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找地儿吃饭去,我请你。”两人往园区大门走时,田季霖说。他看了眼时间,十一点,正是吃午饭的时间。
总的来说,他今天还是很开心的。在刚过去的两个小时里,他帮了江来一个忙,看到了他不同于平常的一面,还加到了他的微信。
田季霖脚步有些飘忽。他觉得自己和江来,应该能算“熟人”了吧?
也许再见几次面,或者微信多聊聊,再拉近拉近距离,他们就能从熟人变成朋友,到时候,自己也许就能向江来坦白自己记者的身份,顺便套一些情报出来。
“学长,今天要多谢你,还是我请你吧。”江来看向田季霖,帽子下的眼睛挣得很大,像一头纯洁的、完全不知道森林里哪里有陷阱的小鹿,“但我好久没回来了,你来挑地方吧,好吗?”
好吗?当然好。太好了。田季霖想。
“那我们去市中心的星光广场吧,那是个新开不久的商场,你肯定没去过。”说着,田季霖掏出手机,拨弄了几下,“叫到车了,打车过去,不远。”
周日中午,市中心新开的商场,怎么想都不会人少,江来心里有些抗拒。但他真心想感谢面前这位热心的学长,于是只点了点头,顺便拉低了帽檐。
果然,星光广场人山人海,正值饭点,几乎所有饭店门口都坐满了等位的人。
这在田季霖的预料之中——他单纯想利用这一点,和江来多相处一会儿。
两人最终选择了一家等位人较少的西餐厅,在门口稍等了一会儿,就被服务员带入座。
“不好意思啊,是我失算了,没想到这商场这么火。”田季霖违心地说着。
“没事的,学长。”江来环顾四周,见这个餐厅的座位**性做得还不错,便摘下了口罩和帽子,“看来,崇江市这几年发展的不错啊。”
“是啊,这些年咱们这里政策不错,引入了很多家高新企业,另外还有寰宇东方这样的国际化大企业,再加上一直发展不错的旅游业。”田季霖说,“对了,崇江水库再有几年也建好了,等水库竣工,旅游业还能有新发展。”
“真不错啊。”想到已经淹没在水下的镇江村,江来勉强地笑了笑。
餐厅上菜挺快,不一会儿,服务员就端来了两人点的餐。
“来,边吃边聊,今天谢谢小江同志请客了。下次该我请了,还没感谢你上次送我回家呢。”田季霖说。
“举手之劳,学长不用这么客气。”
两人安静地吃了几口饭,话题又转到了今天上午的两件文物上。
“小江,上午的那两件文物,不是从地摊上买的吧?”田季霖压低了声音,但问题依旧犀利。
江来没有回答,只是尴尬地笑了笑。田季霖见他不答,也没再追问。
“那你想好怎么处理了吗?听蔡老师的意思,这么早的文物,是不能流通的是吧?”
江来点点头:“等有机会,捐给博物馆吧。”等搞清楚它的来历之后。
田季霖刚要接话,只听有人大声叫出江来的名字。
“江来?”
江来被吓了一跳,手慌忙地伸向身旁的帽子,但为时已晚。
“我靠,还真是你啊,你竟然还在崇江市?”
江来看清来人,是自己高中时的同班同学,周游。他和周游说不上交好,关系甚至有些恶劣。明明高中前两年还相安无事,不知怎的,从高三的某一天起,周游无缘无故地开始和江来作对。周游性格活泼开朗,家庭条件很好,对待朋友又大方直爽,在年级里都是有名的好人缘。因此,有他带头,几乎全班同学都开始孤立江来,连原有的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也不再与他搭话。
所幸,高三的时候每天都有无数的卷子要做,同学们除了非必要不和他说话外,也没有其他出格的行为,江来原本有些失落,但想着学业第一,便劝自己不在意,后来家里出事,江来远走首都,便没机会也没想过要弄清楚原因。
几年不见,周游成熟了一些,也长高了一些,看上去有185,比田季霖和江来都高了一点。他原本乱蓬蓬的头发如今整齐地梳好,看上去浪费了不少发胶,穿着一身精心搭配好的衣服,一看就价值不菲。最令人惊讶的是,他右手领着一个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小男孩。
不能是他的孩子吧?如果是他的,那他是未成年的时候就……江来在心里嘀咕。
突然的重逢,周游脸上的表情也不自然,江来看着他的表情,觉得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的,也许并不只有自己。这让江来觉得有些奇怪。
但也许是不想让他们看扁,江来看周游转眼就抹去了脸上的尴尬,气势汹汹地说:“真有你的呀,都考上博大那么好的好学校了,还屈尊回我们崇江干嘛?在首都呆着不好吗?”
田季霖不知道此人和江来的渊源,所以没有说话,只一味地看着江来的脸色,但听到这话,他用脚趾头想也想明白了——来者不善。他没搭理对方,而是悄声问江来:“走吗?”
江来不想与人产生冲突,更不想在人这么多的地方引人注目,感激地冲他点点头,说着就要起身。
“诶,别,别急着走啊。”没想到,周游竟按着江来的肩膀,把他推回了座位。
田季霖有些愤怒,他不屑地看向周游,压低声音说道:“你想干嘛?”
“不干嘛,就是有点好奇。”周游嬉皮笑脸地说,“诶,你家发生那么大的事儿,你还愿意回崇江,心理素质够好的啊。”
此话一出,田季霖赶忙看向江来,只见他脸色立刻变得刷白,身体甚至有些微微发抖。
“你到底想干嘛!”田季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皮,他猛地站起来,狠狠地盯着周游。周游牵着的小男孩被他吓得猛腿了一步,差点摔倒。田季霖用残存的理性控制着自己把音量尽量压低,希望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呦,走心了?”周游看向江来,发现他的异样,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过分,于是用听不出几分诚意的语气说道,“真不好意思,耽误两位心情了,两位慢慢约会,我们吃饱了,先走了。”
说完,他转身要走,田季霖紧紧盯着他的背影。
“等等!”田季霖听到江来颤抖的声音,惊讶地转过头来,没想到他竟会开口阻拦对方离开。
“等等!”江来重复了一遍。他认真地盯着周游,把对方盯得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了?还有事儿?”周游强装镇定地说。
“高三那年,为什么针对我?”江来说。
周游的脸立刻红了,他脸色古怪,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话来:“看你学习好,不顺眼,不行吗?”
江来看了他一会儿,试图分辨他说的话是真是假,然后,他收回目光,看向眼前的牛排,然后小声说了声:“好。”
田季霖这才转头看向周游,平静地说:“你可以走了。”
周游冷哼了一声,拉着小男孩走出餐厅。
“都怪我,选的地方不好。”田季霖说,“咱们走吧,换个地方,我请你吃火锅去。”
江来摇摇头:“没事的,学长,这些菜都刚上来,还没吃两口,别浪费了。”
“好吧。”
两人默默地吃了一会儿。田季霖心中有很多想问的,但他知趣地保持沉默。他知道,江来此时思绪很乱。
但出乎意料的是,江来主动打破了尴尬:“刚才那个是我高中同学,也是咱们崇江实验的,叫周游。我们高三的时候有点不对付。”
“啊?哦。”田季霖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没想到江来会主动说起过去的事。
“倒也没有特别严重,就是他当时带着同学们不和我说话而已,幼稚的把戏。”
“孤立也是校园霸凌,”田季霖正色说,“你还好吗?”
江来笑着点点头:“还好,都过去了,而且高三忙着学习,哪儿顾得上别的。没人和我说话,我反倒能多学习一会儿。”
“很辛苦吧?”田季霖认真地说,“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
江来苦笑:“还好吧。”
江来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了,他很感激刚刚田季霖替他出头,作为回报,他认为应该让田季霖了解事情的始末。
而且,经过今天的相处,他还敏锐地发现,田季霖并不是他想象得那样光靠一腔热血、做事冲动的人,反倒很细心、很可靠,懂得照顾他人情绪。
“刚刚周游说的,我家的事……”江来考虑再三,还是说出口的,“学长,我家当年的事,你也知道吧?”
田季霖有点紧张,向来伶牙俐齿的他第一次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人对话。他放下手中的餐具,看向江来,轻轻地点了点头。
“果然,在崇江,应该没有人不知道吧。”江来笑着说,他的笑容有点苦涩,“人们是怎么议论的,你也知道?”
田季霖依旧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你是怎么想的呢?你相信他们的话吗?”江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知道田季霖的想法。也许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能和别人客观地聊一聊那场车祸,这让他感觉那些压抑的情绪,终于能释放一点点。
“流言蜚语太多了,说什么的都有,很多都太荒谬了,不足为信。”田季霖说,“但是……也不能排除其中也许有人说的是真的。”
田季霖知道,如果想和江来进一步拉近关系,他该义愤填膺地痛斥那些传闻才对,不管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但话到嘴边他却转了个弯,把自己的真实想法也带了出来。
他发现在面对江来的时候,他最擅长的说谎变得有点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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