬陷他……”
景暄垂眼看着他:“那个人是谁?”
“……一个人……类……”
听到这个,景暄愣住了很久,那时间长得使他的下一句问话显得近乎突兀,他用很轻很轻,仿佛生怕被人听见的声音问:“名字呢?”
“什……么。”
“……”
景暄遗憾于这个回答,血族当然不会记得几百年前一个人类的名字;另一方面,他很庆幸吉利安不记得。
分神的这一阵,吉利安又清醒了些,他彻底看清景暄的脸,费劲吧啦地想起来这人是谁:“你明知故问……呃呃!”
景暄扼住吉利安的脖子:“我也希望我真的知道,但很可惜。”说着,他双手掌起吉利安的脸。
吉利安预感到了将要面临的结局,再度死命挣扎起来,但那显然是徒劳。
强制性能力发动的瞬间,吸血鬼几百年的记忆彻底混作一团,记忆被划分成细小至微秒的段落,无数次被打散,又在意识的本能下重组,那无止尽的痛苦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血族的意识如同一根绷到极限的弦,发出尖锐刺耳的鸣音,直到它无法承受的那一刻——
“啊——!!!”
啪——
象征着某种终结,它无声断裂。
景暄的手轻轻一撤,僵直的□□重重砸上地板,惊起一地尘。
屋内玫红色的灯光缓缓律动,在灰墙上投出水一般的影子,景暄蹲跪着,他看向地上那坨傻笑呼吸的肉块儿——失去可以被称为灵魂的存在,人或血族就是这样一摊东西——他又颓丧地仰起头,将视线投到不知何处。
一段不可触碰的记忆,一个死去的人类。
还有连同那些往事埋葬的,他自己的一部分。
一直以来萦绕心头的烦闷并未得到彻底的宣泄,他茫然着不知道下一站要去往哪里。
先处理掉这个呼吸的尸体吧。他勉强自己提起劲。
然而——
“嘭啪!”
“或许打扰了你们但我不是故意的可否让在下在此躲避片刻放心我会很快离开——”紧闭的房门被撞开,一个白色身影唰地蹿进来,他着急忙慌地关上门用背抵住,再着急忙慌地打量起室内。
然后他在这个圣彼得堡远近闻名的红灯区小阁楼里,看到了半蹲着要起身的景暄,和景暄脚边一具还有些反应的□□,那肉|体的头被一旁衣架上垂下的各类皮具遮住了。
应秋辞:“……”
景暄:“……”
场面实在美丽。
应秋辞迅速在自己表情里揉进了震惊、不敢置信、悲伤,下一刻还夹带上了简直莫名其妙的原谅。
景暄从未有一刻如此痛恨自己那双能捕捉细微至此的情感变化的眼睛,他发誓他这辈子所有经历其戏剧化指数加起来都没遇见应秋辞这一天来的多。
什么布莱斯吉利安过去现在未来,这一刻都被甩出了景暄的脑子,现在,他只想找个地缝立马钻进去!
在红灯区一派混乱嘈杂的背景音里,应秋辞嗫嚅着,似乎是想叫景暄的名字,但最后,他带着委曲求全的表情,以相当纠结的语调叫出一声:“哥……”叫到一半又哽住,默默红了眼圈别过脸。
他像在竭力平复着自己,再度看回来:“哥,你为什么在这儿?他是谁?”
景暄当然可以将这一切解释为寻欢作乐,就比如“我们只是玩了一些成年鬼的游戏”或者“这就是我每年的四五分之一”,那听上去相当合理,或许还能实力劝退应秋辞。
然而他看了眼那团咿咿呀呀吐口水的肉,沉默。
他选择拎起肉块的后衣领:“我先走一步。”
“不行!我绝不放你走!你欠我个解释!”应秋辞死死抵着门不撒手。
景暄只觉脑门儿突突的疼,可他依旧小心地确保着应秋辞无法看见吉利安的脸:“不如先解释解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也不晓得这句话是踩中了哪门子的雷区,应秋辞以一种堪称可怕的眼神看过来:“哥……你不相信我?”
景暄绝望地闭上眼。
如果他有罪,请让圣城审判他,而不是让他在红灯区小阁楼里应付应秋辞这个傻缺。
他随手掀了块布盖到吉利安脸上,打算越过应秋辞强行破门而出:“我没空跟你浪费时间,还有,别叫我哥。”
“为什么!你以前最喜欢我这么叫你,尤其是在床——”
“停!”景暄揉了揉额角,面色阴沉,“你不会以为我真信了你在这里是个巧合吧?我说过别妨碍我,别出现在我的面前……”
“好吧。”应秋辞让开了门,他的妥协令人猝不及防,景暄直觉有什么不对劲,侧身要避。
“可我一定倒要看看是哪个妖精值得你这么护着。”应秋辞一转就到了侧面,伸手揭了吉利安脸上轻飘飘的布。
景暄几乎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你不要找死——”
下一刻,应秋辞拎断了吉利安的脖子。
这血族总算死透了。
“啊。”应秋辞偏着头,忽略他手里那截苍白的脖颈,他竟还显出几分顽劣,“他死了,这下你有空喜欢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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