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话本先生的路演(一)

晨风一吹,尘埃就向着晨曦旋舞,一粒粒在光束中飞,等风再来,就把它们带向远方。

连尘埃都知道追慕阳光和远方,况乎人也。

支玉走下车马时,那张小白脸挂着不容忽视的不悦和不满,好像谁把他怎么样了。

张行愿能救一个是一个,支开八都去料理茶摊,自己与阿卓面对大敌。

她下意识要给贵客斟茶,但支府的侍女提着带来的茶具款款走来,那气势神态,不必张嘴就强力谴责——低人一等的人就要有低人一等的自觉。

侍女挡开了张行愿的茶壶,自个儿去接了一壶花茶后伺候支府兄妹吃茶。

张行愿已经渐渐习惯这种被看扁的处境,世界如此,她犯不着为这个世界生气,若无其事地吃着红豆饼。

支蓉踏光而来,如沐春风,昨夜那一场胜仗在她的生命里铸就了永不磨灭的斗志,在她往后人生里的每一个艰难时刻,都会让她想起这一场不足挂齿却难以忘怀的小小战役。

她第一次放下出身包袱,酣畅淋漓地施展身手。

她帮了人,也帮了自己。

她径直到张行愿的身边坐下,精神抖擞地喊了一声“先生”。

当着兄长的面,她就肆无忌惮地递情报,“我阿兄什么都知道了,知道是我逼着你带我离开支府的,也知道是我闹着要救走阿卓的。”

这是把责任全揽到她自己身上了,那只会让支玉更为恼火,站在支玉的角度,妹妹这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不恨死张行愿才怪。

张行愿很知道支玉是怎么想她的,淡淡笑着主动招了,“昨夜,确实是蓉儿想夜出,但解救阿卓,是我的主意,与蓉儿无关,但人确实是蓉儿与摄政救的,要没他俩,我和阿卓不可能安然无恙地离开环采阁。”

这事有他阿妹和莲镶则参与,支玉再不满也不能闹得太难看。

他特别嫌弃地朝茶摊四周观摩了一番,回过头说:“我知道我阿妹受人摆布,她单纯,善良,容易被人利用。”

这是在指桑骂槐了。张行愿一忍再忍,忍住没发作。

支玉一看再看,怎么都不肯往阿卓那边看,可他分明是为她才来的。

阿卓在环采阁打拼这些年,早已学会了察言观色,也习惯了卑躬屈膝,知他气在头上,不愿意碍他的眼,低着头行了个礼,“蓉小姐,玉公子。”

支玉冷哼一声,阴阳怪气说:“还知道行礼,没因为出了环采阁就忘了身份,算你没有忘本。”

张行愿给了个眼神,阿卓便会意退避至檀那大院,省得看脸色,免得不自在。

她一句话都没对支玉说,这又惹恼了支玉,他盯着她清瘦的背影充满怨怼地说:“别以为出了环采阁,就和从前有什么不一样了。”

张行愿忍无可忍,当场摔杯,连在墙角摇尾巴的草原骏马都被她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

“支玉,不要太过分!”

支玉震惊,“你喊我什么?你什么身份?”

张行愿气势汹汹斥责他,“我就这身份,就这么喊你。昨日你无故把我扔进湖里,我已经忍了,今日你无故羞辱阿卓,我忍不了。你对阿卓一句一个环采阁,你说她没有忘本,这个本是她不该忘,还是你舍不得忘?这个本是你的一时兴起,却是她的终身耻辱。”

张行愿的嗓门很大,大到大院居民都跑出来围观了,唯独阿卓没有露脸,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支玉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在人群里找不到阿卓,他又朝张行愿看过来,那眼神似恨不得将她当场处决。

“张行愿,你活够了吗?”

八都一听,忙去遣散大院看客,自己已然做好准备,随时上前终结支玉。

生怕姐嫂遭人欺凌,他不知不觉又散发出杀手的气质。

张行愿知道弟叔杀心骤动,便劝令自己冷静下来,不卑不亢说:“这是大院茶摊,是法王参与建造的檀那大院,玉公子想在此地杀我,难免染污佛爷领地。是你侮辱阿卓在先,做人不能太过分。”

支蓉伸手拽了拽支玉的衣袖,正欲劝说两句,却得见莲镶则白衣飘飘徐徐走来,没有车马与护卫相随,出行得相当没有权贵派头,不像她的阿兄,恨不得将贵族二字凿上额门,处处讲排场,句句讲身份。

张行愿灵机一动,忙起身去迎,堆起满脸笑意招呼,“大人?”

打从认识莲镶则以来,她见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欣悦,如此一声,竟令得莲镶则恍了恍神,思索她是真的高兴还是假意高兴,为何今日如此反常。

但很快莲镶则就反应过来,把所有念头统统打消,他没事琢磨她干什么。

他朝支蓉那处瞥去一眼,靠近她时风度翩翩,径直到了张行愿的位置就坐,“今日这么热闹?”

是热闹,要命的和厉害的都来了。

摄政一发话,支玉的脸色就更难看了,他的脸色更难看,摄政的脸色就更好看。

宿敌就是这样的。

支府的侍女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很会应对不速之客,面对摄政意外的到来,侍女从容应对,在为摄政斟茶时,不失半点贵族门楣的风度与礼仪。

不言自明了,像张行愿这样的出身,连为他们提鞋都不配啊。

张行愿也懒得为他们当小厮,自顾自到阿卓的位置坐下,“大人怎么来了?”

“想出来走走,不知不觉就到这里了。”听到支玉挨骂,他加快了步伐,生怕赶不上这出好戏。

暗中围观了一阵,把他看爽了,张行愿真是人穷胆大。

张行愿迅速盘算过一番后,若无其事地为摄政引战,“感谢大人昨晚鼎力相助,阿卓和我还有蓉儿才能安全脱身。”

莲镶则意味深长地瞅了瞅她,终于明白她方才的亲切和欣喜从何而来。

还以为她转性了,原来是别有居心。

他不怒反笑,一甩扇柄,摇着宣扇不慌不忙说:“夜里不安全,蓉儿执意要去,我只能奉陪。”

支玉无半分谢意,特别不客气地说:“下回遇到这种情况,请摄政直接把蓉儿送回支府。”

莲镶则将宣扇按到茶桌上,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说:“我不愿意对蓉儿使用强迫的手段。”

支蓉再次拉了拉支玉的衣袖,“阿兄,都是我的错,我茶吃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听先生骂阿兄,支蓉暗搓搓地直呼痛快,可又怕她家先生为此丢了性命,那就太不值了。

可支玉不肯离场,充满敌意地盯着张行愿,“你带走阿卓有什么意图?”

张行愿按设定回话:“我看上阿卓了,想要她担演《空花万行》的女主角,她比我年轻,比我貌美,比我更合适。”

“呵。”蔑视的眼神随着蔑视的语气向她瞥来,“花重金聘请她当戏子?”

张行愿淡淡摇头,“千金难买她愿意,我们传喜园从来不强人所难,她很想离开环采阁,我和她一拍即合,一分钱没花。”

张行愿借机猛戳支玉的心,过去三年,他有的是机会将阿卓带出泥沼,可他袖手旁观,任她深陷,他不仁不义!

支玉越悔恨便越恨人,恨那个不可挽回的人,“把她唤来,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心甘情愿。”

张行愿给了八都一个眼神,八都便去把人请来。

阿卓踱到张行愿身旁,没有落座,低眉顺眼问支玉,“公子找我何事?”

支玉阴恻恻质问:“技艺做够了,想转行去当戏子?”

“是。”

支玉指了指张行愿,“信不信我杀了她?”

张行愿淡定喝茶,说来也怪,她身份卑微,可上位者都想要她的命,支玉和莲镶则,是一样一样的。

在她轻放茶杯时,阿卓开口了,“先生于阿卓有恩,阿卓无以为报,只能与先生生死相依,若先生遇上不测,阿卓必定以身作葬。”

“好个以身作葬。”支玉气不打一处来,他瞧不上这样的情意,就像他瞧不上那样的出身,“一个卑贱的写戏的,也值得你为她卖命。”

阿卓终于抬起头来正眼瞧他,态度依旧很好,“先生高洁,阿卓愿意追随先生。”

支玉冷笑,“她能给你什么?”

阿卓淡淡然说:“给我尊重。”

支玉不由一怔。

阿卓欠了欠身,再次告辞,她对他已无话可说,他的话她已不想再听。

支玉的脸色快要臭过臭水沟了,出言威胁张行愿,“你以为你的戏真的能顺利上台?”

支蓉见状,低声求情:“阿兄,我很喜欢《空花万行》,请阿兄高抬贵手。”

支玉鲜少向亲妹发难,如今却没来由地迁怒于她,“这种地方,以后不许再来,回府!”

支蓉慌了,下意识扭头看张行愿。

张行愿安慰似的对她承诺,“你不能来看我,我就设法去看你。”

支蓉半信半疑,“你说到做到。”

张行愿万分笃定,“君子一言。”

支玉会愿意见她的,只要他还想知道阿卓的消息。

支府的人一离开,茶摊便清净了许多。

张行愿吃掉了最后一张红豆饼,掏出手帕擦了擦嘴,不慌不忙起身,道别的话尚未出口,便被莲镶则抢去了话头,“想过河拆桥?”

从昨夜到今晨,她一直在给他拉仇恨,他竟都纵容了。昨夜之事,支玉是一定会把账算到他的头上的。

莲镶则随之离座,眼含讥笑,语带警告,“你已经得罪了一个支玉,万不可再得罪我了,不然就算你有九条命,也不够死的。”

躲不过就不躲了,张行愿耸了耸肩,气定神闲问:“大人找我有事?”

他来茶摊,总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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