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凌霜伸出手,轻轻朝着四周摸索着,最终将指尖搭在墨轩逍遥的指肚上。
墨轩逍遥熄了掌中炎,而是在另一侧点起一团,以此点亮,他勾了勾指尖,想拉住凌霜,凌霜这一次并未抵触,也摸索到他的掌心。
墨轩逍遥紧紧握住他那冰凉的手,像是一个不合格的父亲,一不小心弄丢了孩子,再见面时,便生怕对方跑丢一般,再也不敢松开手,死死抓着:
“我很早就应该告诉你的,可我担心你会恨这一切。你身上的伤……你一直将此事当做报应惩罚强撑着。”
说到这,墨轩逍遥也是顿住了,他不知要如何说下去,他的确医术精湛,可凌霜当时的伤势,他也无力回天。
他为了一己私欲,让他强撑着苦痛煎熬,但却因四朝之事离开了墨轩家,忽略他,甚至也从未给过他选择。
墨轩逍遥握紧凌霜的手,闭上眼:
“我不希望你临终时,心中只剩怨恨。”
凌霜缓缓闭上眼,温暖的体温,自墨轩逍遥的掌心传来,凌霜觉得,在这种时候,他更能意识到,他们尤为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即便不是他杀的,那又如何?如果不是因为墨轩逍遥,没有悠然,就是杀了又能怎样?这不正是横行遍地的修炼之人一直以来所行的常态。
凌霜曾经也想要成为和悠然,墨轩逍遥一样的人,他们像是繁星闪烁照亮前尘的光。
可他忘了,自己从来和他们不同。凌霜不是不懂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可他是凌霜,是小乞丐,是小白毛。
他永远都没有办法真正成为墨轩逍遥,又或是悠然。
在大明境宗等不到任何人时,他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这是报应。
他不会说,自己在大明境宗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墨轩家在修炼之人眼里就是个笑话,一个愚不可及自欺欺人的笑话。
他本以为哪怕是成为笑话也好,可如果墨轩逍遥也要向俗世妥协,同流合污,那他一直以来的坚持克己的意义到底算什么?
在大明境宗拷问他秘术心法那些的时候,那些令人神志不清的毒药,叫他分不清时间。
只是无数次,无数次的一遍遍见到那虚假的悠然,墨轩逍遥,甚至泽沐然,和很多人。
他心中的黑暗在幻觉中放大,疯涨,逼得他觉得快要疯掉,但却总是能认出这些人并不是真的,因此总是能坚定否决,这些恶念不属于他。
直到他瞎了,在暗无天日里,品尝到绝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求生不能求死也不得,他开始觉得,作为报应,他遭受的痛苦,远远不及马府死去的那些人所感受到的那般死的痛快。
凌霜虽不知道真相,但他的确感到了不同寻常。可他弄不清,也无法明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最终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但他现在发现,即便是知道了真相,他也仅仅只是在想,原来那些人死的并非轻巧。如今,他想到那些人是如何绝望的死去,便因此感到慰籍,似乎受的那些苦,能以此减轻些许。
墨轩逍遥根本不懂自己在想些什么,他是甚好,但不如泽沐然。凌霜喜欢泽沐然有时的目光,他总觉得他们两个心意相通,虽然也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他在泽沐然的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像是有着血缘关系的联结。
这种感觉很奇妙,令人几度想要下陷,死死的抓住不想松手。如果这就是亲人之间应有的感觉,那墨轩逍遥这个爹,更让他感觉是名义上的。
他总觉得也许悠然与逍遥的目光,不能仅属于他一人,他无法自私的用强硬又或是那些阴暗的念头约束他们留下,但至少在面对泽沐然时,他觉得,自己多少是可以掌控他一些的。
好累,在墨轩家他真的好累,他这样的人不应该留下,而吕卫那种人,也不应该前来。
凌霜露出一抹苦笑,他没资格去要墨轩逍遥做些什么。墨轩逍遥为了家族宗门延续放弃了自己的声誉,而自己这种人总不能跳出来要他不顾山门坚守本心。
凌霜抽了抽手,没挣脱,他想了想,轻声道:
“逍遥,我有些冷,可以把你的外衣给我吗?”
墨轩逍遥自然答应,他并未发觉什么异常,松了握着凌霜的手,褪了外衣,自缝隙递过去。
然而并没有人去接,墨轩逍遥等了片刻,他意识到不对,立刻俯身躺下去看,结果这次什么都看不到了。
墨轩逍遥惊慌的对其缝隙大喊:
“凌霜!”
他没看见缝隙宽的那一侧有人从里面爬出来,所以他还在其中,只是这一次,他进的更深了,深的他在这个角度,已经看不见了。
墨轩逍遥沉默了,他跪在石壁前俯身朝着里面望,反思了许久,小心问:
“是因为,半年前,我没能留下陪着你吗?”
没有人回答。
墨轩逍遥回忆着过往,如今他根本猜不到凌霜为何还与他置气。
凌霜很聪慧,他的出身令他比悠然更懂他身为家主的责任与必需要做的。
他以为只要说开便好,江满吟也对他说,凌霜其实从未因此怨恨他们:
“是因为,我没有告诉你,便要你清心浊吗?”
仍旧没有人答,墨轩逍遥以灵力去探,他发现人还在里面,只是不在理睬他。
墨轩逍遥不知还应当说些什么,他想起泽沐然来,突然发觉他这个做爹的很失败。
泽沐然能讨悠然欢心,还能让讨厌修炼的悠然自己主动修炼,而凌霜,他也管的好好的。
墨轩逍遥想起他戏谑的称那驭人之术他还太嫩的神情,觉得很讽刺。
墨轩逍遥坐靠在石壁旁,他望着黑夜之上渐渐闪亮的繁星点点,他实在没什么可说的能说的,因为他突然发现,无论是悠然,还是凌霜,他其实都不懂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
墨轩逍遥只能背靠石壁,静静等待,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我等你,你想好了,便出来。”
凌霜卧在黑漆漆的石壁缝隙之间,血色的眼泪刺痛着神经。
他记得那些好的记忆,与墨轩逍遥的,悠然的,还有江满吟和泽沐然的。
但他感觉自己好似一次次的被抛弃,放下,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没有人会选择他。
大明境宗一事,没人知道他在哪,长老们,弟子们都找了,但是没能找到。所以他怪不得谁,他们的确尽力了。
可,墨轩逍遥没有给他机会选,江满吟也没有,他们逼着他,吊着他活下去,即便他已经快忘了到底为什么还要强撑着。
一开始他们不让悠然来见他,后来,见了一次,但她显然并未准备好,被他那副难堪的样子吓退了。
凌霜不怪她,可兴许,他的确是急需些什么活下去,只是最后让他坚持下去的,是恨。
江满吟说,他至少要死的有些价值,悠然还需要他活着。墨轩家当年救他一条命,待他不薄,如果一定要死,那他最好在还完这笔债之后在死。
江满吟很现实,凌霜知道,他只是实话实说。以墨轩家的情况,如果他死的太早,没有等到泽沐然,又或是鸱於附离,恐怕会遭牵连。因此鸱於附离一日不回来,他便最好多活那一日。
因为谁也不知道泽沐然什么时候恢复记忆,也不知道如果他死,他那两位兄长是否会找他们算账。
接连几日,墨轩逍遥都没有回去,他的的确确做到了不离不弃的等他。
但对于凌霜来讲,这太晚了。倒不如说,他其实意识到,自己永远不可能成为墨轩逍遥真正的家人。
他到底还只是那个山下捡来的小乞丐,墨轩逍遥不会为了他放下道义,四朝的乱局,有太多人的命需要墨轩逍遥为此奔波,伸出援手。
而他凌霜一人的命,终归比不上那些他不认得,也不相干之人,千千万万的命。
在他动不了的那些时日,他便发觉,自己的心中太过肮脏阴暗。
那些心法并未将他变成一个和墨轩逍遥一样兼爱无私,他所追求的,想要保护的,至始至终只有一人。
为了悠然,他可以做任何事,可墨轩逍遥不同。
他有听弟子们传言,悠然擅自带他离山后,便受了罚,因为鸱於附离能重接筋脉的方法,据传言是拿活人试出来的。
所以,悠然罚跪祠堂多日,墨轩逍遥叫她反省。
可他当时却想,即便如此,若是当真可以,那他也愿意。只是他不希望带他去的人是悠然,不希望她背上骂名,又或是被墨轩逍遥训斥。
当初墨轩逍遥说他选悠然的时候,凌霜其实是开心的,因为他一直都觉得,墨轩逍遥终有一日会为了什么别的大义会牺牲悠然。墨轩逍遥的选择,那一瞬透露出的懦弱,让凌霜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如此相近,而自己心中晦暗的那些想法,似乎也没有那么罪不可赦。
而如今,这一切都变了,墨轩逍遥当初选择悠然的承诺已经毫无意义,因为这一次,他选了墨轩家,而不是悠然。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