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关山度若飞

新兵里有个傻大个叫严长福,家里一穷二白却养育了五个孩子。作为长兄的严长福体贴爹娘辛劳,自己跟着征兵的人走了,每月省吃俭用扣扣嗖嗖把钱寄回家里,偶然来了一封家书就开心得不得了。

他有天晚上梦见自己上了战场后英勇杀敌,单枪匹马万夫莫敌,红缨枪挑落了敌军首领的项上人头,凭此加官进爵衣锦还乡。

被战友鼾声吵醒时,严长福正美滋滋带着一家老小住进赏赐的府邸,谁料刚下牛车眼前画面就成了阴暗潮湿的军营,鼻尖还弥漫着一股难言的味道。

他翻了个身,将被踢开的被子重新在身上裹紧闭上眼,怎么也想象不出来官家所赐的府邸应该是啥样子。

半睡半醒挨到天光大亮,兵痞子又该去遭训了。

听说营里新来了个喜欢作出头鸟的大力士,和王康很不对付。严长福一想起刚入伍时被老兵抢走的护心甲,就想为这大力士呼喊叫好。

说是护心甲,其实就是从杨树上刮下来的树皮外包了好几层粗布。这还是他娘亲知道他要去当兵后连夜做的,没想到还没在心口捂几天就被老兵硬生生抢走了。

吃饭时,严长福偷偷摸摸藏下个番薯。他可已经打听好了,这位大力士很好说话,只要点吃食就能帮新兵出头。

真见到耿碧,严长福反而怀疑起来。这人还没到他胸口高,真有传说中那么厉害?

他犹犹豫豫:“……好汉,我想请你帮帮我。”

耿碧沉默。自从自己因和王康等人打了好几次架无一败绩而出名,似乎就成了什么许愿圣地。单单是寻求庇护也还好说,后来各种各样的要求都找上她了。

算了,谁让她就是这么一个乐于助人的人呢。

刚吃饱饭的耿碧婉拒了严长福递过来的番薯,问清楚当初是谁抢了他的护心甲,两手空空就直接去了那人营帐。严长福躲在帐外来回来回踱步,不敢跟进去看。

他毕竟没见过耿碧有多大本事,反而那老兵抢劫时的汹汹气势总印在自己脑海里。耿碧又没收自己的东西,要是对方因为自己遭难,他怎么过意的去呢。

帐内许久没传出来动静。严长福心里打鼓,正打算撩起帷幕看看情况,差点和耿碧撞个正着。

对方看上去毫发无伤,将一个东西扔给他:“拿回来了,但外面的布料破了。你要是介意,我让他给你缝补好。”

护心甲失而复得,严长福激动不已,连忙摇摇头:“不用不用,好汉的大恩大德我记在心里,以后要是有什么忙我能帮得上,好汉尽管来找我。”

漂亮话是这么说出来了,其实严长福心里也清楚自己怎么可能帮得上耿碧。不过蝼蚁虽小,蚁穴可溃千里之堤,指不定哪天他就派上用场了。

自此之后,严长福仿佛找到了个可成荫的大树,训练时常站到耿碧身边。耿碧无所谓这些事,对方想站哪里就站哪里,只不过偶尔被对方罗里吧嗦的话念叨得心烦。

直到某日自己去找耿红,严长福居然也跟着来了,见到温婉如水的耿红,眼神发愣。

看得耿红浑身发毛,不知道这个高个子要干嘛。来看军医也不喊疼也不喊难受,就光站着看。

耿碧忍无可忍,一拳将严长福揍去另一个军医处。挨了打的严长福终于回过神,忸怩着小声问能不能换耿红帮他处理。

得知耿碧和耿红是姐弟,严长福对耿碧更是热络,天天明里暗里打听着耿红的喜好。耿碧向对方亮出自己攥紧的拳头,也没能让严长福退缩,颇为认真地向耿碧诉说自己对她姐姐的心意。

“心意什么呀,他应该是当兵当久了。”

耿碧见严长福如此恳切,便将他的话原封不动转述给耿红。耿红听说后并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魅力,只见一次就能让别人魂牵梦绕,又托耿碧劝对方想想清楚。

莫名充当起传话人的耿碧只好又去和严长福谈话。

严长福见不得耿红这般妄自菲薄。在他眼里,耿红有一手好医术,为人温柔善良可亲可爱,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喜欢吗?

“我姐说她成过亲。”

“啊?”

严长福面上一下子纠结起来,耿碧看着对方挠头搔首的样子,心里暗笑原来他所谓的“爱慕”也不过如此。她料想对方以后应该不会再去骚扰自己姐姐了,却听严长福思虑良久后,从嘴巴里挤出一句:

“没事,要是她丈夫找上门来,就说是我引诱她的。”

啊?

耿碧将这话传给耿红,满意见到对方如同自己当时一样宛若雷劈的表情,难得帮严长福说话:

“他都甘愿为你当外室了啊,我看他心挺诚。”

耿红咬牙:“你没跟他说我丈夫已经去世了?”

耿碧一脸无辜:“……忘了。”

得知耿红是寡妇的严长福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有上位机会,不用真当没名分的外室,更加殷勤对待耿红。

这些事算是军营生活给耿碧带来的为数不多的乐子。

对兵卒来说,更常见的生活日常是枯燥乏味的训练,以及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要被派去战场的心惊胆战。

这里地处西北边陲,他们都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敌将是彪悍凶猛的异族。在军队里待的时间久了,各种轶闻传言自然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异族人可凶残了!听说他们喜欢屠城做京观啊。”

“京观是什么?”

“没听过就别问了,免得你胆子都被吓破。”

西北昼夜温差大,被派去守夜的严长福将手缩进袖子里,听别人故弄玄虚恐吓人,牙齿碰牙齿打了个寒颤。

“耿弟,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军营里气氛都不一样了?”

耿碧打了个哈欠,对严长福自来熟的称呼不置可否:“哪儿不一样?”

“就是所有人都变紧张起来,就像是快要打仗了。”严长福说这话时眼睛不自觉瞪大。

“瞎说,边境什么时候太平过。”

从前异族人就对新朝虎视眈眈,近年来更是不知得了什么底气,越发嚣张,开始明目张胆骚扰我朝边境。两国局势岌岌可危,就看谁先沉不住气。

“当初入伍的时候就知道总有一天要上战场,你不是主动来的吗,难道还害怕?”

严长福苦笑:“耿弟,我不瞒你。我最多就帮家里杀过鸡和兔子,平常都是种种田,收收庄稼。我爹娘快养不活五个儿女了,我想着有钱拿,训练训练怎么都能练出来。

他苦恼万分:“但我一想到自己以后要去杀一个真正的人就开始手软,根本握不住刀。”

今夜的天空格外黑,见不到星星月亮,将人笼在夜幕里。人的脆弱在如此宏大的背景下不堪一提的,所以严长福没好意思说自己怕死,只是说自己不敢杀人。

或许是为了打发守夜时的无聊时间,也可能是找到个合适的倾听者,严长福头一回和耿碧说起自己的家人。

他出生在一个贫寒的家庭,身为长子,从小就帮着爹娘照顾底下的弟妹。爹娘虽然身在山窝,但对子女没得说,因而家里清贫但快乐。严长福脑子不太行,没上几天学堂就不去了,去地主家里做短工过活。

家里七张嘴巴要吃饭,天天能填饱肚子就算不错了,生活就好像一根绷紧了的线。加上后来发水灾,将农田淹得一干二净。农民没了田,自然是连最后的手段都失去了。

严长福吸了下鼻子:“有个牙婆子找上门来,说是有户富人看上了我家四妹妹,想要买她去当童养媳。”

牙婆子花言巧语,一开始严家人还觉得挺好,跟着富人生活总比跟着自己挨饿强,因此虽然不舍,但也还是同意了。

结果一打听,原来那户富人最喜欢虐待小女孩,以前买过的童养媳无一例外全死了。严长福浑身发冷,连夜跑去半路截人,将银子和粮食如数奉还,抱着泣不成声的四妹妹回家去了。

“你说这种人可不可恨啊?半大的孩子都下得去手,我呸!”

耿碧听了总觉得熟悉,似乎自己也曾经历过相似的兄长关怀。

“二弟是我们家里唯一有点读书天赋的人,我们都盼着他以后能考中举人,最后搞个小官当当。”严长福骄傲道,“我走之前,他还说会给我寄家书嘞!”

他憨憨一笑,不好意思道:“我不识字,到时候还得麻烦耿弟念给我听。”

严长福很羡慕耿碧,力气大认识字,还有个十足好的姐姐。他这个人当惯了哥哥,偶尔也会想当次弟弟。

耿碧一口答应下来。

她感觉到身边人声音越来越小,转头一看才发现严长福双眼迷蒙,头颅一点一点,已经困到不行的样子了。

耿碧轻推了严长福一把,让人靠在身后的木桩子上,好歹能舒服点。

思绪被严长福的回忆录带着走,耿碧不免联想到自己还尚未可知的身世。她的家人爱她,会如严长福爱自己的家人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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