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活着?”景暄有些诧异,“……为画赋生确实是他的能力。”
塞缪尔·德古拉,一个几乎应存在于血族传说中的人物。
在德古拉还作为西陆亲王族的年代里,他的地位仅次于亲王。
“他很厉害?”应秋辞上下打量着肖像画上的男人,“就活了几百年的血族来讲,刚才的力量也太弱了,难道是跟咱们闹着玩儿?”
“如果用美第奇现有的某位成员作比,塞缪尔在德古拉,可以等同别西卜在美第奇,你应该知道,别西卜追随路西法参与反叛并取得成功,一定意义上相当于人类朝代更替中的开国元老。”景暄巧妙地掩饰了提到某个名字时的厌恶,“至于塞缪尔,如果委托真出自他,我想我们很快就能知道他的近况了,或者说……”
顺着右边的台阶向上望去,景暄向一个突然出现的身影微笑:“你会说明状况的,对吧?”
一个棕发的少年正用双臂将自己挂在最上头的栏杆内侧,他将两条腿支棱出栏杆缝,在那晃啊晃。这样华丽古朴的大堂里,他就穿着T恤短裤,趿拉了双拖鞋四处晃悠,那对他而言实在有些宽大的短袖上还印着个大大的狗头。
在景暄看向他时,他也正睁着那眸色血红的眼睛瞪着景暄,一动不动,睫毛忽闪两下才跟活过来似的:“美第奇的人。”
“你很有趣。”那少年跳起来,一瞬便掠到景暄跟前,他将脸凑得很近,一个毛孔一个毛孔地打量起来客,“我听说你的转化源于别西卜?你一点也不像他,你不像我见过的任何一个美第奇。”
景暄在原地纹丝不动,任由打量,他只是垂眸看着这个貌似冒失的少年体血族:“如果你打算与我建立良好的委托关系,我想一切不应该从挑衅开始。”
少年眉毛跳了跳,还没来得及回复便被斜出的一只手一把推开,应秋辞懒懒散散的:“或许第一步,你们应该先保持合理的社交距离?”
闻言,景暄以十分难以言喻的表情看了应秋辞一眼。
少年顺着隔住他胸口的手背一路看去,面色不善:“我记得我只邀请了幻想家……你又是谁?”
“他是我的助手兼保镖。”景暄先一步将这个问题截住,不论如何应秋辞是他带来的,当然不能让德古拉下了面子,“访问德古拉的宅邸,我有必要提前采取一些措施确保自身安全。”
应秋辞退后一步,在景暄身后冲少年得意挑眉——也不知道他在得意些什么。
“好吧、好吧。”少年气呼呼妥协,他翻着白眼吹了吹额前的刘海,下一秒变脸似的,微微眯起眼露出个相当官方的笑来,“幻想家阿纳托利和他的小助手,欢迎你们来到德古拉的城堡!”
这变脸速度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敞开手臂半转过身,那副活泼的模样仿佛出自真情实感:“你们可以叫我耶塞亚哦,跟我来吧,去见我的叔叔。”说着他便走在前头,毫无戒心地将后背露给景暄他们。
景暄谨慎确认:“你叔叔?”
“他呀。”耶塞亚冲大厅里那幅半身像的方向甩甩手,“你们来的时候,他大概制造了一些小麻烦?不过放心,不是针对你们,他对我也这样。”
“……那听起来跟着你也不见得很安全。”应秋辞表示难以放心。
“没事的!他那一堆血呼啦咋的画都被我一并丢到进门的走廊里了!”耶塞亚说起这点时相当骄傲,“偶尔还能发挥点安保作用,免费劳动力相当划算,保密性满分!”
“如果刚刚没被那帮倒霉玩意儿追过我可以勉强在这时候夸你一句。”应秋辞不知怎么就跟耶塞亚聊了起来,“另外我一开始就想问了,你一个纯种罗马尼亚鬼为什么一见面跟我们说的是中文?”
“你们不喜欢吗?我也会别的语言。”耶塞亚认真演示什么叫答非所问。
“……劳驾。”景暄实在不想听这俩将话题越扯越远,“能先说说委托内容吗?”
“哦哦,差点忘了正事。”耶塞亚才想起要交代的要紧事,“我希望你能让塞缪尔忘掉与那场战争中的一些经历,或者一些人。”
他回过头,将语调放得相当轻巧:“就是十六世纪末跟美第奇打的那场。”
鉴于耶塞亚是德古拉族系的血族,这是一个相当奇怪的要求,但景暄从不深究委托原因,相比为什么,他更在意别的问题:“这份委托,他自己知道吗?”
“他没法知道,坦白讲,我甚至不认为他现在能意识到你我的存在。”耶塞亚撇撇嘴,这一刻他眼神里终于流露出了一些类人的情绪,“他活在自己……活在过去的世界里。”
“那我恐怕无法将遗忘的范围精确到一些人或事。”得到必要的信息,景暄做出判断,“重构记忆需要当事人的配合,因为那涉及主动的想象、对事件发展方向的期望,本质上,我是将委托人的幻想化为他们记忆里的真实,而不是凭空为他们创造新的记忆,因为我的能力并不包含读取写入的部分。”
就景暄的能力而言,这是完全的实话,创造新的记忆与将已有记忆摧毁是截然不同的。
耶塞亚闻言停下脚步:“其实你跟叔叔有些相似。”
这话没头没尾,耶塞亚也不解释,擅自跳出的他又将话题跳回来:“那么对于这样的状况,你会有别的建议吗?”他收起那份跳脱,问这个问题时显得格外认真。
“如果目的是逃避过去,那当然还有一种更为简单粗暴的方式。”景暄回答。
在无人关注的这一刻,应秋辞突然别过脸。
他双眼黑沉沉的,微微抿住唇,盯着一旁金属灯座上的影子,听景暄说出那句:
“彻底的忘记。”
“理论上,我能将那段令他痛苦的记忆替换为一片空白。”
耶塞亚沉默了会儿,他用脚后跟旋转了半圈,再次面朝景暄,个子略矮的他微微仰起头:“他放不下的那些人或许陪伴了他大半的、甚至几乎所有的生命,而我也不需要一个完全失忆的塞缪尔。”
“我们不需要那样。”景暄向少年解释,“他只要忘记最刻骨铭心的那件事,你明白,亲历某人的……”
他垂眼顿了顿,最终还是讲道:“死亡,与从他人口中听闻某人死去的结果,这二者造成的刺激程度天差地别。”
“当然,由于记忆并不完全呈现线性特质,而是过去与现在交叠存在,他在那件事发生以后会无数次回溯当时的场景,反刍那时的情绪,所以,你应该明白,如果要完全抹除那件事带来的影响,就需要抹消那件事之后直到现在的,他的所有记忆。”
“你认为我会同意?”耶塞亚冷冷看着景暄,“理论上血族的精神强度确实足以支撑这样的记忆变更,但以他现在的状况,谁能保证他失去记忆后不会更加错乱?”
原本别开视线的应秋辞看回来,确保耶塞亚身上任何细微动作都无法逃过他的眼睛。
而景暄懒于继续解释:“需要衡量得失、作出选择的是你们,我不关心那个结果。”
他十分善解人意地提议道:“或许你可以尝试同他商量商量。”
漫长的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周围只剩壁灯里恒定的微弱电流声。
“不了。”耶塞亚闭了闭眼,扭头继续带路,“就这样办吧。”
他们很快来到一扇高耸的暗红色大门前。
“进去之前,我再确认一件事。”耶塞亚按住门把,没急着打开,“我听说你的能力目前维持的最长时间是一百三十二年?”
景暄皱眉看向他:“这是哪来的消息?”
“一些好事的血族根据你已死的委托人推测的。”耶塞亚如实回答,并毫不尴尬地提出要求,“能更长些吗?”
“或许可以。”景暄模棱两可地讲,“但有一点,如果我主动解除,或者极端一点,如果我死了,幻想家能力带来的一切记忆屏障也都将随之消散。”说着,他朝着耶塞亚露出了一个“你一定懂我在说什么”的表情。
这一定是威胁。耶塞亚怒气冲冲地想。要不是走投无路……该死的美第奇!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我一定没有想过这件事之后就将你们灭口。”他竭力压着火气,棒读一样讲这句话挨个字念出来,“我相信你不会将这种事作为事后威胁德古拉的资本,是吧?”
而景暄的回答是摊摊手,坦诚又气人:“那对我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准确说,我会乐于见证你们恢复元气再同美第奇对上的那一幕。”
“……要不是我能听见情绪的‘回音’,我真会觉得你在演戏。”耶塞亚说,他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暴露了自己能力的一部分,“要不是我,没有人敢放你们进来,谎言能掩饰太多,可一闪而过的情绪不会。”
“感谢你也解答了我相当困惑的一个点。”景暄表示,在此之前他也在思考究竟是什么让德古拉能放他这样大摇大摆进来。
“真令人好奇,你为什么会这么恨美第奇?”耶塞亚试图借机套取更多的信息。
“这与我们的委托无关。”
耶塞亚悻悻地打开门,阴阳怪气道:“好,那么请吧,尊贵的幻想家。”
“态度好点吧小个子,有求于人的是你。说来德古拉是真没落啦?居然就你一个守在这儿,落魄。”应秋辞围观耶塞亚吃瘪,顺口嘲讽,并蹭着景暄就要跟进屋。
耶塞亚被他一句“小个子”一句“没落贵族”刺激得不轻,他一把将应秋辞拽出来:“他不能进。”
应秋辞嗤笑了一声,正要说什么,门内景暄却开口:“你们都留在外面,我需要一个与塞缪尔单独相处的封闭环境。”
耶塞亚:“不行!我得——”
“我要是想做什么手脚,你盯再紧也是防不住的。”景暄说出事实后大步走了,留两只鬼在门外面面相觑。
应秋辞沉着脸,最终还是将在门边探头探脑骂骂咧咧的耶塞亚揪到一旁,并带上了门。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