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止不住的冷,我能感觉到那天地灵气一点点消散,而我的意识也模糊。桃林不再,我却入了那冰洞,苦笑着,这难不成是第四纵。他人入这成渊之谷受了多少磨难我不知道,可我身心俱疲,已癫似疯。两个我的拉扯,那如山的残骸,止不住的暴虐,和空青的那质问、冷漠,都让我魂魄欲碎,痛不欲生。
我很轻的喘着气,睁眼看着那冰。晶莹剔透,似她那眼眸,总是那么纯净,可那眸色下,偏偏又掩了万般心思,无人能懂。我莫名觉得她离我很近,空气中似能闻到她身上那淡雅的气息。
可冰尖上凝住的那滴水,不偏不倚的打在我眉头正中,好凉……好冷……将我拉回那现实里。
偃玉说,若不是我,空青便不用受苦。她本可以做个高高在上的小殿下,又何必为了我提心吊胆,事事烦忧。我对她的喜爱太小,只顾的下她一人。可她,却心心念着整个昆仑,还想帮阿娘和祖母分忧。
我呢……只不过是个胆小鬼罢了。
我正想着,那冰又落了一点在我眉心,顺着我眼窝滑落。我艰难的抬起左手,想把这水渍擦去,才发现身上这红纹仍在,却是不能消散了吗?
“明知她是假的,你竟也舍不得动手,宁愿被捅一剑,”冰洞里传来一个声音,却带着笑意,“你倒真是个情种子。”
“祖母……”我识得那声音,挣扎着却起不了身,“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脚步声渐近,唇边被喂下颗丹药,身子登时暖和不少。而本被阻滞的血脉慢慢通顺起来,而破损的心脉也被心口的魂玉修补,过了一会儿,我竟能坐起来。
抬头望望这周遭,却是那个冰洞。而身边的女子一身红衣,正含笑看着我,“小欢儿,你是不是……该先穿件衣服?”
我低头,才发现本就只着了软甲,却也因心口的伤破损不堪。现在这些布条,不过蔽体,怪不得觉得冷呢。”
从须弥戒指里拿出空青给我准备的衣服,穿在身上又系好,我向面前女子施了一礼,“见过祖母……”
她摆摆手,“罢了,本也没想见你的,谁让你宁可被洞穿心脉,也不肯出手。不救,便真死了。”
这么严重吗……
“谢祖母救命之恩……”我老实回话,手却不自觉的捂上心口,可说不上那痛,究竟是因为伤,还是刚才那幻影。
“怎么,现在知道疼了?”那女子拿出酒杯,倒了杯桃花酿,“任谁化作她的模样,你都舍不得动手吗?”
说完,面前这人摇身一变,竟是空青的模样。那手拿着酒杯,贴在我唇上,含笑道,“欢儿不是说了,要我陪你,饮着桃花酿吗?”
那眉眼语气竟是相同。
我吓得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那人身型一晃,又变回原样,看着我,戏谑道,“你可知这世上,有多少人会这变化之法,又有多少人,见过空青。”
“刚才那人……是祖母?”我定是傻了,竟问了这么一句。
她仰头喝下那酒,又看着我笑道,“成渊之谷的幻象,皆来自于心魔,那不是我,是你脑海中的她。”
这话……又是虚是实呢?
见我不信,她倒也不气,“这天下之事,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并无区别。你愿意信什么,什么便是真的。你心里,怕空青见你屠戮便恼了你,才有了那番对话。而你接受不了自己双手染血,便频频见那血海红沙。说来,是你自己放不过你自己罢了。”
我看着她,竟答不出一句。说来……还是我性子太软弱了。
“嘴上说着哪怕用天下人去换空儿,你也心甘情愿。可真让你做这事儿,却又凄凄艾艾,觉得自己对不住苍生,逃不过内心纠缠。这样的人,如何成三界之主呢?”那女子看看我,笑了一下,“若是空儿做这选择,她为了你,便是连成魔也不会多眨一下眼,这便是你跟她的区别。”
“她……也经历过这般试炼吗?”我轻声问。
“她经历的,比你这血海红沙要苦的多,更不在这幻境之中。”只见那女子轻轻笑了一下,抬头饮尽杯中那酒,“欢儿啊,爱这一字,可是很重的。”
我沉默,品着她话间意味,却思量不得。可她却看看我,挑了下眉,“你这心脉恢复的差不多了,该回谷继续试炼了。下次若再分辨不出真实与幻境,冒傻受了这般伤势,我可不会再救,我们昆仑不需这般愚钝之人。”
我刚向回话,却见眼前景色骤变,却是硕大广场,这不是……南天门吗?
四下无人,我先打坐调息,修补着静脉。一边放出神识留意周遭,却见稀稀疏疏数千兵马合围,目标是我。我又……做错什么了?
“小贼,你还不束手就擒?”云端有一将领手托宝塔,美髯英眉,不怒自威。
“见过李靖将军。”我起身行礼,这李靖的大名,饶是在苦寒月宫我也听过,再说,他这行头,倒挺好认。
“你既识得我,还不放弃抵抗,乖乖伏法。”见我向他行礼,那人轻轻捻着胡须,朗声道。
“不知小仙何罪之有啊?”我抬头反问。
“你抢了天孙之妻,侮了天帝之名,又为祸人间,酿生灵涂炭,我便要依天条处置了你。”那人见我反问,倒也不气。
我看着他,笑道,“你们这天孙竟如此无赖,非求亲赐婚,自己寻不来个媳妇儿吗?”
“大胆!天孙可是你这种小仙能随意评论的。快快伏法,我们好去参加天孙的喜宴。”李靖旁边有个穿肚兜,脚踩风火轮的小娃娃,竟跳出来回话,那表情,傲慢极了。
“喜宴?这媳妇儿都被我抢了,你们这天孙何喜之有啊?”我问。
“你若有命,才是抢了天孙之妻。可你若命丧今日,那空青小殿下,不还是我们天孙的吗?”那声音童稚清脆,可我听来却分外刺耳。
“空青是我的妻子,谁敢抢?”我那声音愈冷,环视着周围的人。
“休要废话,还不解决了她,那边都要拜堂了,再晚,就喝不上喜酒了。”人群里有两个大汉,踏出一步,面目狰狞,持金刚杵向我攻来。而不知为何,远处宫羽传出喜乐之声,竟传到这南天门之上。
“好,好,好。”我怒极反笑,明知是幻境,却还是不由得生了气,“我倒要看看,这新娘子,究竟是谁的。”
一声暴呵,我运气游龙步向哼哈二将攻去,那金刚杵虽威力猛,但灵活不足,我连大兔子的关节都能卸,更何况你们呢。化手为剑,我足尖轻点,剑气穿他手臂而过。而神识缠上那金刚杵,一震,便飞到旁边的天兵身上,硬是倒下一片人。
“废物,”我看着他们,轻轻笑了一下,“天庭,不过如此嘛。”
这一句话似是激怒了他们,数千兵马竟列成阵法向我攻来。箭雨茫茫,想把我变成刺猬。好在,我有祖母教的化天地灵气的法门。掐诀默念,这箭雨便换了方向,他们倒是倒下不少,我却毫发无损。
“小贼看招!”那小娃娃却脚踩风火轮向我攻来,混天绫轻摆,便直取我面门。我用灵气化剑,却破绸而过,未见伤痕。说话间身子被缠住,我竟一时挣不脱。
眼见头顶宝塔压下,似要将我镇住,我心里一怒,咬破舌尖凝出一滴精血,喊了声去。只见这精血没入哪吒眉心,他手下一顿,混天绫也送了几分。我缩身子使出遁术,逃的飞快,下一秒那宝塔应声落地,正是我刚才所在之处。竟是想把我砸成肉泥吗?
哪吒被我定住,那眼睛里恨的冒火。而周围天兵天将阵型已成,势必与我不死不休,想将我真气耗光,倒真是正派呢。
我反手把须弥戒指里的傀儡拿出来,只取了不过百只。阵法书我也有研究,而今,倒是可以试试了。
我将那血玉压在舌根下,凝真气于眼用出豹瞳金目寻得破阵法门,离位守势不足,我便遣了半数傀儡用直取此处,所过之处如砍瓜切菜,掀起一阵腥风。而剩余半数被我操纵于哪吒等人缠斗,要的便是拖住他们,好让我能先解决了这些杂兵。
说来也怪,那傀儡的每一次劈砍,却都似是我亲为。我能听见那咔咔作响声,是筋骨净碎,能感觉到这阻滞感,是骨肉分剥。空气中这血腥之气真实极了,确是我所为。空青为了我,甘愿成魔。而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挡我的,都只有……灰飞烟灭了。
数千天兵在傀儡前不值一提,而李靖哪吒也被击伤,倒地残喘,看向我那眼神却满是惊恐。我在他们那瞳孔中瞧见了自己,那殷红纹饰从手臂攀缘,竟画在了我左脸。可右眼那嫣红小痣仍在,一笑,却邪魅可怖。
收了傀儡,我伸手招过了那红绫,轻轻柔柔缠在那二人身上,便再无聒噪之声。南天门本莹白的广场现在换了颜色,倒,挺应这婚礼之景。我回头看看这遍地狼藉,心里倒无甚波澜。
我倒要看看,谁能把我的妻子抢走。
那喜乐之声明显,我跨步往里进,果然见有二人相对而立,手里执着那红绸。我甩出混天绫把那着喜服的男子击落一旁,又用红绸卷过那穿大红凤袍的女子。风吹过,那喜帕随风而落。
空青……
她着这霞披……竟这般美。那莹白的肤色,唇却嫣红,眉眼里不似平日清冷,却带了抹娇羞。
这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啊。
“空青,我来带你回家,有我在,谁也抢不走你。”我看着她,轻声。
“欢儿,你来做什么?”她那眼神却似惊恐,推开我,往后去了两步。
是了,我总是入戏太深,忘了祖母说过,这是幻境。
说起来,我将心头血与了空青,旁人就算是会化型,仿她再像。可没了心头血感应,终是假的。
而面前这人,却是没有。
“心魔……吗?”我喃喃,又轻笑,“我倒要看看,能不能破了这心魔。”
我看着倒在地上那天孙,和底下乱做一团的众人,那眉眼里煞气更盛。红绫所过之处皆成血影,而呼吸之间便是散不去的腥。天庭之人皆非善类,他们向我攻来,哪有留情。而天孙自是不能怠慢,我亲自,送他上路。
一身白衣染了红色,倒与她的凤袍相称的紧,我望着她,哪怕她只是幻影。
“无耻小儿!”一声暴呵,却见是那东王公。
他一身华贵紫衣,本应风度翩翩,现在却掉了玉冠,看上去狼狈不堪。我正想了结了他,却见他翻扣着空青的琵琶骨,那匕首抵在她咽喉。
“你若不乖乖束手就擒,我便要了她的命!”那本应俊逸的脸上,却满是狠戾,狰狞极了。
我看看他,又看看空青,轻笑一下,不过幻境罢了。
我往前进一步,那刀刃便贴近她脖颈一分,竟真的出了血。
“束手就擒!不然我便了结了她!”那匕首刻在她那白皙的颈脖上,红的刺眼。
周身的一切突然静下来,我只看得见空青那眼睛,听见自己咚咚作响的心跳。紧握的拳,那指甲刺破了手掌,我一无所觉。她望着我,那好看的眉却蹙着,是什么……让你如此忧心呢?
“欢儿,莫管我,你快走……”
可她这一句,仍让我心头一痛。
“你放了她,我束手就擒。”我撇了一眼东王公,淡淡道。
“若要我信你,你先自废修为。”那男子却不傻,又把匕首贴近了几分,又是几滴血珠。
“好。”我看着他,席地而坐。却暗暗掐诀召唤出我那驻守灵台的金龙,从眉心飞出朝着东王公面门而去。这招我在差点被偃玉砍死的时候试过,只要对方神识没我强,便能轻而易举断了他与躯体的链接。这样,他定伤不到空青。
可出乎意料,对方的灵台却是空旷,我暗道不好。祖母说过,神识离体,只剩躯体最为脆弱,若被他人占得,便再无躯体可依,我将不再是我。催着金龙返回却见空中有一墨色光团,正冲着我那身躯而去。我忙加紧了速度,用金龙缠上那墨色光团,回蜷禁锢。
对于神仙来说,身躯强劲,神识却脆弱,只需修得法门,便似熟透的野果,一击便破。金龙呼啸,利爪撕破那光团,噗的一声,只见东王公那身子应声倒地。而我回到自己的躯体,冷汗直流,怪不得祖母和阿爹都叮嘱我,不要乱用这招,是挺凶险的。
周围都是倒下的,站立的,只有我和空青。
不,是我,和空青的幻影。
祖母说,这成渊谷里的一切,都是我心意所化。我怕,它便变着法的折磨我。我若不怕,便再无他物,能奈我何了。
“空青……”我唤她,又一步步向她走近。她那眼眶通红,似是哭过,轻眨间,便将我的我心揉碎了。从她那瞳孔里,我清楚的看见我的脸,那血纹狰狞。
“你……可怕我?”我看着她,声音却轻。
她抬手,摩挲着我脸上那殷红花纹,“你是我的欢儿……我为何会怕你呢?”
我看着她,那眉眼间是我熟悉的温柔,“你可怨我……滥杀无辜?”
她笑,“哪怕你负了天下人,我只要你平安便够了。”
我轻轻抚着她的脸,“那……你可恼了,我鲁莽行事?”
她那眉蹙了一下,看向我那眸光似是无奈,轻声叹了口气,“我却是恼你鲁莽,可又知……你别无选择。若连我也怨你,你又该……多委屈呢?”
她说完,我已是泣不成声。
我把头埋在她怀里,紧紧抱着她。而她身上那熟悉的香气一寸寸包围着我,似檀香清远,就那么淡淡的,平复着我的心绪。而身旁的景色,竟不再是南天门,倒成了我们那宅院。抬头是皎洁的明月,和那花开茂盛的桃树。
空青拥着我,那吻很轻,一点点止着我的泪,我才终是红了脸,倒不哭了。
“欢儿可要与我同饮那桃花酿?” 那唇角的笑意明显,空青伸手,蹭过我眼角那泪痣,“眼睛都哭红了。”
可我却不想饮酒。
既是我的幻境,那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望着她那如水的眉眼,一瞬间的委屈与思念爆发开,又夹杂着差点失去她的痛。幻境是假,可那心疼却真。
我仰头吻住她,又撕咬着她那唇瓣。她身上是一袭白衫,衣袂轻飘,又是何时换了衣服?
“欢儿……”她耳尖带粉,侧过头躲开我,“你这是作何?”
“祖母说了,这既是我的幻境,真假便由我说了算,再说,你是我心魔所化,不过幻影,我做什么,你皆是要配合的。”我伸手钳住她下巴,那吻便又缠上去。鼻翼间是她的香气,而那舌却滑软,我恨不得将她吞进肚子里。
她被别人抢走这念头,哪怕是在幻境里出现便让我杀红了眼。我竟不知,爱这一字,竟真有千斤重,能令我这软性子,也变得如此癫狂吗。
“欢儿……”她那话被我堵在嘴里,身子又被我抵在树干上。我手探进她那衣衫,更吻着她那修长的脖颈,不知力度。
是梦的话……疯一次也可以吧?
“欢儿……”耳边是她轻声的呢喃,抬头对上她那眉眼,双颊已染上绯色,却比平时的她更好看。
“空青…… 难道在我的梦里,我竟也作不得主?”我看着她,那语调却似哀求。
她听闻神色却是一顿,那眼波晃动,竟有几分哀伤,轻轻摁住我那手,“欢儿……你我之事,需等到大婚之时……在此之前,你需要专心修炼,不可想些旁的。”
“我不管……这是我的幻境。”我抿唇看着她,那眼里满是委屈,“我要你……”
话音刚落,我只觉面前这人呼吸一滞,握住我那手也紧了几分。
拉着她的手,放在我脸上,又一点点带着她往下滑,落进我那衣衫。我看着她呼吸急促起来,望向我那眸色深了几分。而那掌心触及我的片刻,竟是滚烫,比那血纹烙印还热了几分。
滚……烫……?
我从衣襟中拉出那左手,翻开,掌心那红痕赫然映入眼帘。掐诀默念,那红痕泛起淡淡金光,竟有所感应。
我愣在原地,一时搞不清状况,我何时出了幻境?这不是成渊谷吗?而眼前这人……是……真空青?并非幻影?
“欢儿……”
耳边响起的声音却让我身子一抖,空青那唇贴在我耳侧,嗓子竟有些沙哑,“你竟……这般想让我要你吗?”
如果提前知道了结局,那么再回顾这些曾经,是会释怀,还是……更痛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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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章四十八—真假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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