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仅今年十四岁,是下界阿娑罗洲的原住民。过了鬼门关,毒瘴横行,王小仅亲妈怀她的时候可能吸了太多毒瘴,导致王小仅从出生以来就痴痴傻傻,五岁那年才学会张嘴说话。
王小仅爹妈本想生个老实健壮的大男孩,帮家里操持操持生计。荒唐!阿娑罗黄沙漫天一片荒凉,连地都种不了,所谓的生计也不过是烧杀抢掠,找那么多借口,其实就是想要个为非作歹的男孩。
可王小仅不光不老实健壮,连男孩都不是,所以只落得一个仅字,意味着仅此而已。什么仅此而已呢?
有人养老虎,有人养蛟龙,还有人养阿娑罗穷山恶水出的刁民。对于阿娑罗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儿,关内人是又爱又怕,阿娑罗的许多女孩被家里人卖进关内,却没一个人类的身份,连个小妾都不是,只当宠物禁脔养在家里。
痴痴傻傻的王小仅没有在出生那一刻被丢掉,原因也在这里,低贱的她也有低贱的价值。而随着王小仅长大,她没有像阿娑罗的很多人一样,拥有鬣狗式的特殊面容。呆呆傻傻的她坐在岩石上时,反而展露出了一幅宁静美丽的模样来。
阿娑罗毒瘴黄沙遮天蔽日,为了视远,阿娑罗的人们进化出了黄金色的竖瞳,这当然是美丽的低贱的表征。王小仅的黄金瞳却因生理上的缺陷,天生比其他人淡一些,像美酒,像金色的湖泊,很吸引人。
王小仅十岁的时候就被关内的一户人家预订了,关外的大员外要买个漂亮的小玩意儿回家解闷儿,他买了很多解闷儿用的东西,但这些轻微的生命们却都没了下文。
王小仅的亲娘给王小仅换了身漂亮的花衣服,千里迢迢带她来见员外。可不争气的王小仅,一见生人,又拉又吐,吃的苞谷面馒头呕了员外一衣服。员外大怒,又踢又踹把王小仅和王小仅亲娘赶入关内,并喊道,“晦气东西,教好了你再送回来!”
教会王小仅老老实实吃饭、上厕所、洗澡、换衣服、擦鼻涕……竟然用了四年。四年后的王小仅坐上了员外家的轿子,摇摇晃晃地准备出关。
关外人进阿娑罗都要拿湿布蒙面,不然被阿娑罗的毒沙污了眼睛,就是瞎一辈子的事。蒙着面的轿夫们载着王小仅还在絮絮叨叨地咒骂员外派的没油水的苦差事,却在你一言我一语中听到了一句尖刻的女声,“我想起来了!”
黄风如刀似箭割开轿子的帷幔,露出那个痴痴傻傻小贱人阴沉沉的一张脸。
辛梵自言自语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原来王小仅却是辛梵十世轮回禁术中的最后一世,结束此生方能元神归位。辛梵跟着逃亡的霍芪入魔地,修魔功,一生作孽太多,可谓罄竹难书。正待辛梵不胜正道修士追杀其扰之时,偶然得了一处传承,那里面有一本邪功便是记载着这十世轮回的禁术,以此禁术,死后不经阴曹地府,直接进入轮回,却是经受十世生不如死的折磨洗尽身上的煞气,魂魄才能带着记忆回到身体里面。当然,她的初衷是这个禁术能给她金刚不坏的身体反噬死。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轿夫听到轿子里那个阴沉沉的死丫头张口问道,不禁瞟了一眼,却被那痴傻丫头周身所带的威压,吓得打了一个哆嗦。只消那一眼,便觉得寒气入骨,却又有烈火焚身之痛,“阿娑罗哪有什么黑夜白天,回大人,小的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我问你这是什么年份。”
轿夫听出了辛梵语气里的不耐烦,颤颤巍巍放下轿子,毕恭毕敬地朝着轿门磕了三个响头,“回大人,现在是天正二九七年。”
辛梵对此见怪不怪,她从万魔窟里爬出来,神魂自带威压,若不是这一世的身体太弱,她不用抬手,仅靠威压便能将这四个凡夫俗子压成肉泥。她前九世大多神志不正常,除了命里注定的要受折磨,倒也和这威压有点关系。
“天正?”辛梵揣摩着这两个陌生的字。
“回大人,这是修仙界为了纪念诛杀魔女辛梵成功而起的年号。”
辛梵觉得牙根有点凉,干笑两声。也就是说她死那年是天正元年,可她历经九世磨难却连三百年都没有。这三百年对于修士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对一个痛苦的凡人来说,却是九世不死不息的折磨。
辛梵练十世轮回的邪功就是出于狡兔三窟的思维模式,毕竟谁知道这窟顶不顶用,能解个闷,能有丝慰藉就行了。再说往前数三百年,魔尊辛梵风头无两,谁能想到她会死,除了想找死的辛梵。
修士的一生太长,真经历十世搞不好要个几千年,真到那时候,沧海桑田,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她尸首估计都无存了,神魂又能归位到哪里去。
辛梵不禁叹了口气,她现在想起了她作为辛梵的回忆,估计前九世那些也会慢慢想起来,那些短暂如流星,焚烧着痛苦的尾迹的,作为凡人的一辈子。
“起来吧,接着赶路。”
“好嘞。”
王小仅的轿子摇摇晃晃,那些个轿夫急头白脸跟王小仅杀了他们全家一样。辛梵的轿子倒是稳稳当当,那些轿夫也毕恭毕敬,但搞不好往前数一数,辛梵真的杀了他们全家。唉,人呐。其实他们胆子大一点,来试探一下,便知道辛梵丹田空荡荡,现在正处于无功一身轻的状态。
但是他们不问,辛梵自己也不会说。其实她也是阿娑罗洲生人,只不过她比王小仅幸运点,她父母双亡,被散修断缘捡到。她名字里的梵字,也是断缘赠予她的,不过,不过……
一想到断缘,那股熟悉的疯狂又出现在辛梵崭新的身体内。
辛梵掀开帷幔,四下无人的荒野,静得只有脚步声和风声。辛梵的竖瞳比起一般凡人更能视远,透过飞扬的黄沙和层层叠叠的乌云看到一颗被遮盖仍然不掩其辉的星。
若是无知无觉地度过这一生倒也还好,可她现在既然忆起自己是辛梵,便是不可能和这命运相安无事了。
现在首要任务是找到自己的尸首,这尸首怎么听起来那么晦气呢,那就用遗体,也不好,算了,就叫身体罢。
可李荀不能沾因果,肯定不会为了她的身体出手。谢怀憬又太弱,真要出手也出不过别人。其他人更是见风使舵的主,估计见她稍有颓势就逃之夭夭。怎么越想越没指望呢?
若是正道人士不做人,那作为魔尊辛梵的身体,估计被挂在城门外示众,天天被凡人大众砸臭鸡蛋扔咸菜疙瘩,不是臭了就是被人烧了,那咋办啊。
哎呀,愁啊。
轿夫眼见着辛梵忧愁的神色,害怕辛梵一时心气不顺给自己杀了,赶忙献媚道,“大人若是不想去张员外家里,不对!若是张员外家里容不下大人这尊大佛。小人这就把轿子放下来,回去禀报说大人路上登了仙成了神,变成蝴蝶飞走了。”
辛梵听到,咯噔噔地干笑道,“你们且告诉我现任魔尊是谁?”
“现任?魔尊!”轿夫们面面相觑,好像是辛梵问了个愚蠢透顶的问题,辛梵心里大叫不好,但面上不显。翘着二郎腿,手撑着下巴,静静等着他们回答。
“大人,自魔女辛梵死后,魔域还有什么魔尊呐……”
她其实很想问问自己的身体如何了,但得到这个不乐观的答案,还是选择沉默。
辛梵思索之际,轿夫抬着轿子到了鬼门关。鬼门关其实是一道封印,传说是上古时期某某神为了镇压某某邪魔,而取泰山石结誓立印。不过后来年久失修,再加上很多人类社会的边角料被赶过来,这片封魔之地成了流放之地,而泰山石封魔印也因吸收了太多不甘之人的冤魂,上面显现出无数挣扎移动着可怖鬼脸。
这个故事可能是真的,因为当年辛梵想要摧毁阿娑罗洲就是被这块破石头压制住了。
轿夫停下来询问轿子里面的那尊大佛,“大人,是否要出鬼门关。”其实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好端端的傻丫头突然变得这么吓人,但是他们就是害怕,害怕会引发想象,在阿娑罗无病无灾长成的妙龄少女也太吓人了,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太邪性了,谁知道他们能干出来什么事。
轿夫们盯着辛梵闪烁着的黄金瞳,心里又鄙夷又恐惧。
辛梵思索了一会儿,问道,“那员外是个好人吗?”
“员外必是小姐的良人。”轿夫两两打眼色,回了句驴头不对马嘴的傻话。
“我问的是,他是不是好人。”辛梵加重语气。
“回,回禀大人,张员外乃,乃阿娑罗洲第一大善人,他……”
“哦?那他做了什么好事呢。”辛梵眯起眼睛,露出捕食者残忍的本相来,可那轿夫却面面相觑,左右说不出这员外做过的一件好事。
辛梵见状笑了笑,“我明白了,快点起身赶路吧,我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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