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年十八的玩笑话,年十九一晚上都没睡好。
年十九心中堵堵的,闷闷的,但又不清楚是因何事烦闷,寻不到具体之物,心中的堵闷就恍若一团看不清的迷雾,雾存在,摸不着,愁存在,思不得。
这是年十九第一次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没文化,知识摄入过少,每日脑子运转不够,久了就会如此。
……
后堂内,?婆将白日之事告知巫老,巫老闻之大惊。
“她们竟然能跑那么远!”
巫老不禁感慨年十九年十八二人的魄力,若未被选为银女,接受正规的村中教育,她们二人应是能在村中掀起一阵风浪的。
“哎……”
巫老背过身去,杵着藤木杖悠悠走向堂外,慢慢抬头,仰望皎洁明月,喃喃道。
“尊敬的月神大人,今年您的神妃在心性上可能会较以往有些许不同,但莫不担心,老朽定会如约恭送神妃。”
?婆见巫老不给准话,上前问道。
“怎么办呐?如果她们在堂里乱说,引得其他银女猜疑怎么办?我这谎话编的不成熟,骗不长久的啊——”
“哎!”
巫老出声打断道,神情威慑,凶狠凝视着?婆不语,他真不明白?婆都五六十岁了,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
“慌什么!就算她们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她们是枭木堂培养的银女!嫁月神是何等的风光无限!能为枭木村奉献生命,是她们此生最大的荣誉!”
巫老用力一震藤杖,敲地声为其增添气势。
“……”
?婆愣神听着,瞳孔怔愣,待完全理解巫老的话意,脑袋转过弯来,她双目瞬间变得阴暗起来,坚定认同道。
“嗯。”
?婆明白巫老的意思,在这枭木堂里,银女看似金贵,实则不过是被囚禁于此,别无他选的祭品罢了。他们日日给银女洗脑,日日看着银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生活,就算有谁开悟觉醒了,不过是再编个理由的事。
长达数年的思想教育,任谁也不能轻易逃出魔爪,这可是枭木村,无人可进,更无人可出的地方。
于枭木村而言,月神是真的存在的,月神世世庇佑着此村,为村里洒下福泽,若年年仅用一人便可延续月神的庇护,枭木村的村民自然是愿意的。
月光是清辉的,照不出人心,人们浑浑噩噩地活着,不论愿意与否,总是要走下去的。
年十八与年十九也不多话,从未将村尾所见透露给其他银女。
二人无比珍视对方,在往后的夜里,年十九日日陪年十八去祈福台传达心声。
祈福台与祭拜台都是露天,两台相对,祭拜台在枭木堂头部,祈福台则在枭木堂尾部。
明月之下,年十八跪于深色蒲团上,双手合十,自然闭眼,沉心默念。
“尊敬的月神大人,我是第一百一十八位新娘,将于八月十五出嫁……我心虔诚,待您真心,因情起,我自愿嫁于大人,生生世世服侍于您……”
年十九跪在年十八旁边,同样真诚祈祷。
“尊敬的月神大人,我年十九以枭木村村民的身份跪拜,我心虔诚,求您庇佑枭木堂的年十八,保她世世长安,无病无灾……”
年十九与年十八同时磕头,一磕敬月神,二磕表虔诚,三磕求福泽。
日日如此,夜夜如此,年十八与年十九在这祈福台磕了一个月。
最后一日,也就是年十八即将出嫁的前一夜,年十八与年十九酸红眼眶,心情沉重,为自己而拜。
年十八强忍着鼻音,较以往更为虔诚,更为专注。
“尊敬的月神大人,我年十八以枭木村村民的身份跪拜,我心虔诚,求您保我与年十九心意相通,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年十九同样哭得严重,她极力减小抽泣声,逐字逐句地默念。
“尊敬的月神大人,我年十八以枭木村村民的身份跪拜,我心虔诚,求您保我与年十八心意相通,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二人一同祈祷至尾声,沉重默念着。
“至死不悔不改。”
“至死不悔不改。”
随着这四字的尾声,二人一同磕头,泪流不止,先前的泪很快干涩,新泪很快涌出,撑的双目红肿难受。
年十八年十九二人自小在枭木堂长大,不知民间夫妻结婚的礼仪,今夜阴差阳错地叩拜月神,也算是拜过天地了。
只是没有洞房,年十九抱着年十八的脸庞,撕心裂肺哭道。
“你……(抽泣)……别……别动……让我好好看……(抽泣)……看看你……”
泪水模糊视线,年十九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只为看清年十八的面容。
年十八乖乖定着,嘴里说着安慰年十九的话,时不时抹眼泪。
“别怕……(抽泣)……等明年,我……(抽泣)……我们就又能相见了……”
年十九实在不舍,心中暗自嘶吼。
(那可是一年!一年啊!太久了!真的太久了啊!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但为了不让年十八担心,她只能重复叮嘱道。
“你……(抽泣)……你不能忘了我,不能……不能忘了我……”
“好……(抽泣)……好……”
长夜漫漫,但今夜过得极快,弹指一挥间,晓日初升。
年十八被送去妆房化妆,她第一次穿红衣即是嫁月神的喜服。
给年十八化妆的是一老嬷嬷,已有七十岁了,一辈子都在为出嫁银女化妆。
她见年十八双目肿胀,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抬手帮年十八的眼妆加浓。
今日,年十八已不可与其他银女相见,这是枭木堂的规矩。
当然,年十九等其他银女也有自己的事要忙,她们虽不用化妆,但需提前净身,换上银灰色短马褂加同色长裙,互相为对方梳头。
年十九坐于衣房妆台前,双目红肿,无神盯着镜中的自己,心空的好似缺了一块。
先前告状的年二十二在后帮年十九梳头,瞧着年十九这失神模样很是同情。
年二十二用木梳轻梳过年十九的黑发,待头发顺柔,她用红丝带将年十九的头发尾部绑起,后又轻梳两下年十九额前的齐刘海。
透过明镜,身后银女的步骤一致,发型衣着完全相同。
?婆跟进来查看各银女的梳妆进程,一见年十九的眼睛,立刻叫人拿来湿毛巾。
“哎呦呦——快敷上吧。”
“嗯。”
年十九面无表情,接过湿毛巾,闭目捂在眼皮上。秋凉了,沾水湿毛巾也能起到些许的冰敷作用了。
……
上大红花轿前,巫老递给年十八一碗清水道。
“喝下去吧,这是你最后一次喝凡尘水了。”
“是。”
年十八没有多想,接过瓷碗一饮而下。
巫老会神盯着年十八喝完,将碗收回。
“巫老,可还有何礼仪……”
年十八声音沙哑,柔声问道,只是不知怎的,她越努力看向巫老,瞳孔就越难聚焦,很快,巫老在年十八的眼中出现了重影……
“怎么回事……”
年十八四肢无力,来不及思考其中缘由便晕倒在地……
凡尘水自是凡尘水,只是较平常的更为混浊,加了些能够使人意识消散之物。
昏迷中,日沉夜开,明月高悬。
枭木堂里的人尽数出动,三十五位礼师衣着黑紫彩衣,二十位男礼师与十五位礼师交叉排列,巫老走在最前面,礼师们排成两列跟在后面,他们中间留有宽阔的位置,供花轿和银女们通行。
抬花轿的也是枭木堂的杂工,不允堂外人靠近银女。
巫老带着深色头巾,一步一拐杖地在前引路,一步步朝山顶走去。
枭木堂的银女按年龄从大至小排着,气质脱俗,恍忽间倒真不像是寻常凡人,她们身上带着不染世气,清幽超俗的冷气,与天上月无异。
长队后面是大批的枭木堂杂工,他们背着抱着仪式所需的东西,放眼望去,火光源源下是漫长的队伍。
杂工后面是整个枭木村的村民,也就是巫老口中的“土人”。他们都是来恭送神妃出嫁,祈求月神庇佑的寻常人,也是月神最虔诚的信徒。
然而,这些村民,无一例外的只能在山顶边上跪地叩拜。
杂工把轿子放在中央,绕着轿子铺一圈槐叶后光速退至银女身后退下。
与寻常祭祀不同的,他们不能破坏夜的昏暗,只能将火堆远远搭着,故而轿子四周则略显灰蒙。
礼师按照过往的站位,开散围着轿子与巫老,他们仰天齐声轻念道。
“八月十五,月宫永昌……天地共迎……月神降世……”
说着,礼师们高举双手,缓缓下跪,双手跟随身体节奏慢慢放于地上,头也一同轻磕于地,心中默念道。
(恭迎月神降临……枭木堂恭贺月神与神妃和乐无期,久相眷……)
各银女也跪地磕头,心中默念同样的语句。
(恭迎月神降临……枭木堂恭贺月神与神妃和乐无期,久相眷……)
众人叩拜,独巫老一人挥动藤杖,看着藤杖影子与月影交汇,出现异常灰晕之处了,巫老便立即朝灰晕之处洒一手槐叶,直到触及花轿边的槐叶圈,巫老才赶忙跪下,恭敬喊道。
“恭迎月神降临!”
巫老的声音不大,但夜深人静,众人皆能听得清楚,闻声纷纷开始祈福。
(我心虔诚,恳求月神大人保我与我儿远离灾病……)
(我心虔诚,恳求月神大人保我来年方田丰收……)
(我心虔诚,恳求月神大人保我与心上人终成眷侣,相守一生……)
……
村民们为己求愿,而枭木堂的礼师和银女则只能为整个村子求愿,不得求私愿。
(我心虔诚,恳求月神大人护我枭木村五谷丰登,风调雨顺,无灾祸病……)
年十九祈祷完,悄悄抬眼瞧了瞧四周,昏暗中,数不清的叩拜身影,无一抬头之人。
年十九将目光聚于远处的花轿,顷刻,不舍得以些许释怀。到这时候了,她只能真心祝福年十八平安幸福,不要忘了自己……
月神迎妃,银女出嫁的仪式,年十八年十九都已经历多次,只是没想到经年无情,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了。
众人虔诚又贪心,求了一愿又想求另一愿,求了学业又想求情爱,求了庄稼又想求康安,求了康安又想求钱财……
心愿繁多,世间土气缭绕,渴求月神洒下清幽净白,洒下福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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