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
邬弦意敏锐地捕捉到在室友的鼾声之下,还有一种极细微的“细细索索”的摩擦声。
那声音不止一道,邬弦意感觉好几个方向都有,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贴着地面、墙壁、房顶缓缓爬行挪动蠕动。
越来越近。
邬弦意吸了口气,察觉到空气中的咸腥似乎变浓了。
“啪嗒。”
脸侧一凉,邬弦意伸手去摸,湿漉漉的,有水从天花板滴下来。
还带着那股腥咸的味道。
是海水。
邬弦意提心吊胆地抬头朝上看,依然是漆黑一片。
“唔,下雨了!”身旁的鼾声骤停,聂长风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身下摇晃的旧床板不堪重负地“吱”了一声。
那些原本缓慢移动的声音骤然加快。
“什……唔!”聂长风刚要开口就被邬弦意捂住了嘴。
“嘘,别出声!”邬弦意已经切换了傀儡模式,动作轻盈地跃上了聂长风的床。同时用贴着聂长风的耳边,用气声提醒他。
聂长风在黑暗里惊恐地瞪大眼睛,一张脸涨得通红,像个要被流氓轻薄的小媳妇。
于此同时,那些房顶上,墙壁上,地板上的东西,转了方向,忽然加快速度朝着聂长风的床涌了过去。
其中一个路过窗子,身上的鳞片反射着稀疏的月光,勉强让邬弦意看清了模样。
那东西通体漆黑,身上布满鱼鳞似的甲片,乍一看像个人形,但动起来却发现他们没有腿,而是像鱼一样在地上扭动。
他们的头也是似人而非人的感觉,嘴巴巨大,张开仿佛能将人一口吞下,嘴里密布着锯齿状的牙齿,鲨鱼一样密密麻麻一层挨着一层。眼睛几乎被挤到了头顶,眯成一条缝,两侧看不到耳朵,而是两个肉鳃随着呼吸一张一合。
丑的像是某种不在意外表的深海鱼。
这长得太吓人了。
邬弦意刚刚消耗的一百恐惧值蹭地又涨了回来。
他拿起一个罐头盒扔向窗户的方向,罐头盒在窗户上砸出一阵乒铃乓啷的响声。
刚刚聂长风一出声,这些东西立刻冲过来。邬弦意就意识到这些东西可能会被声音吸引。
果然,那些窸窸窣窣靠近的声音短暂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继续朝着床的位置移动。
邬弦意手指不自觉地用力,将聂长风的脸捏得微微变形。
他原本想着如果这些怪物是依靠声音确定位置的,就可以依赖声音将他们引开。但现在这个方法并不奏效。
是这些怪物在黑暗里能看见?也不对,如果看的见的话,他们刚刚根本不会犹豫停顿,先前也不会听见聂长风这边的动静就一股脑涌过来。
难道这些怪物是有一定智力的,能够分辨不同的声音?
邬弦意本想和聂长风小声讨论一下接下来怎么配合,此刻却想到,如果能分辨声音,怪物说不定也听得懂人话的。
不能直接说。
“你有没有那个能完全隔绝声音的道具?”邬弦意只能尽量压着声音问。他想聂长风也经历了不少副本,手里应该有不少道具储备。
被捂着嘴的聂长风点点头。
还好。邬弦意松了口气。
“现在用。”
聂长风听话地摸出一张道具隔音符。
醒来的这一小段时间,已经足够他理清情况,也明白刚刚如果不是邬弦意捂他的嘴,他这会儿可能已经被冲上来的怪物吞了。
他催动隔音符的同时,看见邬弦意将床上的枕头丢到了一侧的墙角。
这声响很闷,倒像是有个人扑了过去一样。
之后隔音符发动,将邬弦意和聂长风周围的一小块空间与四周隔绝开来。
而怪物则被枕头落地的声音骗住,那爬行的声音朝着墙角去了。
邬弦意松了口气,放开了聂长风被捂着的嘴。
“6啊。”终于可以说话的聂长风喊道:“看不出来你还挺厉害的嘛。”
能在极端的时间判断出怪物是依照声音辨别猎物位置,并且找到办法把它们引开。这样的临场反应在聂长风遇到过的人中没几个能做到。
关键是邬弦意给他的反差感太强了。白天这个人胆小得下个船都要人来扶着。走在路上看着几个人影都要吓哭了,住进旅店后,更是厚着脸皮缠着向导抱大腿。
所以在聂长风眼里,邬弦意大概就是一个胆小爱哭的废物美人。
不过对方都不嫌弃他“团灭专业户”的名声了,他也不介意对方没实力,他完全不指望对方在夜里能有什么帮助,只求别添乱就谢天谢地了。
但从刚刚开始,邬弦意一直十分沉着冷静,呼吸的频率都没有乱过一拍,那只捂着他嘴的手更是一下都没抖过,只是力道稍微大了些。让聂长风不由得怀疑,邬弦意先前的胆小都是他装出来的。
只有邬弦意知道,自己现在都快吓死了,好在他的害怕不会反应在傀儡身上,所以傀儡才能看起来那么镇定自若。
当然这些邬弦意是不会告诉聂长风的,难得不被当成哭包胆小鬼,他很享受对方惊讶佩服的语气。维持着自己的大佬风范道:“那些怪物恐怕有一些智慧,扔枕头这招骗不了它们多久,隔音道具能维持的时间也有限,我们得尽快想办法脱身。”
聂长风转身看向墙角的方向,虽然四周一片漆黑,他只能看到一点晃动的黑影。
“这些应该就是海怪吧?我的体质是A级,要不我先会会他们?如果能打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呗,看他们移动速度也不快,肯定追不上我们”
“你的道具是什么,方便告诉我么?”邬弦意想了想问。
如果聂长风是擅长战斗的类型,爆发实力能突破S的话,邬弦意感觉还是可以试一试的。当然还要保证战斗不会破坏房间,不会波及自己,以及不会弄出太大动静。
“……”聂长风沉默了一下,他其实不太愿意告诉别人自己的道具,但邬弦意刚刚救了自己,而且他问这个也是为了两人脱身,聂长风想了想还是说了:“我的道具有点特殊,是一个护身符,发动以后,可以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分到其他人身上。”
邬弦意恍然地想,有这样的道具,难怪聂长风能得到那样的称号。
聂长风听过一个说法,道具的出现和玩家第一个副本里的表现,以及内心深处的渴望挂钩。
所以很多人都觉得他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聂长风被误会惯了,平时也懒得解释。但想到邬弦意也会这么想他,他却莫名有点不舒服。
或许是因为邬弦意是自己背上这个外号后,第一个知道自己外号还没有排斥自己的人。
他难得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我的第一个副本有点特殊,玩家存在感过低就会死亡,但存在感太高同样不是好事,容易被怪物盯上。”
“我是存在感最高的玩家,所以我当时就想着,如果我能把自己的存在感分给其他人一些就好了。”
“我……”他还想说,我后面也没有利用自己的道具害过其他玩家,但开口时他忽然不那么确定了,真的没有害过吗?
“不用解释,我相信你。”邬弦意打断了他的自白,语气温和而坚定。
聂长风听得眼眶一热,忽然有点想哭。
墙角传来布帛撕裂的声音。
系统出品的隔音装置是让外面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但他们依然可以听到海怪爬动时细微的滑动声。海怪似乎已经发现了枕头并不是人,转头又朝着床的方向移动过来,只是这次的动作更加缓慢犹豫,大概是因为他们没能捕捉到两人发出的任何动静。
“不过,”邬弦意接着说:“既然你的技能不是战斗类型的,那我们的计划就得变一变。”
“我们根本不知道这些怪物的数量有多少,实力也不能确认,屋里是这几只,外面很可能还会有更多。一旦陷入缠斗会非常被动。”
“而且怪物移动速度慢也未必是真的慢,或许只是因为刚刚他们可以放慢了速度,以便更清楚地捕捉我们的声音,确认我们的位置。一旦跑起来,我们根本无法隐藏自己的脚步声,到时候如果怪物成群结队的追出来,在这个陌生的海岛上,我们将更加危险。”
聂长风完全没想这么复杂,听邬弦意说完只觉得脑袋都有点转不过来了,顺嘴问道:“那怎么办啊?”
“被子能隔绝一些声音,等会儿我会故意弄出动静,将怪物引向我,然后从窗户离开房间。你趁这个时间,用道具将存在感转移到我身上,再用两床被子包住自己,躲到柜子和床那边的夹角处。后半夜尽量不要发出声音,应该就不会有危险。”
“那你怎么办?如果那些怪物都去追你,不是一样的?你能应付?”聂长风心底有些抗拒自己的道具。
“我去找向导。”邬弦意说出了计划的最终目的:“一楼和二楼连接处有一条雨檐,等下我可以顺着那里,跑到向导房间的窗外。向导应该有对付怪物的办法。”
“那不是更麻烦,向导那人一看就不好惹,你不如跟我一起躲被子里。”聂长风说。
邬弦意蹲身朝着窗户的方向,做出一个准备起跳的动作,听见聂长风的话,侧过头说:“不行,他们朝这边来了,说明他们记得我们刚刚的位置,待着不动只有死路一条。如果移动又会发出新的声音,暴露自己。隔音符隔绝不了我们走动时床板和地板发出的响声,所以必须有人引开他们,才能让剩下一个人安全转移。”
聂长风一脸感动,伸手扯住邬弦意的胳膊:“那换我引怪吧,我好歹是A级体质,应该比你强一些。”
“然后你冲进向导房间,被他一木仓打死?”邬弦意甩开他说:“行了,别磨蹭,这活只能我来。”
“凭什么你来就不会被打死?”聂长风有些不服气。
“凭我长得好看。”邬弦意纵身一跃,身体在那一刻拉得很修长,在朦胧的月光下,像是一道优美的剪影。
聂长风看着那倒剪影,竟不由地信了邬弦意那听起来极其荒唐离谱的理由。
当然,邬弦意真正的倚仗不是这个。
他恐惧傀儡的强化能力还没用,S级的战力就算是面对向导应该也有一战之力。何况就算向导真要杀他,傀儡也能抗一枪。而他真正想做的,恰好就是试试向导会不会真的动手杀他。
霍清辞不会在主线通关前对玩家下杀手。所以如果向导动手,就能彻底排除向导是霍清辞的嫌疑。
到时他就立马滑跪道歉跑路,掉头去找宋子昂他们汇合。
如果向导没动手,那他的嫌疑会大幅上升。自己后面抱大腿的行动还可以再大胆一些。
这个计划虽然冒险,但收益也大。考虑到接下来薛傲的威胁,邬弦意觉得还是有必要一试。
傀儡的技能尚未结束,他轻巧地落在窗台上,动作像是一只轻盈的猫。他敲碎玻璃,钻出房间,但接下来,他看到了令他胆寒的一幕——窗外的墙壁上,数十只海怪铺满了整面墙,似乎正在等待着进入。
借助月光他终于彻底看清了怪物的样子,在光线的照射下,这些海怪鳞片光线下呈半透明,骨头和内脏都隐约可见,伸长的前肢明明是人手的样子,却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变成触手般软塌塌的一条,下身和躯干融为一体,变成了类似鳝鱼的长条形状,头型扁圆,除了巨大的嘴巴外,鼻子眼睛都被挤在头顶上。但仔细看去,那分明该是一张人脸。
结合白天岛民行为的种种诡异,邬弦意几乎可以确定,这些海怪就是白天的岛民。
怪不得向导不让任何人问岛民海怪的事情。如果知道来岛上的人是调查自己来的,岛民怕是会对他们群起而攻之吧。
离邬弦意最近的一只怪物忽然扑了上来,它动作极快,邬弦意躲闪不及,被咬住了一只手臂。接着便想拽着邬弦意将他的胳膊撕扯下来。
还好只是傀儡,觉察不到痛感。
邬弦意掏出匕首,直接将手臂斩断。
邬弦意继续往前跑,越来越多的怪物朝他聚集。
这些怪物似乎饿极了,每只都想从邬弦意身上撕扯下一块肉来,别看他们平时动作慢吞吞,但攻击的时候,却快得像闪电一样,邬弦意根本来不及躲闪。
他也尝试过反击,但海怪不仅皮糙肉厚,完全不怕疼似得,而且他们似乎拥有很快的自愈能力,邬弦意眼看着自己刚刚劈成两半的一个海怪脑袋又重新长在了一起。
这还怎么打?邬弦意索性放弃,加快了逃跑的速度。
报废了一个傀儡,第二个傀儡也被咬得遍体鳞伤满身是血,邬弦意终于冲到了201的窗户前,匕首用力一刺,玻璃应声而碎。
“救命啊,傅导!”趴在窗边,邬弦意情真意切地呼救道。
傅导的房间角落,手电的灯光将屋内照得还算清楚。这里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桌椅歪斜,只有床还保存得尚算完好,但奇怪的是,邬弦意并没有看到死去怪物的尸体。
听到他的呼救,傅导转过脸来,他的眼神比怪物还要冰冷恐怖,带着满溢的杀气朝邬弦意望过来,举起木仓。
某一个瞬间,邬弦意已经做好了再报废一个傀儡,然后转头就跑的打算。
但那木仓口却在扣动扳机的瞬间发生了细微的偏转。
木仓上应该是装了消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那枚飞出来的子弹擦着邬弦意的颈侧飞了出去,然后击中了他身后的海怪。
邬弦意回头看去,只听见细微的噗嗤一声,之前自己怎么也杀不死的海怪像是漏气一样,海怪抖了抖,竟融成了一滩透明的水迹,消失了。
此时操控着傀儡的邬弦意背后全是冷汗,心脏跳得飞快,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但站在床边的傅导看着自己的枪,却皱起眉,一点也不高兴——他刚才是想杀死这个打坏自己房间窗户,还不知死活将麻烦引到自己房间的船员的,但不知为什么开木仓的一瞬,手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般。
以下无责任小剧场,和正文无关:
大脑:这是什么,不听话的船员,杀一下。
手:这是什么,老婆,救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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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落日潮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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