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仅的轿子一落下,轿夫就屁滚尿流地逃跑了。只留一顶红彤彤的轿子停在空荡荡的长街上,轿门正对员外府,夜里看到只觉得很不吉利。
更夫打更路过员外府,却见从那顶血红色的轿子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那只手苍白到透明,血液好像在青色的血管里凝固了。随后一张精致到不似凡人的女孩脸从轿子里探出来,一双流光溢彩的黄金瞳凶神外露。
辛梵走出轿子却听到一声男人的尖叫,环顾四周却无一人影。只有一只更夫用的铜锣躺在地上,被夜风吹动着,叮叮当当。张府两个字金光闪闪地挂在大门口,越看越扭曲。辛梵自己也渗得慌。
辛梵理了理长发,大步流星走到员外府门前,又踢又踹地开始敲门。
“醒醒,醒醒,王小仅来了。”
“谁呀!”门房揉着眼睛掀开侧门,看到王小仅的脸先是愣了愣,随后不耐烦地问道,“你找谁啊?”
“是我呀,我十岁的时候还来过这里呢,不过员外说要我娘回去教教我,我给教好啦。”说罢,王小仅在门房面前转了圈,表示自己现已智力正常。
老门房想了想,四年前确实有个特别邋遢的阿娑罗的小畜生被送进来,端详着王小仅,眼神在王小仅那双金色的竖瞳上逗留了好一会儿,然后不情愿地说道,“进来吧。”
辛梵跟着门房在员外府里七拐八绕,穿过亭台楼阁,最后停在一排贴着西墙根儿的草屋前。门房不耐烦地指了指,“喏,今晚你先睡在这里。”辛梵顺着他手指的望去,在马房和狗窝后面,还有一间大一点的屋子。
“看什么看,有地方住就不错了,还不赶紧进去!”门房没注意到刚刚还耀武扬威狺狺狂吠的恶犬,见到辛梵后,突然变得沉默乖顺,直往自己的狗窝里缩,言语间还在催促着。
辛梵呆楞着点点头。她在湿润的空气里闻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有点像是魔道采补的禁术。
辛梵心里暗自盘算着,她自己是比较清高的,练功很辛苦很老实,不爱走捷径,认为这种采补之法不经过自己的练习自然称不上什么修行,所以她自己从来没用过。作为辛梵她总是要一步一步扎实地走过,但是作为王小仅可就不讲这个道理了,反正她这辈子活着就是为了个死字,然后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面,她还需要什么顾忌吗?
辛梵在门房的催促下,皱着眉头进了草屋里。
老实人的神魂一般都比较弱,就门房这种狗仗人势作威作福的恶人,神魂最为滋补,多杀几个,今天搞不好就能筑基了。有人先行一步正好给她做替罪羊,极端一点,杀几个人逃之夭夭,暂时也查不到她头上。辛梵转头望向门房那张凶神恶煞的脸,最后还是过不了心里那道门槛,将他放走。
辛梵其实一进门就感受到一股浓烈的死气,腐臭的腥味。门房走后,她蹲下来,在地上摸索着,不意外找到几把纤细的骨头,借着月光端详,却属于一些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辛梵伏在地面继续摸索,默数着,“一,二,三……”
在摸到第十七具尸体的时候,辛梵却从那禁附在骨头上的皮肤下感受到了一股微弱的生机。她急忙以死气为燃料升起一团鬼火来,却看到一个满身伤疤的女孩子缩在地上奄奄一息。辛梵把她扶起来,女孩却被惊动,颤抖着往墙角爬。
辛梵见状抿起嘴巴,解释道,“你不要怕,我不是什么好人。哎呀,不对,应该是,我,我不是什么任坏人欺负的人。”
女孩对辛梵没头没尾的话感到奇怪,可本能驱使着却还是想亲近她。她从角落里退出来,借着鬼火看清辛梵眼里跳跃着的金色和年轻滋润的脸庞,心里却感到难过。她虚弱地说,“小姑娘,你怎么到了这个地方?谁把你送来的?你怎么不逃跑呢?进了这个地方逃走就难了……”
辛梵耐心地听着这个虚弱的姑娘絮叨着,伸出手给她把脉,一个筋脉俱断的凡人,生机已无,若不是今晚遇到辛梵,明早死了都有可能。
“我叫王小仅,是我爹娘把我卖到这里的。”辛梵冷淡地回答着。
“我叫红冰”,那姑娘点头又摇头,看起来很急切。
辛梵本来主意打到隔壁那只大黑狗身上,寻思杀了那只狗放点血给这个小姑娘续续命。见她不渴,就引了些房间内的死气入体,待丹田充盈之后,便想要运作功法替这个女孩把护心的筋脉续上。但这一套下来,作用也很有限,不过是把红冰朝不保夕的寿命再延长些。
辛梵不禁叹了口气。
红冰见王小仅闭上眼睛像是在思索些什么,再睁开眼,却听她说,“红冰,你忍着些,我替你把筋脉续上,可能会有点痛。”
辛梵见红冰迟钝地点点头,便抓住红冰细弱的手腕。红冰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她和王小仅交握处传进身体里,她被人打断的关节,被人挑断的筋脉感受到了这股温暖,竟像初春的柳树一样重新生长着。红冰听到了她肩头碎骨重生的“咔咔”声。她咬着唇忍耐着那股生长痛,目不转睛地盯着王小仅,觉得好像在梦里。
红冰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神仙也难救,甚至可以说她先前也根本不算在活着,只是靠着一口气吊着。现在缝缝补补又三年,还带着一身伤痛,辛梵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件好事。
“是谁把你折磨成这样的。”死气在王小仅这具**凡胎中横冲直撞,辛梵混乱地吐息着试图压制住它们。
红冰试着动了动断掉的膝盖,发现虽然还有些疼痛,但却能走,她本来心里就有些希望,现状变好更是喜不自胜。
“你原是阿娑罗的医女吗?”红冰伸出手将辛梵紧皱的眉头抚平,“那你更不该来这个鬼地方,我这些伤,都是员外府之人所致。”她又指了指遍地的白骨,“那些阿娑罗的女孩也是这样被人折磨死的。”
说罢,红冰又鬼鬼祟祟地附在辛梵耳边轻语,“不过你不要怕,我知道一条逃生的小路。”
“那你怎么不逃出去。”辛梵听罢,耸起眉头,强压下喉间溢出的血腥味。
“我不是快要死了吗?”红冰的语调很开朗,“便叫我妹妹先逃出去了,她说她会想办法来救我,所以我一直强撑着在等她来。”
辛梵早没精力再去撑起一盏鬼火,黑暗里,她摇摇头,心想自己从侧门走过来,早把员外府看个底朝天,但还是敷衍道,“行,你告诉我,今晚太累了,我明天起来去看看。”
月光底下,红冰的金色眼睛亮晶晶的,她压低声音说,“明天张狗贼一定会传你去见面,你就…然后再…”
其实概括起来,就是从马厩到张员外书房的路上会经过西厨房,厨房里有一条通外面的小路,找个理由过去就能逃跑了。
辛梵边听边点头,这路线和红冰的分析太简陋,调动不起她的思绪,反而让她昏昏欲睡,一不小心就掉进了那些如同泥潭一样纷杂的前世的记忆里。
在那些记忆里,她是不同的年轻女孩,绝望地等待着某个人,在你来我往缠绵悱恻红颜枯骨之后,世界变成一团泡影。辛梵在梦里冷眼看着,觉得自己想通了些什么东西,却又不禁感叹原来所谓的磨难不过是为情所困,为一个男人献身,这也太老土了。辛梵想到自己,又想到王小仅,感到一阵恶寒,不会自己也要这么死吧。
辛梵被人摇醒,迷迷糊糊睁开眼见红冰挡在自己身前,有两个小厮模样的男人一直在用脚踹她。
其中一位见辛梵醒了,脸上泛起一个油腻的□□,“这都什么时候,你才起来,你难道不知道你今早要去给员外请安。”说完他又狠狠踹了挡在辛梵身前的红冰一脚,“还不赶紧收拾!”
辛梵扶起红冰,没搭话,咯咯地干笑一声后,跳跃着跟上。
辛梵本可以在马厩里直接杀了他们二人,但是她实在觉得有趣,怎么就那么容易那么正好能让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知道一条逃生的小路呢?果不其然,这二人带她走的路是经过西厨房的那一条。
经过小厨房,辛梵还没找好理由,其中一个小厮抢话似的说道,“我知道,你要小解,正好厨房有厕所,你去吧。”
辛梵善解人意地点点头,进了小厨房,故意装作没发现那两个小厮跟在自己身后。辛梵进了门就开始找,不但没找到一条生路,却找到了一具埋在槐树底下的死尸。辛梵瞥两眼就知道这尸体是阿娑罗人的,还是个年轻的小女孩,再估摸一下死亡时间,和红冰那个妹妹逃跑的时间差不多,估计就是她了。
辛梵明晰了这个事实后,饶有兴致地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咔哒咔哒,掰着自己的手指关节。
一只男人的大手落在辛梵肩头,“蠢货,你不会还想逃吧,如果不是员外今天点名要见你,你的下场就和她一样。”他想强迫辛梵低头看向那具愚蠢的尸体,却扳不动。
“什么下场呢?”辛梵没转头,阴恻恻地问道。
“当然是”,小厮的手流连到辛梵的衣领处,揉搓着辛梵露出的那块苍白的皮肤,“这附近空旷的很,你就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你识相点,我们兄弟二人就轻一点……”随后又是一阵意味不明的□□。
他们笑辛梵也笑,不过笑得很古怪。辛梵转过身,圆的瞳孔变成一道竖线。她柔情蜜意地攥住那只在她身上作乱的手,咔嚓一声,那只手松松垮垮地掉下来,动作快到小厮还没反应过来。
张甲张乙本想在员外之前,拿这个阿娑罗的漂亮怪物爽一把,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是个怪物。
辛梵一把将张甲的断手撕下来。张乙见疼到在地上抽搐的张甲,转身想逃,临门口只有一步之遥,却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蒙住眼睛。这双手过于瘦也过于凉,像是拿来冰敷伤口的物什。突然间,那股瘆人的阴寒从张乙眼前褪去,可黑暗并没有,他不禁眨了眨眼。人在视觉丧失的时候听觉会格外灵敏,眨眼的瞬间,他听到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张乙蹲下身,摸索着,是两个软软的圆球,是他自己的眼珠。
见到眼眶变成两个血淋淋空洞的张乙攥着他自己的眼珠,躺在地上抱着自己断手的张甲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那个来自阿娑罗的美丽怪物似鬼魅一般倏地转过头,“嘘!不要叫。”
辛梵咯咯地干笑着,“毕竟又没人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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