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寒冬。
狂风大作,暴雪纷飞,江湖河海皆冰封万里,天色阴霾至昼夜难辨。
此灾此景,百年难遇,仿佛预示着乱世的开端。
朔王府的西厢卧房里,梁朔月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将手中的狼毫笔搁在桌案上。他的面容有些苍白,眉目中流露出一丝倦意,恰好这时有人推了门进来,他察觉到动静,便收了这副神情,抬起头与那人四目相对。
来者是他王府上的客卿,叶行书。
客卿,也不过是一个道给外人听的称谓,叶行书与他的妹妹师出同门,而他们二人相识多年,刎颈之交,熟稔程度自是不用多言。
叶行书见梁朔月神色恹恹,也是叹了口气。
“她……怎么样了?”梁朔月先开口问道。
叶行书摇了摇头,面露难色:“今天午后给她送饭的小厮,你可知是何下场?”
见梁朔月皱起眉头,他又说到:“那小厮是临时接替杨管事去的,杨临怕是忘记同他交代那密室里关着何种东西,他不小心踏过了线,结果被折断手脚丢了出来,杨临找到他时只剩一口气了,我在东厢那忙了好半晌才过来。”
“我知道了。”梁朔月起身,走向房门口,“我亲自去一趟。”
屋外正是风雪交加。
梁朔月撑着纸伞,提一盏灯笼穿过了幽暗的走廊,那灯中的烛火细如游丝,在风里摇曳欲歇。
西厢书房里,梁朔月打开檀木柜背后的隔板,沿着石梯走了下去。书房之下是一个密室,四面皆是冰冷的石墙,无窗无门,只有一个长长的阶梯可以通往外面的世界。
下阶梯之后往前五步是底线,再多一步,便会进入猛兽的攻击范围。梁朔月站在原地,借着明黄的灯火看向密室的角落。
所谓猛兽,正蜷缩在那一角瑟瑟发抖。
她披散着一头如海浪般曲卷起伏的长发,绯红的发丝在灯火下流动着淡金的光泽,裸露在外的脖颈苍白如雪,青紫筋脉微微浮现其上,如同冰霜中蔓延伸展的根枝。
因为她全身裹着毛皮毯子,又垂着头,所以并不能看清她藏在发间的容貌。
“中陵的寒冬,只靠那一床毯子是活不下去的。”梁朔月笑她道,“照这情形,还不等你回去,你便会饿死在这里。”
闻言,她猛地抬头望着梁朔月。
她的容貌梁朔月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但每次都会心头一震。
放眼中陵,山海九国,即便是最好的画师,也难以将她的昳丽容貌绘出三分。
她生着一对深邃而冰冷的眸子,额间有一枚赤色印记,最奇异绝妙之处在于她的瞳仁一只如湖海湛蓝,一只似炉火熔金,不同于中陵女子如花如玉的娇美贵气,她看起来妖冶且艳丽,明明有着神女一般的容颜,却又藏不住眼底横生的戾气。
她打量着梁朔月,反讽道:“那样于你而言才算好,我说过,若他日我重获自由——”她顿了顿,一字一句说到,“我必血洗中陵,以慰亡魂。”
如此说罢,她的唇角勾勒出一个阴翳的笑容,一霎之间,邪气横生。
梁朔月将一旁桌上的食盒提起,径直走到她的跟前,单膝点地,把食盒放在她的身侧。
“那你可得活到那一日才是。”梁朔月直视着她熠熠生辉的金兰双瞳,笑道。
她闻言,猛地掀开毛皮毯子,手握成拳狠狠朝着梁朔月的脸砸去,她的两只手腕都锁着厚重的囚镣,一动起来便会有铁链碰撞的声响。见梁朔月轻巧偏头避开攻击,她便用转了路子,手扣住他的肩膀,狠命用头朝着他的额头撞去。
梁朔月早知道这女人的脾性,她就是一只龇牙咧嘴的洪荒猛兽,浑身都是逆鳞,凶狠异常。
于是他更快一步,反手将她擒住,摁在地上。
她的头磕到了坚硬的石地,额角渗开一片鲜红,但她仍旧不死心,用尽全身力气想挣脱开来。
见状,梁朔月一个手刀劈在她的脖颈后方,她顿时觉得呼吸一滞,紧抿嘴唇用力在梁朔月手中又挣扎了几下,这才昏了过去。
密室再度陷入安静,许久,梁朔月才轻叹一口气,他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平到榻子上,又替她裹好毯子。
哪怕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痛苦地紧皱着,难以抚平。
梁朔月清晰记得那一天的漠北,那一场弥天大雪里,狂风荡着她被染的血红的长袍与长发,露出那双混沌晦暗的眼眸,那时的她踩着一地蜿蜒的赤色,一手提着长刀,一手拖着被打碎了骨头的、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丢到了他的面前。
从他将她带回中陵开始,这个密室便如同她的牢笼。
梁朔月自然也清楚,国破家亡会让她的恨意疯狂生长。若不是她伤病在身,又背负囚镣,梁朔月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如此轻易地制服她。
于是他叹了口气,轻声说到:“我会让你离开,只不过不能是现在。”
还要再等等,至少也要熬过这个严冬。
屋外夜色渐临,风雪依旧,梁朔月起身,凝视她许久,终是提灯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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