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寇老,大首领的爷爷。”老板娘对船长介绍道。
岛民不愿意与外乡人说话,她因为同船长相熟,此时倒是充当了传话人的角色。
船长面对岛民的时候,倒是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显得彬彬有礼:“寇老。”
但寇老并不看他,也不回应,转而看向老板娘:“你问问他们,那些药剂是不是被他们拿走了?”
老板娘转过头,刚要张口,向导没等她递话,径直道:“是在我们这里。”
寇老捏着伞柄,语气急促了几分,却仍只对老板娘说:“你问问他们是怎么知道药剂的事情的,怎么知道药剂藏在钟楼,他们还知道些什么?”
这一次,等到老板娘把话转述完,向导却迟迟没有回答。似是有些为难。
“让一让,让一让。”邬弦意拨开人群,从外围钻到中间来:“药剂是我拿的,你问我们向导他也不清楚啊。对吧向导?”
向导似乎对邬弦意这个时候冒出来,显得有些意外,不过在众目睽睽下,他还是点点头,默认了邬弦意的说法。甚至往旁边挪了挪位置,让邬弦意站到寇老正对面,自己跟他解释。
邬弦意早预料到岛民会这么问,说辞早就准备好了。
“你问我们怎么知道试剂的事情?”邬弦意长叹一口气,仿佛夹杂了无尽的感慨,他抬头便是一脸真诚:“我就跟你说实话吧。”
听他这么说,不熟悉的他的人都以为他这会儿要跟寇老和盘托出了,其他玩家都有些慌神儿,连向导的脸色都跟着紧绷起来,手虚按在枪托的位置,眼里带着杀意,似乎准备等会儿邬弦意万一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就立刻灭口一般。
“我是猜的。”邬弦意却说。
在场的向导、船长、以及其他玩家差点就没绷住表情。怎么会有人一脸诚恳地把谎撒得这么自然,甚至还要在开口前,说上一句——我就跟你说实话吧。
好在寇老注意力都在邬弦意身上,眼神不好的他,并没有注意到邬弦意身边那些人异样的神情。
“猜的?你问他,他怎么可能猜的到这个?”寇老问老板娘。或许是因为邬弦意语气太真诚,又或许是因为这个说法太出乎预料,寇老第一反应竟没有过多怀疑邬弦意说谎,只觉得困惑。
“这有什么可猜不到的。”不等老板娘开口,邬弦意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昨天晚上,我又不知道你们就是海怪。我就奇怪啊,你们岛上这么多人好好的,凭什么那怪物就攻击我们上岛的船员啊?我就猜你们手里肯定有什么能让海怪不攻击你们的东西呗。”
这也说得通,寇老点点头,顺着邬弦意的解释想下去,又提出两个疑点:“就算是这样,他们怎么知道是钟楼的,又是怎么知道那东西是试剂的?我可听那两个看守钟楼的孩子说了,他们一进去就把他们捆起来,追问试剂的下落。”
“钟楼还不好猜?你们连堆满黄金的仓库都没人看,却放着四个海怪在钟楼边上守着,连仓库着火,都要留下两个人。不就等于在告诉别人,这里藏的东西比黄金更贵重?至于为什么那东西是试剂……”邬弦意停顿了一下。
他的确是靠着分析,得出试剂在钟楼的结论。但暴露出提前知道试剂的存在,却是因为昨晚宋子昂在当时情急之下,露出的破绽。
邬弦意本以为这一晚上的兵荒马乱,对方不会注意到这一点细节,他可以模糊一下时间顺序,把知道实际存在的时间说成是在找到试剂以后。没想到对方竟然对他们知道试剂的时间格外敏感。
甚至邬弦意听对方的语气,他们介意船上的人知道试剂的事情,甚至超过他们知道村民是海怪。
为什么岛民那么介意试剂的存在被知道?他们在害怕什么?邬弦意又想起研究所里那些没有清理的行凶痕迹,那藏在地下室里的一座座坟。
或许他应该找机会再去一趟那里,说不定就能找到答案。
不过眼下,还是得先想办法把岛民糊弄过去。
“我听见的啊。”邬弦意信口胡说道:“你们岛上的人昨天着火以后说的,什么……仓库着火没关系,钟楼里的试剂才是最要紧的,可千万不能丢。”
邬弦意说的似是而非,又只说是偶然听到,更无从确认。那种混乱的情况下,恐怕岛民自己都记不清自己说过什么,只要有人说过类似的内容,就不能算他说谎。
但这句谎言要成立,至少要有一个前提——
“胡说!你……你问他怎么可能听得懂那时候的我们说话?”寇老大声质疑道。
岛民在变成海怪的时候,发出的声音是尖细的叫声,而根本无法像人一样说话。邬弦意要让寇老相信这句谎言,就得解释他为什么能听懂海怪说话。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那边的人生来就有聆听万物的能力,但是这个能力每十天就只能使用一次,我平时轻易不会用,昨天不是情况紧急吗,本来想听听你们这些岛民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变成怪物,顺便找机会逃走的。没想到听到了关于钟楼里试剂的消息。”
邬弦意天马行空地编着,反正不管对方信不信,他总归验证不了了。而且这个岛上的人过得如此封闭,又不爱看书学习,对外面的世界不够了解,就更容易被忽悠。
寇老不说话了,过了片刻,他又转向老板娘:“告诉他们,把药剂还回来。我这是为他们好,那东西很危险,不能乱吃。”
为我们好?恐怕你们前脚拿到试剂,后脚就会把我们的船给毁了,然后想办法把我们这些人都变成你们海怪的口粮!
邬弦意对对方的话一个字也不信,但他没有拆穿,而是说:“可我们已经吃下药剂了啊。”
邬弦意故意做出一副不信的表情,套话道:“那药剂有什么难道有副作用吗?可我看说明上并没有写啊,只说吃了这个药剂就不会被海怪攻击。哦,那上面还说药剂能增强自愈能力,之前我同伴身上的伤,吃完那个药剂都好了。”
“这不是挺好的吗?你们该不会是怕我们吃药,才故意这么说吧?”
寇老张了张嘴,似乎有话想说,但他又似有什么顾虑,半晌也没说一个字。
邬弦意再接再厉:“再说了,如果药剂真的不好,你们干嘛不直接毁了,还要宝贝似的藏起来,现在丢了又火急火燎地来要。我看那药剂实际上怕是比黄金更值钱吧?你这么说,就是为了诳我把药剂还回去!我才不上当。反正我现在吃了药剂,你们就算变成海怪,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了。”
“我没有骗你们!那药剂真正的作用,是会把人变成像我们一样的怪物!”寇老在邬弦意的一番刺激之下,终于忍不住说出来憋在心里的秘密。
“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了,变成海怪虽然会让身体变得容易恢复,但副作用同样很多,你们会畏惧阳光,无法进食,像鱼一样害怕缺水,在白天变得虚弱,对声音越来越敏感,同时看世界越来越模糊。”
他情绪正激动,也顾不上不能和岛外人说话的规矩,语速飞快地说:“我们之所以要把药剂藏起来,只是希望以后借由药剂,再找到让族人恢复正常的办法。也是为了保护你们这些外乡人,不会和我们一样变成怪物!”
邬弦意用将信将疑的语气问:“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吃那个试剂?”
“我们……”寇老仍有些顾忌,他执拗地沉默着,似乎有什么想说又说不得的东西被他憋在肚子里。
船上的玩家们也沉默着,等待他吐出一点关键信息。
“是因为研究所?”一直沉默不语的向导忽然出声,在安静的人群里投下一记重锤。
寇老的脸颊抽搐了一下,惊讶又忌惮地看向向导:“你怎么知道研究所?”
“昨天闲逛的时候看见的。好像已经荒废了。”向导学着邬弦意的样子胡诌道:“那试剂瓶子也不像你们岛上的产物,应该是那个研究所做出来的吧?”
寇老于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没错,就是因为他们。”
“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跟我们说说吗?”邬弦意套话甚至还不忘提一下自己之前编的人设:“你们不是想从怪物变回人类吗?告诉我们前因后果,说不定也能帮你们想想办法。实不相瞒,我们族因为有聆听万物的能力,跟陆上的各个势力关系都还不错,如果弄清这试剂的情况,说不定能找办法帮你们恢复呢。”
寇老在听到研究所之后,反倒像是放下了某种包袱,打开话匣子:“其实我们一开始就是普通的岛民,我们在自己的岛上丰衣足食的过日子,偶尔跟外面往来的行船交换一下物资,生活得挺好。但自从他们来了,一切就都变了。”
“这些人向我们保证不会做危害落日岛的事情,没想到却一直在偷偷研究怪物。他们制造的那只才是真正的海怪!”
邬弦意听到这里,心中微微一动,向导已经先问出口:“是不是一只巨大的白色怪物,能够控制海水?”
寇老转头看过去:“没错,就是它……你们见到它了?”
邬弦意没有提研究所的事情,而是说:“来的第一天,在海上,它唤起巨浪,差点把我们的船掀翻了。”
“那没错了,就是那个怪物!”寇老说:“它从研究所跑出来了。那怪物不仅能控制海水,还会吃人。研究所那些家伙惹了祸,就把海怪丢在岛上,自己走了,可怜我们这些祖祖辈辈住在岛上的人,离不开,只能自己找办法活下去。”
“后来我们在研究所里找到了这个药剂,也以为是救命的东西。结果吃下去以后,自己却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但是没办法,为了摆脱那只海怪的威胁,就算知道吃了药会变成怪物,我们也只能把药吃下去。”
“我们变成怪物以后,也会产生想要吃人的冲动,甚至一些人会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去袭击你们。我们也不想,所以在才决定让你们献祭一个人,用这样的方法尽量减少你们的损失。也用血肉安抚住无法自控的岛民。”
说完他再次恳求:“反正你们也已经吃下了药剂,那把剩下的部分还给我们行不行?”
“还是可以还,”邬弦意答应的煞有介事,接下却来话锋一转:“不过不是现在,要等后天涨潮,我们离开的时候,自然会把剩下的药剂如数奉还。现在不行,我怕你们出尔反尔破坏我们的船。”
他自作主张地答复完,又转头看向向导:“傅导觉得呢?”
向导仍表情淡淡,不过语气里倒是透出对邬弦意安排的满意来:“按你说的。”
又对寇老加重了语气:“船平安药剂就平安,如果这几天,你们有任何伤害这艘船的举动,我保证那些药剂会在船毁之前先被打碎扔进海里。”
“只要吃下药剂,你们就已经回不去了。”寇老说,那只真正的海怪,从不让一个怪物离开这座岛:“其实,你们不是最早变成怪物的外乡人。”
“在你们来之前,我们就曾把秘密告诉了一个信得过的船长,他带着药剂离开落日岛,但船还没开出视野,就被那只突然冒出来的怪物给弄沉了。船上的船员都被怪物吃了,船长慌乱之下吃掉了药剂,试图躲避那只怪物的攻击。”
“那怪物的确没有亲自杀他,只是把他赶回岛上,可惜他身体似乎不太好,不到十天,就自己一命呜呼了。”
“这个你不必担心,我们自己会想办法。但试剂,只能大潮的那天给你。”向导仍是那副没有波澜的语气。
寇老见说不动,只得转身下了船。
在寇老下船后不久,那些围在码头的村民就散开了。
而吃了药剂的玩家也在不久后,出现了寇老所说的症状:口渴,视力下降,听力敏感。并且变得逐渐虚弱起来。
邬弦意学着岛民的样子把里面的衣服浸湿,又在外面套了一层,然后打上伞,才稍微好受些,但还是觉得浑身没有力气,头脑也有些昏沉。
其他玩家也是一样,都显得有些不适。
向导扫了一圈,下令道:“没吃过药剂的轮流到船上值班,吃了药剂的先回旅店休息。”
“我先留下吧,你们赶快休息去。”宋子昂看着邬弦意难受的样子主动说。主要是怕大家商量来商量去,又耽误时间。
“那行,稍后让韩鑫来换你。”薛傲主动讲和后,确实态度明显好了不少。
“没事,反正通关不需要坐船离开,我们只要活到第五天日落就行。”张继虽然难受,此时心情却相当好,进副本这么多天,此时终于觉得解决了死亡的威胁,稍稍放松了点:“吃了药剂,不用担心海怪攻击了,是不是说明至少我们存活通关没有问题了?”
“应该是吧。”聂长风没吃药,状态更好,心情不错地说着,也向船下走去。
是么?一个能够多次团灭玩家的邀请函副本,只要拿到药剂就能保证平安?
邬弦意并不觉得。他故意落在最后,趁前面的人走下船板的时候,打开邹昭楠给他的信纸。
那竟然是一张船长的家信,写信人是船长的母亲,日期就在半个月前。
上面唠唠叨叨地写着一些家里的琐事,邬弦意一目十行地扫过,视线在最后一段上停住。
“我知道你不爱听我唠叨,但有些话,我还是要说的。谁叫你这学不会游泳的旱鸭子,还铁了心要去航海。你千万记得,在船上如果遇到风浪,救生衣要提前穿好,不要往甲板上跑,让你那些船员多注意着你些。航海也要选择安全的线路,不要去些危险的地方。钱可以慢慢挣,要紧别把命搭进去了。”
邬弦意将字条对折再对折,塞回口袋里,看向坐在码头上的船长。
船长不会游泳?
邬弦意依稀记得,第一天他也是在这个地方坐着,朝自己这些人招手,说他落水之后离船太远,便自己先游上了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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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落日潮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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