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杀的景言,你可算来了,都是你惹出来的冤债,还不快想想办法呀!”
被架在水面的有思又气又怕叫喊,着急踢棱四肢,可惜它那点挣扎的力道,在时重磐石坚硬的臂膀里,就如同挠痒痒般。
景言回过神,听得它这几句叫骂,反而不急不躁将手放下,抱臂观望起来,故意玩味道:“怕什么,我带了保命符,他不敢拿你怎么样。”
“乳臭未干的小儿,都这时候了,还敢口出狂言!”
时重愤懑地嗤哼一声,然目光所及,从景言转至他身后缓缓走出的穆清,尤其末尾那中年妇女时,倏地眉头松动,狠狠怔住。
“鸣鸢?你怎么会找到这……”
被唤作“鸣鸢”的妇女凉凉抬眼,缓步上前就要靠近,却瞧那端时重不由向后怯缩的碎步,才停下来。
觑了觑他此刻的模样,衣袍带泥,发冠松散,还隐隐渗着隔夜酒的糜味。
昨日趁她不备,偷偷拿钱跑出去花天酒地就罢了,如今丢了银子和脸面不敢回家,走投无路,竟使出这种手段威胁起小辈来,真是越发没眼看。
她不禁呵斥:“别丢人了,赶紧跟我回去!”
可鸣鸢也并非不知晓,时重骨子里那股如顽童执拗的劲儿一旦上来,任谁也难不住。
“不行,今日我势必要这小子折损于此!”随话音,他凶狠不甘的目光又转瞪景言。
自记忆以来,时重还从未遭受过如此耻辱,于众目睽睽之下,被玩弄于鼓掌之中,后来更是让那姓封的掌柜合伙赶出话楼,一想到这,他便不由愤恨不平,戾气纵生。
从而左手朝景言抬指,威逼道:“你,给我过来。”
傻子这时才会听话,景言赶紧拨浪鼓式摇头。
时重当即竖眉,眼眸闪过一抹凌厉,稍稍凝气,一股强劲的风掌便随之袭来,引得周身树摇枝断,激起千层叶浪。
景言反应极快侧闪几步,眼见穆清仍杵在原地不动,恐风刃波及到她,便不及解释扯过她的手腕,一起躲到鸣鸢身后。
明明应对的绰绰有余,落地后,他还非要装惊魂未定,假势捂住心口。
让时重更加看不过眼,又凝结一掌,高声气嚷,“鸣鸢,你快让开!”
鸣鸢却朝身后眉眼一斜,岿然不动道:“我已经答应他们,如果能找到你,昨日之事既往不咎,所以赶紧把人放了,跟我回去。”
“你——”时重不敢相信,如此情形,她居然会站在别人那边,“你可知我因他遭受的屈辱?”
鸣鸢一脸嫌弃扭头,“你现在才叫丢人现眼。”
时重更面红耳赤,嗔道:“可他竟敢坑了我的银子!”
“我都不计较了,你还计较什么。”
“银子都是你辛辛苦苦赚的,我自然要讨回来!”
鸣鸢闻言睨他,凉凉道:“哦,所以你拿着我辛辛苦苦赚的银子,去逛话楼,看花戏?”
时重噎住,气焰顿时矮了一截,“我,我只是……只是想……”
只是想什么,却半天也说不出来。
“只是想同话楼主人问几个问题,对吧?”
仿若事不关己,一直倚靠崖壁半憩的景言突然发声,状似帮衬地为其解围。
他玩味的眼神,却随两人斗嘴的频调有来有回,端端噙笑,抱臂上观。
没想到啊,自古神魔不两立,然而在这空境之中,他们一个神,一个魔,一个通情达理对内母老虎,一个威风凛凛实则妻管严,竟如同凡俗夫妻般,促成副诡异而和谐的相处画面。
闲话看够了,景言直起身,信步走回穆清身边,又道:“如今话楼主人就在这里,前辈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好小子,居然还敢耍花招!
早料他才不会有甚“好心”,时重心里比谁都清楚,昨日他之所以上当,不过一时陷入情绪不能自拔,待冷静下来,才意识自己连忘却之人的名字都想不起,又何谈问什么问题!
现下景言当着鸣鸢的面重提此事,不是故意使他难堪?
他心火更甚,切齿搪塞,“没有钱,问不起。”
“哦不打紧,”景言满脸倨傲,侃侃接道:“还没来得及告知前辈,话楼今早满街张贴告示,明令易主了,没错就是我,而至于旁边这位话楼前主,如今已是我的雇佣,可以说我让往东,她不敢往西……”
身前一道寂冷寒光闪过,余光里,穆清微微朝此偏眸,白色飘带随风起落。
景言难耐心虚地假咳一声,才继续,“所以前辈有什么问题,不妨直问,我在此确保不收分文。”
“话楼之主……他说的都是真的?”时重明显不信,转脸求证鸣鸢。
今早的告示,于话楼门前标写的清清楚楚,鸣鸢也看见了,于是点点头,时重不由愣神,才惊觉这小子昨日竟不是说虚的。
本以为那会儿情急,景言故技重施夸下海口,纯纯糊弄人的,结果如今坐实楼主身份,倒还真有点运气和本事,若此刻当真与他结仇,那么今后漫漫长宵,自己花天酒地的日子……
思及此,时重难免再绷不住脸色,只语气,还保留最后一丝不甘和倔强,“那,那还是先把钱还我再说!”
难得撬到他松口了,景言连忙答应,“只是呢,我现下没带,不如前辈先把我朋友放了,待同我一起回返话楼,自然有钱相还。”
他答得理直气壮,答得一旁穆清又没忍住微微转头。
想来早上那番话,他不但不信,也压根没听进去,只是误会但凡不及时解除,拖到后面,恐会衍生更多祸端……
所以,“话楼真的没——”
她将将开口,几个字没说完,断在忽而贴上唇舌,无比宽厚炽热的温度里。
穆清整个人轻轻一僵,也因这完全陌生的肌肤触感,而瞬间遗忘方才要说的话。
“嗯?怎么不说了,让她说下去。”对面时重仍在叫嚣。
平日里和有思玩闹惯了,景言一时冲动,直到温软的气息钻入指缝,才想起男女有防这回事,匆匆抽手,刚想说句抱歉,对方早已别过脸去。
他带过云淡风轻的一笑,别在腰后的手,却不自觉摩挲指腹。
待那股残留湿腻散去,方才惊觉,刚刚可以使用仙术的,情急之下居然就这么,忘了。
反观他这会儿子莫名其妙的愣神,落在时重眼里,倒越发像筹谋什么,居心不良。
“好哇,你们俩肯定合伙起来,还想再骗我是吧!”
景言回神,忙摆手失笑,“前辈误会了。”
“还敢狡辩!”时重怒目圆睁,差点再次中计的恼恨,逼得他几乎失去理性。
于是下了狠心,欲双手结印,直接放个大招,理所当然右手一松。
待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脱滑手心,还伴随它一道惨烈惊叫,和前头慌张起伏的抽气声,时重才想起,还有那条仍被挟持的大黄狗子。
好在他出手够快,反捞一把,在离水面只有不到一寸之余,堪堪将有思兜住,撤回岸边。
半截指骨因不察,短暂浸入了池水中。
这下当真是惊魂未定,景言吊起的一颗心还卡在嗓子眼,却见那头不出须臾,时重恍惚转变了神色。
他左手痛苦扶额,右手像是力道寸断,握不住一般,竟直接这么松开了有思。
后者扎扎实实落到地上后也是傻眼,待反应过来,才劫后余生般,飞喜奔回景言身边。
那端,时重仍紧攥方才沾水的半截指骨,似遭烈火灼烧般,痛苦抱头,匍匐倒地,惊觉不对,鸣鸢早已闪身奔过去,俯首弯腰将他搂入怀里,急切询问。
被鸣鸢小心翼翼捧住的脑袋,再抬起时,一抹明亮的金色荧光,突然闪烁在时重额间,似玄鸟又似凤羽的图案点缀其中,若隐若现。
景言瞳孔微缩,诧异低喃,“这是……阳夷图腾。”
一直安静疏离的穆清,此时猝然转过眉眼,少见的主动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其他旁门左道或许不知,但论这个,倒问至有思的老本行了。
他双眼目视前方,沉思着解释,“阳夷图腾,乃上古魔尊麾下,最骁勇善战的一支族队,也是曾经神族最强劲的对手,阳夷家族的标志。听说凡被烙印此图腾者,于阳夷族内,非奴即仆,且立咒誓死效忠阳夷一族,但凡背叛,必遭咒噬不得善终。”
上古时期人性野蛮,且闻魔尊嗜血好战,所以魔族部落之间时常斗争激烈,手段残暴,采用此类图咒之法圈禁势力,划分范围也不足为其。
但有思想不明白的是,像时重这样法力如此强大,怎么会被烙上图腾,沦为阳夷族的奴仆呢?
“我们,是不是该想想办法呀?”
眼见时重哀哀低嚎,越来越痛苦难抑,连带鸣鸢也手足无措的样子,有思逐渐收起遐思,不禁蹙眉发问。
景言侧首挑眉,“你不怪他刚刚挟持你吗?”
有思摇摇头,答:“其实在你们到之前,他没把我怎么样,反而醉酒后一路上絮絮叨叨,同我讲了许多这里的事。”
更何况,要论真正的罪魁祸首,根本就不是人家时重好嘛!
“那好吧,”不知景言同他心有灵犀,还是自知理亏地点点头,随之叹道:“那就没别的办法了,只能……”
“只能什么?”难得有思和穆清异口同声。
景言略微迟钝扫了眼后者,才一字一句蹦出,“只能……一拳打晕了,然后带走。”
“......”
这算什么狗屁方法,不对,这根本就算不上办法!
有思和穆清各自无语地撇开头去,前者末了,还伴随一个鄙夷的白眼,“人家亲眷还在呢,哪轮得到你?”
“近亲情怯嘛。”景言说着耸耸肩膀。
话音刚落,还未见其如何行步,仿佛缩地成寸般,竟真的一个眨眼落在那头,不像闹着玩的。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避及鸣鸢,划起手臂,眼看就要直接朝时重的后颈劈下。
却在这时风驰电掣,树摇石动,叶浪翻涌,厚重的云朵团团围聚成山,原本平静的池面激起一层又一层卷浪。
四野很快仿佛被一种挣脱不开的强劲雾霾笼罩,以至他们想环首,却丝毫不得动弹。
直至一股浩荡穹音自上而鸣,压下来——
“是谁,竟敢毁我结界,擅闯浮梦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