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章五十二—凤凰于飞

一夜无眠,我只睁着眼,盼那天明,心事却三三两两混着那星尘,一点点,隐在那晨光熹微里。我主管姻缘,自然知道凡尘女子出嫁前夜,多有母亲传授些夫妻相处之道。可偏偏阿娘自己都未经历过这大婚,就更别提来叮嘱我了。

再说……我跟空青同为女子,阿娘知道的……怕是也不合用。说来,我倒是翻看了几页司音给的书。只是那图画太生动,字句又太……只看得几页,便红了脸,再不敢再翻看下去。

感应着那心头血,空青在东苑,想来也已经起身了,不知在准备着什么。而我正发着呆,却听得敲门声,是阿娘,叫织女送来那凤冠霞披。

大红裙袍,暗金花纹勾勒凤凰与飞,金冠彩绘覆在那喜帕下头,美是美,可看着……就挺重的。好在我是仙,有几分气力。寻常女子若是出嫁,又得受多少苦呢。

织女展开裙袍,要替我更衣,我却只盯着那喜服发愣。说来……我千百年未曾穿过裙袍,就连哪边衣襟再上,这璎珞如何系都不知道。

“欢儿……”阿娘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怎得还不换这喜袍?”

我回头,望着她,抿了下唇,“我……穿不惯……”

她神色一滞,挥手并退了众人,屋里便只剩我俩,“说来……是阿娘对不起你,当时为了不让旁人发现,便叫你阿爹将你作男子打扮。没想到这一扮,便是千年。”

“阿娘……”我握着她的手,摇摇头,“我知道,当时是情势所迫,你跟阿爹也是没办法。我只是……不知如何穿这裙袍,有些陌生罢了。”

阿娘伸手摸了摸我的脸,“你是月老嫡女,已入昆仑仙籍,日后便再不用作仙君打扮。这裙袍你若不喜,大可学偃儿,着长袍半束发,你自在便可。可今日,你定是得穿这凤袍,带这金冠。不为别人,只当是为了空儿。她啊,可是期待的紧。”

“空青她……想看我穿这喜服?”我红了脸,小声问。

“怕是不止想看你穿,更想……瞧着你脱呢。”阿娘却笑,那话,让我脸更红了。

“阿娘,怎么乱说……”可我那语气却娇嗔极了。

“哪是乱说,你这嫁为人妻,自是要明白这相处之道。可这女子之间的房事,阿娘却也不懂,便差了音儿,拿些合用的书籍给你。你可看过了?”阿娘笑着问。

这书……竟是阿娘与我的。

绕了是脸红,我也点了点头,“看过……也研读了。”

“那便好。”阿娘只是笑,“欢儿,你且记得,这初尝**,二人难免紧张。旁的都不重要,只要记得,你二人今后便是一体,再难分彼此。随心意而动,凭本能而行,莫要多想,便也就水到渠成了。”

“我记下了,多谢阿娘。”我轻声答应。

“来穿喜服吧,误了时辰便不好了。”阿娘笑着拉过我的手,带我走到那大红裙袍前,亲手替我穿上嫁衣。又扶我坐在铜镜前,帮我梳着发,那手,温柔极了。

“阿娘……你怎么哭了?”我见她眼角有泪,唇角却带笑意,只一眨不眨的盯着我。

“我的欢儿……竟长大了,要成亲了。”她伸手擦了下眼角,又笑着摸了摸我的脸,“阿娘是开心。”

“阿娘……”我回身抱着她,一如儿时那般,脑袋在她身上蹭着,“我会时时带着空青来看你的。”

她却笑,伸手抚着我的发,“你记得便好,就怕你有了空儿,就将我跟你阿爹都忘了,只顾逍遥快活了。”

“怎么会呢,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阿爹和阿娘的。”我抬头看着她,冲她眨眨眼。

她扶过我的身子,又接着替我梳发,“就算你忘了我们,阿爹和阿娘,也会一直护着你。”

是了……我曾真的忘了他们,而他们……却也一直护着我。说来,我的话,才最是不可信。

见我神色有些黯然,阿娘摸了摸我的脸,“今日可是你大喜的日子,这小脸委屈的,空儿怕是要向我兴师问罪的。”

“她不敢,”我看着阿娘,笑道,“她最尊敬阿娘了,再说,还有我管着她呢。”

“哦?”阿娘却似听得好玩儿的东西,“空儿竟让你管着她吗?”

“是啊,她娶我为妻,若不听妻子的话,那还得了?可若是我娶她,那我就听她的,像阿爹对阿娘一样恭顺。谁让偏是她娶我呢。”我仰了仰头,一本正经。

“空儿这桀骜的性子,心思又缜密,你若是能管住了她倒是稀奇。只怕啊,是你自己个儿,让人家吃干抹净。”阿娘却笑,用金钗替我固住了发,又带上那金冠,“好了,瞧瞧?”

我抬眼望那铜镜,镜里那人,眼角的泪痣妖媚,分明是我。头顶金凤喜冠,倒更添贵气。说来,我从未施过粉黛,而今描眉画目,红唇一点,我虽瞧着陌生,倒也……过得去眼 。只是我这举手投足间,却无女儿家的娇态,仍是有几分别扭。

我抿着唇,看看阿娘,“阿娘……空青她……会喜欢吗?”

阿娘笑,伸手挑着我下巴,“倾国倾城,我见犹怜。”

这一个二个的,怎么偏喜欢逗我。我红着脸,躲开她那手,又瞧着铜镜里的自己。心里却盼着她能欢喜见到这样的我,我这别扭……便也值得了吧。

“一会儿空儿便会来接你,凤驾自我这出去,绕天墉昆仑,以示我仙家气派,与三界同乐。而过月宫时,你阿爹自会出门相迎。你无需下喜驾,行礼便可。”阿娘帮我整理着喜服,又细细叮嘱道,“主礼地点便在这玉音殿的主殿之中,我与偃玉司音皆位上坐,而昆仑天庭众仙也将到场祝贺。你被那喜帕盖着,耳边难免听得纷扰之声,切莫放出神识探看。礼成后婢女便会送你入洞房,只静心等着空儿便好,不用再管些旁的。”

我见她眉目间是严肃,便点头。阿娘伸手摸了摸我的脸,“人多眼杂自是需得当心,你月老嫡女身份本就敏感,与空儿婚事又是我独断专行,天庭难免想要从中作梗。不过整个玉音殿也已设下结界阵法,非女娲一脉者,皆调动不了天地灵气。这仙,一旦与凡人无异,便只顾惶惶不安,倒也老实多了。”

“但凭阿娘安排。”我看着她,轻声道。

她笑,“你所托之事,也具已稳妥,大可放心。”

正说着话,从远处传来丝竹音乐声,与凡间嫁娶唢呐弹唱不同,这仙界喜事,自然也得风雅些。连这迎亲的曲子,也透露着丝丝柔情。阿娘看着我,笑着说,时候到了,便替我盖上喜帕。我端坐在榻上,心却咚咚直跳。心头血感应,我能知晓,空青她离我越来越近,已经到了主殿门口。

凡间这大婚的风俗始于周公六礼,又言昏礼者,将合两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事也。似乎对凡夫俗子来说,这礼数越隆重,便更添喜气。可天界倒是无甚说法,虽也爱热闹,却无堵门讨彩头的习俗,反而显得平常普通的多。

空青站在殿外,朗声道,“西王母嫡孙空青,今,迎娶月老嫡女月欢儿,命定姻缘,琴瑟相谐,是为连理。凤鸾喜驾已至,顺天地吉时,应三界灵气,游昆仑以示仙家福泽。还请新娘子移步殿外,登銮驾,以成礼。”

那声音出于丹田,竟回荡在整个天墉城内。许是太久未见,只听得她这声音,那思念便泛滥开。

“空青……”我知她离我不远,便密语传音,只盼再多听两句她的声音。

“欢儿……”她那回应却透着化不开的柔,全不似刚才那般严肃,“傻姑娘,我来接你成亲。”

心里那酸涩一瞬便被甜蜜代替,我恨不得开了门,跑出去抱住她。可她是天界小殿下,我现下也有了身份,不再能似从前般随意。

由婢女搀扶,我起了身,走出那殿门。神识不可用,眼又被人蒙着,我只低头瞧着那露出的一点路面,手里捏着那红绸,心却咚咚作响,紧张极了。

婢女的脚步停下,我也跟着停住,却觉得手中那红绸莫名被人拽了拽,耳边便听得空青的声音,“欢儿,月余未见,我想你……想念的紧。”

我脸一红,还未回话,身边婢女便示意我往前走。

“欢儿莫怕,我在红绸这端牵着你,一会儿便抱你上那凤驾,咱们成亲去。”

“嗯……”我想说些什么,可到嘴边,便红了脸,只剩这一个字作为回应。

“我的欢儿害羞了……”她却笑我,“真是……可爱。”

这人,惯不正经。

从偏殿出来的路说长不长,却也走了一会儿。她走在前,那身上的香气散在空中,撞上我,却似被她拥在怀里。

脚步停住,怕是到了凤驾前。我不能乱动,生怕那喜帕飞舞,便只等空青来牵我登车。可这人,却抱起我,又不往那鸾车上去,只扣紧了那手,传音道,“欢儿,我抱着你……走遍这昆仑可好?更显你我二人感情深厚。”

“空青,你莫要闹……”我红了脸,轻轻掐了她一下,“昆仑这般大,你要走到何时?怕是连吉时都要误了的。”

“欢儿在我身侧,便时时都是吉时,又有和分别?”明明是心意传音,她却贴的我极近。隔着这红盖头,也能感觉到她那呼吸打在耳侧。

“吉时行礼,礼毕入洞房……这是西王母安排好的,怎可随意更改,坏了……仙家礼数了。”我偏头躲她,小声回应。

“哦~”她却笑,“欢儿是怕……误了洞房。”

我伸手掐她腰间软肉,“再乱说,你今晚就睡在偏殿,别想着洞房花烛了。”

“好好好,我不乱说。”她脚尖一点,便带着我到了凤驾之上,又弯腰将我置于鸾车之中。 “一会儿游昆仑,金乌拉车仍需半日光景。我站在车外控这凤驾,以示仙家威严,欢儿只需在鸾车内坐的舒服便可,若乏了,便睡会儿,到月宫我再来唤你。”

“你要一直站在车外?”我自己在这呆的倒是舒服,可一想到空青得站在外面,便不住的心疼起她来,“会不会累?”

“累?”她却笑,凑过身来隔着喜帕吻在我脸颊上,“我要让全昆仑都知道,我空青今日,娶了美娇妻。欢喜都来不及,又怎会累呢?”

这人……我红着脸,伸手推她。真是没个正经。

说是金乌拉车,我却是没见到,脑海里倒浮现她一脸严肃,站的笔直,拽着那车杆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

“欢儿,何时如此开心?”空青却不知如何听见的,竟传音问我。

“这金乌统领拉车,可费力?”我问。

“你笑不是因我,倒……是因金乌?”她回,那声音倒满是醋意,“你又不是没见过她化型,金羽一展,遮盖天地,费什么力。”

“你我成亲,倒是劳烦她了。”我笑,故意不理她这醋意。

“那我一会儿,定替欢儿好好敬她一杯。”那声音更是别扭。

“空青……你吃味起来,倒……也可爱的紧。”我笑,“我人都是你的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咦?她倒不接话了。

不得不说,金乌拉车倒是好手,这一路上极稳。风吹过卷帘,带起喜帕,我终是得空往往这銮驾外的风景。整个天墉城张灯结彩,大红绸缎和着那喜字,倒是热闹非凡。百花谷里那般多的花,也敌不过现在的街巷。姹紫嫣红,竟让这向来冰冷的楼宇,也温暖了一点。

街上的人看着这凤驾,脸上洋溢着笑。而几个小仙挥手,神色激动。说来奇怪……又不是她们成亲,竟也能激动的晕倒了?

几个时辰,兜转在昆仑各处,我坐了躺,躺了坐,无聊的紧,而空青也不再跟我说话。好不容易车停了,我感到有人进来。

“欢儿,月宫到了,随我出来行礼吧。”她伸手,牵着我。可指尖相触那一刻,我俩皆是一抖。

我红了脸,也看不见,她脸红了没。

在凤驾外站定,听她朗声说,“空青,携欢儿,拜月老。”

我屈膝行礼,可眼前被这盖头蒙着,也看不见阿爹……说来,他那桃花眼向来多情,不知是不是又要哭了。

“欢儿、空青,你二人今日成婚,日后还需互相扶持,彼此体谅,为昆仑表率。”月老那声音回荡在月宫。

“定,不负教诲。”我和空青齐声回应。

我虽看不见,仍是站在车外,望着他声音传来的方向。

“小欢儿,还不快进去,该去成亲行礼了。”他传音过来,仍是那嬉皮笑脸的语气。

“阿爹……”我轻声唤他,“女儿成亲,阿爹却不能与阿娘同坐主位……是女儿不孝。”

“傻孩子……”他那声音终是带上了一丝颤抖,“是阿爹的错,阿爹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阿娘。你何错之有?都怪我……若我如你二人般坚定,不这般软弱逃避,也就不会有这后续的事了。”

“阿爹……你一直护着我跟阿娘,你没有对不起我们……”我那眼泪含在眼眶里,手也攥紧。

可我那手却被空青握在掌心,用指腹轻轻蹭着我,“欢儿,该走了。”

“嗯……”我点头,弯腰进鸾车,风却吹过,掀开了这喜帕一角。我看见阿爹站在那宫宇外,孤零零的一个人。那半边银发在落日下泛着暖光,望着我,却已是泪眼婆娑。

“我的小欢儿,真美。”耳边却是他嬉皮笑脸的声音,“若是回儿穿上这嫁衣,定会……更好看的。”

坐在车内,我那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落个不停。我出嫁,他却不能在场。虽说他总是不甚正经,烤了我的阿大,又因他这桃花眼,给我带来不少麻烦。可他……却始终疼我爱我,宁可为了我,费了自身修为。

“阿爹,谢谢你……”我轻声。

“傻丫头,谢我作甚,我可是你亲爹啊。”他笑着回应。

黄昏时刻,这凤驾终是到了玉音殿。耳边丝竹声,议论声交错,只得一片嗡鸣。空青进了鸾车,弯腰抱起了我。

“这是为何……”我一愣。

“新娘子脚不能落地,便是要被抱着,进去行礼成亲的。”她笑。

“哪有这般说法。”隔着喜帕,我仍嗔了她一眼,“阿娘说了,你我应是牵着红绸并肩而走,我跨火盆,再入大殿的,哪有抱着一说。”

“那是旁人。”空青却收紧了手臂,“我的欢儿,自然得抱着。”

不顾我挣扎,她出了凤驾,足尖一点便落在地上。我只听周围喧闹突然静了,不用神识,也能感到这万千目光汇聚在我俩身上。

真是……羞死人了。

这路不长,可空青偏是走的极慢。

“空青……你快些走……”我出言提醒。

“欢儿……可是等不及了?”她笑,又被我掐了一下。

到了大殿,她终是舍得把我放下来。婢女便又拿了红绸,我俩各执一端牵好。耳边只听得阿娘的声音,“合卺逢春月,芳菲斗丽华。鸾笙锁竹叶,凤管合娇花。天上双星并,人间两玉夸。轻寒融绣幕,从此颂宜家。吉时已到,新人行礼。”

一拜天地,自是这昆仑三界,二拜高堂,便是位于上座的三位母亲,妻妻对拜,礼成,我俩相对而立。空青那声音却传过来,“欢儿,现在,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了,整个三界,再无人可说闲话,也再无人……能与我抢你。”

“哪有人抢我,倒是不少人,想与我抢你。”我小声回她。

“那是他们未曾见过你。只有我知道,我的欢儿……有多美。”明明是传音,她那声音却似在耳边,让我这心,酥酥痒痒,耳尖都麻了。

“送入洞房……”

执礼官这一句,却把我俩从传音中打断。我红着脸,被婢女带去洞房,而空青自是要留下,接受天界众仙的敬酒。

却是不知,她几时才能回来呢?

抛去这被忘掉的两千年,和偷偷观察的一千年来算的话,空青和欢儿绝对是我笔下最快结婚的一对儿。嗯,你们不会知道,我是因为两场大婚的场景才决定写这个文章的。而这两场大婚,一个是喜,一个是悲。你们……有点心里准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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