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清洁车风机运转起来，发出强烈的噪音。

玩家被噪声惊动，纷纷朝走廊来处看过来。

巨大的清洁车拖动着轮子，缓缓朝这边靠近，伴随着喇叭里平板的机械音：“垃圾清理，请注意避让——垃圾清理，请注意避让——”

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散。各个公会势力的玩家，纷纷聚作一团，各自拉扯着退让开来。

邬弦意还没从身体的僵硬里恢复过来，便也被宋子昂拖着衣服后领，提到货架旁。

宋子昂一边提人，一边吐槽：“一点血就把你吓成这样，我是怎么想不开选你当队长的。”

没了关于游戏的记忆，他单看现在的邬弦意，实在看不出来有什么能吸引自己的地方。

沿着清洁车运行的方向，货架间的过道上一下空出了一整条通路，只剩下那名被割了舌头的玩家，还张着嘴惊恐站在原地。

血依然不停地从他的嘴里流出来，怎么都流不完似的，在地面上积成小小的一滩。被他自己踩在脚下。

跟他同行的队友都已经躲到安全的地方，发现他没跟上，又从货架间隙探出身体来朝他喊：“你发什么呆，快过来啊！”

虽然看着血腥恐怖，但在他的队友看来，被割掉舌头，倒算不得什么值得在意的大伤。没缺胳膊缺腿，不影响行动，只是不能说话了而已。

都是走到A级副本的玩家了，这点苦还是受得了的。

但那人仍站在原地，双脚像是被粘附在地面上了一样，他大张着嘴，奋力干呕，终于将一团血肉吐了出来。接着朝着队友发出一阵含混不清的“啊啊”声，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清洁车开的并不快，离那人也还有一段距离，但那个人却只会站在原地大喊大叫，不曾移动过一步。

一直观察着情况的柳涵江意识到了不对劲，朝那人问：“你是不是动不了？”

“啊啊！”没了舌头的人拼命点头，又奋力地尝试将脚从鞋里拔出来，但仍旧没有效果。

“要救吗，队长？”身边的队员看向柳涵江，说实话，他们其实并不太想冒险帮这个人。

“先别动，他应该是触犯了规则。贸然救人，反而容易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柳涵江倒是不介意对方先前的那些话，但也她不会为了队伍之外的人让自己的队员冒险。如果确认安全的情况，能拉一把她当然乐意，但现在，她要优先对队员负责。

“规……规则六。”货架的另一边，邬弦意抖着嘴唇，小声嘟囔着。不是他不想大声，但因为太害怕了，他胸口闷得厉害，根本发不出什么声音。

好在身边的队友还是听见了。程乐瑶侧过头看他：“你刚刚说……规则六？”

“规则六？”陈彰听见这几个字后，将对应的内容背了出来：“请保持商场的环境整洁，爱护公物，商场内禁止任何破坏商场环境的行为。”

陈彰看向邬弦意：“你觉得他违反了这条规则？”

邬弦意缩着脑袋小幅度地点点头。

宋子昂不解地问：“可是他没破坏什么吧？”

邬弦意直勾勾地看着远处那抹猩红，明明怕得不行，却偏又不肯移开目光：“鲜血，弄脏，地面。”

离慕感觉有些牵强：“这也能算？弄脏了擦干净不就行了，我还以为他说的是那种不可修复的破坏呢。”

“看来是算的。”陈彰说：“出动了清洁车，说明他的确对环境卫生造成了影响。规则比我们想象中更严厉，看来我们以后行动要更小心才行，尽量不要把任何东西弄掉在地上，尤其是血迹，水迹，食物的残渣，这种不好捡拾，需要清理打扫的。”

邬弦意点点头，顺便在心里确定了一件事。

刚刚进商场的时候，自己因为看到有很多玩家死在外面，控制不住地恐惧流泪。那个叫做凌一的工作人员，突然出现，替自己接住了眼泪，应该就是为了阻止自己违反这条规则。

他不确定那个人是不是霍清辞。

但他知道就算是游走BOSS也不能违背自己的副本人设行事，那个人帮他，应该有别的理由。

同时他也想起了另外一条规则。

“乐瑶。”邬弦意虚弱地唤了一声，说：“团队背包里，我的外套，帮我……”

他似乎连神志都被吓得有些不太清醒了，仍断断续续说着不连贯的句子。

好在几个人的默契足够，程乐瑶很快从宋子昂背后的背包里取出一件白色外套展开，为邬弦意披在身上：“是这件吗？怎么，你感觉冷吗？”

她有些奇怪，正常来说，体质强化后的玩家是不会怕冷的。

“不是，冷。”邬弦意的牙关还在打颤，他闭了闭眼睛，暂时没有解释。他不确定这样做有没有用。

“那这人还有救吗？”社恐不爱说话的于禹扯了扯程乐瑶的衣角问，平时这个时候，他都是扯邬弦意的，但今天邬弦意看起来实在状态不佳，于禹不是很敢打扰他。

“或许有吧，让清洁车停下来，或者在清洁车到来之前，将地上的血迹擦拭干净的话。”程乐瑶不确定地猜测道。

“应该不行，”孙正停下笔抬起头来，从刚刚清洁车出现起，他就一直在本子上飞速地书写记录着，因为字体过于潦草其他人也看不懂他写了什么，只能看见他本子上的字，比其他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多。

他说：“在规则类副本里，有两条比较普遍通用原则，一是规则力量不可对抗。二是违规事实无法更改。”

“清洁车就是规则力量的一种表现，跟它对抗，要么是力量太弱忽略不计，要么是造成新的破坏，把自己也搭进去。而血迹擦拭干净也不行，他已经触发了违规惩罚，再怎么擦拭血迹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几人说话的功夫，那清洁车已经开到近在咫尺的位置，众人也终于看清清洁车上的情况。

清洁车上方的座椅上，还坐着一个佝偻着背的瘦小女人。她头发都白了，满脸的皱纹，手指像枯皱的树皮，死死抓着驾驶座上的方向盘，浑浊的眼睛看向前方，却像是根本看不见面前的人一样，嘴里不住叨念着：“打扫干净，必须打扫干净。”

除尘口贴着地面朝着失去舌头的人靠近，在接触的一瞬，巨大的吸力将那人的双脚吸入窄小的管口，伴随着那人凄厉的惨叫，和骨骼被挤压破碎的声音，那人正一点点被清洁车吞噬。

“害怕就别看了。”离慕伸手遮住了邬弦意的视线：“一会儿吓到又要哭。”

曾经隔着直播屏幕看邬弦意哭的时候，离慕只觉得美人哭得很好看，恨不得人哭得再惨一点，才有趣。但接触过后，这种想法似乎也在潜移默化的改变，至少他现在觉得看邬弦意哭，虽然依然很赏心悦目，但他却不会因此感觉开心了。

“有个办法或许能救，”邬弦意却拉开离慕的手，盯着那个被困住的人，嗓音低哑地说：“砍断他的腿。”

仿佛是在回应他的这句话，斜里一道身影疾风一般冲出来，他手里的刀毫不犹豫地砍向哀嚎的人，血光飞溅，被清洁车吞噬中的人双腿自膝盖处被切开，出刀的人扛着短了双腿的男人闪向一边，同时用一个止血的道具，替他止住了嘴里和膝盖处的血。

而清洁车则飞快地连同血迹和断肢一起吸入管道后，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似乎没有找到目标，又轰隆隆地向前了。

活下来了？

“啊啊！”被砍断双腿的男人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睛，顾不上膝盖处的剧痛，他欣喜地看向救他的人，似是想要道谢。

但等他看清救他的人的面孔时，眼中的谢意又瞬间变成了惊恐——救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切掉他舌头的邪月队长，邢泉。

“不用谢，我为的可不是你，而是你口袋里的钱。那都是我的东西，我还没有用，怎么能让那破机器随便吸走了。”邢泉说着把人像垃圾一样，丢给身边的手下：“你扛着他，别再让他的血把地面弄脏了，也注意点别让人死了，不然万一他死了以后，他的钱用不了就不好了。”

“我去，真给救下来了，可是，为什么啊？”宋子昂还在兀自惊叹着。

邬弦意眼看着那人被砍断了一双腿，可他这次不仅没哭，反而还能语调平静地分析情况：“目前来看，违反规则六触发的惩罚模式，就是将破坏环境的人和他制造的垃圾用这辆清洁车一并清洁掉。”

“清洁车的吸力很强，但是货架上的物品纹丝不动，这显然是不合常理的。只能理解为清洁车也受规则约束着，只针对地面垃圾进行吸附。而违反规则的人双脚被吸附在地面无法动弹，也恰恰印证了这一点。”

“所以只要砍掉人和地面连接的部分，再把人抗走，应该就能让舍弃的双脚代替人承受惩罚，从而留下一条性命，不过这个人最好一直被人背着，或者放置在座位上，不要与地面接触，不然我也不确定，那个清洁车会不会再过来清理一次。”

“咦，好像有些道理，看不出来原来你还挺厉害的，我就说我不能找一个只会哭的花瓶当队长嘛。”宋子昂没了记忆，说话也少了几分顾忌，似乎又恢复到了和邬弦意刚刚认识的时候。

“……”听到这话的程乐瑶倒吸一口气，小心地看向邬弦意。相处这么久，她可太清楚邬弦意雷区在哪，以前宋子昂因为嘴欠被邬弦意整了几次才学老实，没想到一朝失忆，又故态复萌了。

只是她一口气还没倒完，又听见宋子昂惊奇地“诶”了一声，说：“之前还吓得不轻，缩在角落直哭，眼睛红得像个兔子，怎么这一会你倒是不害怕了？”

程乐瑶以为邬弦意会炸毛，至不济也会怼两句解气，可实际上邬弦意竟然一脸平静，连个眼神都没给宋子昂。仿佛完全不在意似的。

“规则七，任何时候，请尽可能保持心情平静。如果您感觉心情无法平静，换身白色的衣服或许是个好办法。”陈彰看着邬弦意身上的白色外套，已经明白了他情绪恢复的原因。

邬弦意点点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感觉到，在副本里，我们的情绪，似乎比平时有更难以平静。”

“唔，你这么一说，确实，离慕跟人动手的时候，我也感觉他情绪不太对。”陈彰认同道。

离慕一脸惊讶地看过来，指着自己问：“我有么？”

“如果我不喊住你，你怕是真要把邪月公会那个玩家给杀了。平时你从不对玩家下杀手。”陈彰说。

离慕回想起来，也感觉自己当时似乎有些太激动了，情绪怎么也压制不住，其实别说是当时，即使他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杀意翻涌。他皱眉问：“那你刚刚怎么不说。”

陈彰白了他一眼：“我以为那是你见到偶像有危险，情绪激动的。”

离慕想了想：“其实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孙正却否定了两人这个结论：“不，应该就是受了影响，不止是你，刚刚马金吾也不对劲。”

离慕冷着一张脸看向他：“那是谁？”

孙正张了张嘴，有些无语地跟他对视：“……就是刚刚被你差点抹了脖子的那个玩家。”

离慕又面无表情地扭过头去：“哦，大马啊。”

孙正继续总结道：“情绪变化这种事，确实隐蔽了些，不容易察觉。不过只要足够了解一个人，还是能从行为上看出差异，比如大马，虽然平时就是一个行事冲动的人，但同时他也知道自己这个缺点，所以他在副本里，绝不会在邢泉下命令之前擅自行动。”

“可就算我们被影响了情绪，又会怎么样呢？像邬弦意这种害怕到无法行动的毕竟是少数吧。”宋子昂不太在意地说，没了记忆以后，他除了身手没有退化以外，思维完全和一个刚进游戏的萌新差不多了。

“恐惧，愤怒，怜悯，喜欢，怨恨，不管是什么情绪，在失控后，都容易导致危险的结果。”程乐瑶耐心给他解释道。

“所以穿白衣服就能平复情绪？”于禹看向邬弦意身上的外套，小声问。

“嗯，不止是平复，感觉都有些压制了。”程乐瑶盯着一脸平静的邬弦意，若有所思地说。

邬弦意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同样不对劲，他说：“未必全然是个好事，不过目前来看，比放任情绪失控要强。”

邬弦意转身走向黑衣骑士公会的方向。他得把这个信息告诉黑衣骑士公会，他们那边人最多，又是临时队伍，如果一旦情绪问题处理不好，很容易出事。

一旦黑衣骑士公会出事，可就没人帮自己对付邪月公会了。

“你是说，在商场里的人，情绪会比平时更不容易平复？”柳涵江认真听完邬弦意的话，表情有些凝重：“这的确是个问题，如果放任一种极端情绪堆积，说不定会引发激烈的矛盾，像火把一样，把其他人的情绪也迅速点燃，最后将整个队伍炸得支离破碎。”

她旁边，一名黑衣骑士公会的玩家发愁地插话道：“可是队长，我们制服都是黑色，没带白色衣服怎么办？”

“这倒不难，三层是服装，应该有白色衣服出售。”柳涵江说完，转身叫来几个组长，说着接下来的安排道：“事不宜迟，我们不能耽误时间了，先在这层买白色的雨伞，然后等调查的人回来，我们就迅速出发上楼买衣服和食物。”

她又对邬弦意道谢道：“多谢你，这个消息，对我们来说帮助很大。我又欠你一个情报了。”

邬弦意摆摆手，没说什么。表情恬淡安详。

“队长，队长！”一名玩家从电梯的方向匆匆忙忙赶过来。为首的一名玩家是个长得很年轻的女孩，个子有些娇小，她跑得很急很快，但身法非常灵活，巧妙地避开了沿路那些障碍，只是眼中满是慌张绝望，仿佛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您，您快去看看吧，这个副本电梯……哎，我就没见过这么离谱的副本。”

柳涵江先和邬弦意介绍了一下自家队员：“这是闫雀，我们公会里负责探查情况的玩家。她没有跟队伍一起行动，副本开始，我就让她去探查商场布局情况了。”

柳涵江转过头问：“电梯怎么了？别急，慢慢说。跟你一起的小江和花花呢？他们没事吧？”

“我们在上扶梯的地方分开行动了，她们俩负责楼上，我留在一层找安全区。”闫雀有些气喘，语速极快：“可，可我们找完一圈才发现，所有楼层的电梯，都只有向上的一条扶梯，根本没有返回的。”

她越说越急，都快哭出来了：“怎么办啊。规则十说请不要尝试以电梯以外的方式穿越楼层，他们现在全都下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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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银盛商场规则怪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