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天,除了每天接到一通来自姥爷的电话外,江来仿佛与世隔绝,一心窝在老宅翻看父母留下来的文字。确认家中不会有外人光临后,他把那两个陶碗从高压锅里拿了出来,偶尔拿起来左看、右看,始终觉得这两个陶碗不像是现代工艺品,但这个结论让他摸不着头脑,更让他恐惧。
一直到周六晚上八点,江来也没收到田季霖的短信,正当他犹豫是否要给他发个信息问问的时候,田季霖突然打来电话。
“江来?”江来听出他的鼻音有些重,“是我,田季霖,明天上午九点可以吗?在蔡老师的工作室门口见。”
“我没问题。”江来回答,“学长,听你声音像是感冒了?没事吧?”
“小感冒,没大碍。”田季霖有些不好意思。前几天他穿着单薄地在江来入住的酒店大堂吹了一下午冷风,刚出门骑上共享单车又赶上大雨,回家就开始发烧。奈何他又是个工作狂,不仅没请假好好休息,还连续加了几天的班,感冒一直不见好。
“要是身体不舒服,我自己去也行。”江来刚说出口,就觉得自己有些冒昧。人家费心费力地在中间帮忙牵线,结果事情刚要办成,自己就要把对方甩开,怎么想都有股过河拆桥的意思。虽然自己单纯是担心对方的身体,没有这个意思,但为防止误会,他赶紧补充道,“或者,或者改个时间也行,等你病好了。”
听出江来话里的关心,田季霖不知为何有些小得意。他更不想让江来觉得自己身体弱了:“嗨,这点小事算什么,没问题的,还是老时间老地点。正好你出门爱戴口罩,这是好习惯,我不用担心传染给你了。”
江来听后笑笑:“好,那明天见。准确地址麻烦短信发给我吧。”
“行,明天见。”
挂断电话,田季霖把地址发给江来,哼着歌进了浴室。
这几天真是把他忙坏了。张副主编不知怎地盯上了他,让他参加了好几场报业的讲座活动,还要求他每参加完一个都要写三千字感想,美名其曰:“年轻人更要时刻学习,跟紧行业发展的脚步。”
田季霖不想和他起冲突,又想着参加行业活动也能结识些人脉,便对他的安排隐忍不发了。
但也造成了他每天更忙得脚不沾地了——不仅要采编新闻、完成基础工作,还要忙新媒体组方案、参加论坛,就连周六也要加班干活。他甚至都没有时间琢磨江来家的事情了。
洗完澡,他站在浴室的镜子前,仔仔细细地把下巴上胡乱长出来的胡子刮干净,又好好地给头发吹了个造型,翻找出一身和江来穿衣风格类似的衣服,穿上试了试,才心满意足地换好睡衣,摔进被子里呼呼大睡。
第二天,当闹铃终于把田季霖从睡梦中喊醒时,已是早上八点半。田季霖大叫一声不好,忽地坐起来,快速洗漱,把睡乱的头发重新抓好,喷上发胶,从冰箱里随手抓了两袋面包、两盒牛奶就出门了。
到达蔡老师工作室门口时,差五分九点。田季霖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江来已经等在门口了,心事重重的样子,看起来已经到了很久了。
田季霖挥手打了个招呼,大喘着气说:“早啊,吃早饭了吗?给你带了面包和牛奶。”
江来接过早餐,道了声谢,看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赶紧从包里掏出了瓶矿泉水,打开递给他:“学长,你感冒了就不要跑了,不利于恢复。”
田季霖摆了摆手,接过水喝了一大口:“这出租车司机,不认识园区入口,非给我停路边不进来,我从大门一路跑过来的。”他又喝了一口水,“我这不是怕迟到,耽误你事儿吗?”
“真的谢谢学长了。”江来真诚地说道。
眼下,在江来眼里,田季霖“没心眼儿的热心学长”形象早已坐实,现在这一出,更显得他傻得可爱。
两人没说两句,蔡老师就到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和他们年龄相仿的女孩,看样子是蔡老师的助理。
蔡老师年逾五十,头发稍长、染得全黑,整齐地向后梳在头顶,倒不显年纪。没有表情的时候显得很严肃,但一开口脸上便会挂上亲切的笑容,让人觉得温暖。
田季霖把江来介绍给蔡老师,正寒暄的功夫,那女孩子已经打开了工作室的大门,请他们几位进门落座。
“蔡老师,真不好意思,听说咱们工作室周日不上班,今天还麻烦您特意跑一趟。”田季霖说道。
“客气什么!小田,我这个工作室还多亏了你呢!要没有你之前那篇文章,我还拉不到这么多客人,忙不起来呢!”蔡老师慢悠悠地说。
“应该的应该的,”听到蔡老师提到自己的工作,田季霖赶忙看向江来,见他没有反应,赶忙趁机转移话题,“是这样的,蔡老师,之前在电话里也和您说了,这是我朋友,江来,他有两个物件想请您帮忙看看。”
江来点点头,从包里掏出用报纸裹着的两个陶碗:“是这两个,蔡老师。”
蔡老师戴上助理递过来的眼镜,打开报纸,仔细端详着。
过了一会儿,蔡老师开口问江来:“你觉得这是什么?”
江来没想到蔡老师会反问他,感觉自己回到了文物鉴定课的课堂上。他愣了一下,随即说出自己的想法:“这两个陶碗,器型并不规整,从断裂面来看泥质有夹细砂。从器表颜色来看,像是灰陶。器壁较薄,素面磨光。”江来犹豫了下,觉得自己将要说出口的话无比可笑,也许会受到蔡老师的嘲笑,但其实,他自己已经想要嘲笑自己了,他深吸了口气,鼓着劲儿说道,“我觉得像新石器时期的实用陶器。”
江来说完,如释重负般地靠在了椅背上。他不是不相信自己的专业能力,而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父亲能从哪儿弄来两件真文物?如此远古的、来路不明的陶器,在国内并不允许流通,更不允许买卖,有极大可能是盗墓出土的。难不成,父亲真的收受贿赂?江来不愿相信这个可能。
他宁愿相信这两个陶器是假的,或者是爱好文物的父亲无意间得到的,以为是仿品所以留在家中。但江来觉得这也说不通,如果说父亲并不知道这是件真古物,他又何必将它们藏在高压锅里?难道怕被妈妈知道,被指责他瞎花钱?
江来的思考被蔡老师的发言打断:“不错,你分析的很对。”蔡老师轻轻地放下手中的陶碗,摘下眼镜,注视着江来的双眼,让人感觉到真诚,“这两个东西应该有四、五千年的历史了,是个真物件。”
江来听后心下一沉。不等他有任何反应,在一旁坐着的田季霖反倒兴奋地站了起来:“行啊江来,是好东西啊。”
江来勉强地笑了笑。
蔡老师继续说:“不过这么早的东西,咱们国家是不允许买卖的,这个你知道吧?”
江来点了点头。
“这件文物的研究价值会比收藏价值更高,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其实可以送去博物馆。”蔡老师说着,看向江来,江来感觉他的眼神中有几分试探,“另外,不知道你是怎么得到这两个碗的呢?是家里传下来的,还是偶然在哪儿买的?”
“是在旧货市场买的,”江来随口撒了个谎,“对方以为是仿古的,便宜卖,我看着像真的,就买下了。”
“可以啊小江,不愧是专业的。”田季霖夸张地说。
江来不好意思地笑笑,发现蔡老师依旧用试探的眼神看着他。想必,刚才那套说辞,对方并未完全相信。但他没再继续追问,而是好奇地问道:
“专业的?怎么着,小江,你也是做文物鉴定的?”
江来急忙摆摆手:“没有的,我今年才刚大学毕业,我在博大念的考古。”
此言一出,蔡老师立刻坐直了身体,他向前倾着身子,高兴地说道:“哦?博大的呀,怪不得我听你刚刚鉴定的那套话,和大学课本里写的似的。那你一定认识韩泉韩老师了!”
江来点点头:“韩老师教过我和文物保护。”
“师弟啊!实不相瞒,我当年也是拜在韩老师门下的。”蔡老师很激动,“真是难得,我离开首都之后,很久没见到韩老师了,只有逢年过节才偶尔联系。韩老师近来可好啊?”
“很康健,也很有精神呢,”江来笑着说,他难得开了个玩笑,“尤其是批评学生的时候,精神很足。”
蔡老师爽朗地笑了,又拉着江来唠起了家常。田季霖在一旁听着,也不插嘴,他看江来应答如流,但双手却在桌下紧紧地抓着裤子,不禁失笑,觉得有点可爱。
过了好一会儿,蔡老师才回忆完过去,他看向一旁的田季霖,说道:“对了小田,你上次不是说想给我介绍个人手吗?怎么没下文了?”说完,他摆出一副惜才的样子,说道,“要是像小江这样优秀就好了,我们这儿就缺这样的人才!”
田季霖看了江来一眼,看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道:“蔡老师,其实我想介绍的就是小江。不过他还没想好自己的职业规划,所以……”
“嚯!就是小江啊!小江,你要是来我肯定欢迎啊,你要是想,明天就可以来上班,工资绝对亏不了你!”
江来急忙摆摆手:“蔡老师,实在不好意思,不是觉得您这儿不好,是我确实还没想好……”
蔡老师是个热情的:“没事,我不催你,这样,咱们加个微信,你想好了给我回复,不过你这样的好苗子在我这里也是屈才,我也帮你打听着,有没有适合你的工作。”
江来推脱不掉,又念着蔡老师和韩老师的交情,只好道了声谢,掏出手机加上蔡老师的微信。
“正好,来,把我微信也加上,”田季霖趁机把自己的手机也伸了过来,“要不老是发信息,多麻烦。”
江来无法,便也加上了田季霖的微信。
“那蔡老师,今天就先这样,真是麻烦您了,回头在崇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随时给我打电话!”田季霖笑着对蔡老师说。
蔡老师和助理起身将他们送到门外:“这算什么麻烦的,师兄弟间互相帮助,应该的!小江,我等你的信儿啊。”
江来客气地寒暄了几句,才算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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