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昭楠发现易北假装崴脚的契机很简单。
当时他们两人之间还隔着一小段距离,易北许是担心拽不住邹昭楠,在做出崴脚的动作之前,就已经抬起手了。
当然,这个时间差原本并不明显,放在平时邹昭楠对易北不设防的时候,根本不可能发现。
但今天不一样,从刚刚易北突然态度转变的时候,邹昭楠便觉得不对劲。她在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下意识地防备着易北。所以在能在他动手之前,察觉到对方行动之中的怪异之处。
哪有人能在自己摔倒之前就知道自己要摔倒,除非他从一开始就是在做戏。
至于易北为什么要在这么危机的时刻,假装崴脚?个中原因并不难想。
邹昭楠是个很聪明的姑娘,一旦她绕过了恋爱脑的那个坎,易北的算盘在她眼里便展露无遗了。
易北想把她留在那里,让她成为拖住岛民的诱饵,成为替易北挡住鱼叉的肉盾。但易北这么做的目的可不仅仅是为了保命,毕竟保命他只需要求救,没必要伸手来拉她。
他要借岛民的手杀了她。
那一刻,邹昭楠前所未有地清醒过来,道歉是假的,改变主意幡然悔悟也是假的,易北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他想加入梧桐公会,他想把新发现的线索隐瞒下来。因为自己一直不肯配合,所以易北想要杀死自己。毕竟死人会永远帮他保守秘密。
酸涩的眼泪涌上来,让原本就退化的眼睛此刻变得更加模糊不清,身体的强烈不适,加上心里的巨大悲伤,几乎要将邹昭楠瘦弱的身体压垮了。
但她很快振作起来,猛擦了一把眼里,咬着牙继续往前跑。
她不能停下,不能死在这里,她必须尽快返回旅店,把从岛民那里得到的消息带回去,告诉所有人。
她这样想着,将易北的惨叫哭嚎和呼救声抛在身后,一次也没有回头。
邬弦意是被渴醒的,他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出奇渴,不是喉咙觉得干咳,而是整个人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需要水的滋润。呼吸也十分不畅快,入口的空气像是粗粝的沙子一般,从气道直割进肺里。
他睁开眼,感觉自己仿佛凭空多了几百度近视远视加散光,不管看哪里,都有些模模糊糊的。需要很费力的才能勉强看清。
他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身来,上衣的T恤,翻卷到胸前,露出小腹一截窄瘦的腰线。上面还能隐约看到几条被被褥压出的红痕。
他觉得身体比早上感觉更沉重,像是人在水里游了好几个小时候,突然上岸的那种沉重感。仿佛这个世界的重力发生了改变,抬胳膊提腿都成了很费力的事情。
药剂的影响在加重。邬弦意皱起好看的眉,因为看不清,眼神显得没有焦距,看让去有些无辜和不知所措。
直播间看过哭包的邬弦意,狡黠的邬弦意,这种看着又茫然又柔弱的邬弦意倒还是头一回见,瞬间便有一些色批观众不淡定起来。
“呦,病美人限定版弦宝,呜呜可爱死了,让麻麻亲亲!”
“哇,这是什么,病美人弦宝,艹一下。”
“啊啊啊,太涩了。我承认,我看直播就是馋弦宝的身子。”
“楼上别光顾着馋身子了,病美人是好看,但这个药剂吃时间长了是要死人的。弦宝这么虚弱下去,要没命了。”有弹幕提醒道。
“啊?怎么说?”忙着截屏舔屏的观众们骤然清醒过来。
“刚从邹昭楠那边过来,他们那边新发现的线索。这个药剂的影响好像还跟潮汐有关,吃了这个药剂的后天涨潮就会虚弱而死。只有吃人肉才能活下来。”
“嘶——那也太恶心了吧,弦宝不是最怕尸体啊,血啊的,看一眼都要哭半天,让他吃不等于要他命啊!”
“没事他怕死,如果真找不到其他办法,估计最后还是会吃的。”
“你们也太乐观了吧,就我担心他根本不会知道这个信息吗?要知道易北可是巴不得弄死邬弦意好去找薛傲邀功的。这下不是正好逮到机会。”
“楼上你的担心是正确的,不过你别担心易北已经死了。”从邹昭楠直播间回来的观众放出一个劲爆的消息。
弹幕上画风突变:
“我去!真的吗?那狗男人真死了?”
“大快人心!”
“那种人渣就该死。”
“谁说不是呢,我一个男人都看不下去。”
“太好了,我这就去邹昭楠直播间随一万积分份子钱祝贺她脱离苦海!”
“我也去。”
“还有我。”
听说了易北的死讯,直播间顿时充斥着一股欢快的气氛,观众们在希望易北死亡这一点上,态度达成了空前一致。
另一边,邬弦意难受归难受,睡醒一觉,好歹感觉精神好了一些。他叫醒了还在睡的于禹,看了看外面朗晴的天色说:“这太阳晒一下怕是得掉层皮,看来还得麻烦你帮忙画个防晒用的衣服,普通雨衣的样式就行。”
于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说:“雨衣的话,估计画的慢,雨伞行么?”
“雨伞容易掉,雨衣穿在身上要更安全些。”邬弦意说:“慢很多吗?”
“差不多十几分钟画一件吧。”于禹想了想说:“主要咱们不是要在日落前赶回来么,我怕画太慢了,来不及。”
“你先画着。去研究所用不了太多人,别人不用管,先照两件准备就行,我带乐瑶过去。”邬弦意说。
“哦。”于禹明白,这么安排是因为乐瑶姐的道具正好能派上用场,他去了也帮不上什么。但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又听见邬弦意说:“你留下等会儿我有别的安排。”
“嗯!”于禹瞬间又支棱了起来。
“醒了没?”门外传来程乐瑶的敲门声:“你们要不要喝点水,我打了一桶。”
“要!”于禹给程乐瑶开了门,他此时也觉得干得喉咙冒烟,看见水也顾不上客套,找来两个杯子,从桶里舀出两杯水来,一杯递给邬弦意,另一杯自己咕嘟咕嘟喝干了。
清冽甘甜的井水稍微缓解了身体的不适,但也只是杯水车薪,三人围着一大桶水,竟然没一会儿就分光了,眼见水桶见底,程乐瑶也有些傻眼,说:“……我再去打一桶去。”
“我帮你们打吧。”说话的是隔壁听见声音的聂长风。他热情地拎起水桶:“看你们一个个,说话都有气无力的,看来这药剂副作用不小,就好好休息吧。打个水还不容易,把你们两个房间的水桶都给我,我给你们打满提上来。往后想喝水也喊我就行,别的帮不上忙,这点力气活还是能干的。”
“打水不急,先说说下午去研究所的事。”薛傲的声音从走廊另一头传过来。在他身边还站着元宁,此时看起来状态也不是太好。
“也行。”有那小半桶水打底,邬弦意这会儿好歹不会连呼吸都难受了。正事要紧,他越过程乐瑶往外走,一边安排道:“于禹,你留在房间画画,乐瑶跟我来。”
“好。”于禹喝完水,也感觉精神状态好了很多,抱起画板专心画了起来。
“邹昭楠呢?”在202集合后,邬弦意发现除开于禹,还少了两个玩家。
“她跟易北出去了,说是要找个线索。”元宁坐在床边手撑着脑袋说。
正说着,他们便听见楼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咚咚咚的跑上楼来。接着邹昭楠便出现在屋门口,此时她已经摘下了斗笠,头上全是汗,眼睛有些红肿,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她一开口,声音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来。
“喝点水再说,别急,这里已经安全了。”元宁用自己的杯子倒了杯水递给邹昭楠。
邹昭楠用口型说了声谢谢,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其他人暂时没有出声,等着邹昭楠喝完水开口。
“我看到岛民用冰柜来装人肉。”邹昭楠将最后一口水咽下,声音还是哑得不像话,但勉强能听了:“他们说,吃了药剂的人会越来越虚弱,只有吃人肉才能缓解。并且每次大潮的时候,虚弱的程度会加快。他们还说,外乡人活不过后天的大潮。”
听到邹昭楠的话,在场吃了药剂的人脸色原本苍白的脸色都变得更难看了。
邬弦意倒是看上去十分平静——他直接切换傀儡了。不然这样恐怖的消息,他听完能当场哭出来。
薛傲的反应相对比较镇定:“消息可靠?”
“可靠。易北……”邹昭楠停顿了一下,压下心里翻腾的情绪:“易北用催眠问了岛上的一个孩子,我们听他亲口说的。我们还问了那个孩子有没有其他解决虚弱的办法,那孩子说不知道,他们就只知道吃人肉。”
“呕——”程乐瑶干呕一声,知道岛民吃人是一回事,想到自己也要吃,是另一回事,哪怕只是稍微想一下,她都要吐了。
“我不吃,我死也不吃。”程乐瑶一边摇头一边说。
“为了活命忍忍吧。”元宁给自己倒了杯水,他倒是丝毫不受影响的样子。
“我觉得应该还有别的办法。”邬弦意切换傀儡后,倒是没了身上那些不适,又恢复了平常的精气神:“岛民只是凭借本能行事,本能让他们吃人肉,所以他们只能发现吃人肉这一个办法。但这个药剂的相关实验已经做了两期,总不能以前的实验对象都是靠吃人肉活着吧。”
“对,一定还有别的办法。”邹昭楠听到邬弦意这么说,眼神闪过一丝光亮。她之前便是想着,应该会有什么其他法子,但那只是她的希望罢了。现在听邬弦意一分析,忽然肯定了起来。
但接着她又有些担心地问:“可,就算有别的办法,研究所的人都死了,我们上哪去找这种办法?”
“关于海怪的资料都在向导那里,我们说不定能从他那里找到答案,如果还不行,”邬弦意说:“船长身体里不还活着一个曾经的研究员吗?”
元宁刚把水喝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咽,听着邬弦意这句话,直接喷了出来:“噗——咳咳,你是真敢想,你让副本BOSS给你治病?”
“那怎么了,我还让游走BOSS给我暖床呢。”邬弦意面不改色地说:“BOSS曾经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思维,有什么不能交流的。”
是人就会有软肋,就会有弱点,只要弄清楚BOSS到底经历了什么到底想要做什么,BOSS也可以被控制和利用。
元宁听到邬弦意的“豪言状语”倒吸一口凉气,给邬弦意比了大拇指。
邹昭楠看着他们一直讨论其他的,始终没人问易北的去向,最后忍不住还是自己提了一句:“你们不问易北为什么没回来吗?”
程乐瑶:“这有什么好问的,你眼眶都红了,一看就哭过。易北死了?”
元宁紧接着分析道:“但以你之前对他的表现来看,按说你不会扔下他自己单独逃命的,除非……你终于看清那家伙人渣的本质了?”
“……我有机会救他,但我没救。”邹昭楠没想到大家的反应是这样的,尤其让她想不通的是元宁和薛傲的反应。
他们看起来无动于衷。仿佛压根不在意易北死活。甚至元宁还表现得有点高兴。
邹昭楠倒也不是为了易北抱不平,她只是稍微有点想不通。毕竟在易北的描述里,他离加入梧桐公会只有一步之遥了。甚至最后对自己动了杀心也是为了这件事。
邹昭楠:“他一直想要加入你们,我以为……”
以为你们真的在考察他,以为你们会对他的死有所触动。
“易北从来不在梧桐公会的考虑范围内。实力不出色,脑子也不够清醒,甚至连最起码的听话都做不到。又蠢又自私。这样的人做再多事,也不会被梧桐接纳的。”薛傲说着看了邹昭楠一眼:“如果想加入梧桐公会的人是你,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哈。”邹昭楠很轻地笑了一声,接着大笑起来,直到笑得喘不过气。她只觉得无比讽刺。可笑易北小丑一样费劲心力地讨好薛傲,但到头来所谓加入梧桐公会的机会,从来都只是他自己的幻想。而自己却差点为这可笑的幻想丢了性命。
她不怪薛傲冷酷,只怪自己识人不清。
但加入梧桐公会……还是算了。梧桐公会是很强大,但她能很清楚地感觉到,从薛傲到元宁韩鑫,他们的行事风格狠辣霸道,并不适合自己。
邹昭楠笑够了,深吸了一口气,正了正神色,跟薛傲说:“谢谢你跟我说这些,不过我不会加入梧桐公会的。”
“随你。”薛傲无所谓地说了一句。事实上他很少主动邀请别人加入公会,邹昭楠的道具很有特点,难得的是人也是个有情有义有脑子的。
不过对方不愿意来,他也不强求。左右邹昭楠也只是个普通优秀的玩家,不会对梧桐和他造成威胁。不像邬弦意……
说到邬弦意,薛傲便又想起接下来的计划:“去研究所最大的麻烦在于如果那只白色海怪再出来,我们不仅调查不成,还得遭遇一场恶战。关于这个你怎么计划的?”
邬弦意早有打算:“留些人在旅店,把船长看住不就行了。”
“你说得轻巧,这怎么可能看得住啊?”元宁听完忍不住吐槽:“再说我们派人看着他,不就等于告诉他我们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倒是他来个鱼死网破,直接把留下的人都杀了怎么办?”
邬弦意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别急,我说留在旅店的人,又没说只有玩家,那不是还有向导吗?让向导编个合理一点的理由,把船长留在旅店看住,不就行了,留下的玩家顶多给向导打个辅助,那么多人一起,船长不敢轻举妄动的。”
薛傲:“你有把握说服向导帮忙?”
邬弦意粲然一笑:“包在我身上!”
薛傲点点头,同意了邬弦意的计划:“那既然这样,我这边就我跟元宁去研究所,再加上你和程乐瑶,四个人就够了吧。”
邬弦意:“足够了。”
薛傲:“那稍后元宁去确认船长在不在房间,找到人以后,你再去找向导。”
邬弦意:“好。”
元宁一连敲了三遍船长的房门,里面都没有人应声。
“又出去了吗?他这时候跑出去做什么?”元宁有些犯嘀咕。
他正疑惑着,后面忽然响起一道懒散的声音:“你找我?”
连一点脚步都没听见,人忽然就到了身后,绕是元宁胆子不小,也吓了个激灵,不过他很快调整好神色,笑意盈盈:“是啊,到处都没找见,您这是去哪了?”
“闲来无事,海边钓了会儿鱼。”船长一手拎着鱼竿,一手提着鱼篓,里面还真有几条活蹦乱跳的海鱼:“天天吃罐头也腻得慌,今天正好加个餐?你找我什么事啊?”
他话题切换太快,好在元宁提前想好的说辞,不至于愣在当场:“是这样,我们吃了那个药剂后,大家都觉得不舒服,您跟岛上的人熟,能不能帮我们问问,有没有什么缓解的办法啊?”
“这个啊……行,我回头见着老板娘帮你们问问,”船长将鱼篓换了只手,腾出一只手开门:“丑话说前头,可不保证能问出来啊。”
“行,您先问嘛。”元宁看着208的房门在自己面前合上,立刻转身走向206,推门告诉邬弦意:“船长刚回来,现在在房间,你去找向导吧。”
邬弦意于是又去敲201的门,向导倒是就待在房间里哪里都没去。邬弦意敲开门,向导衬衣和长裤端正地穿在身上,居高临下地垂眼看着他:“有事?”
邬弦意没说话,直接伸手抵着向导胸口,把向导往房间里面推,然后反手关上了门。
向导:“???”
他以一种既震惊又费解的眼神看着邬弦意,在想这个胆大包天的船员是不是疯了。如果他对自己刚刚的行为给不出一个合理解释,就把他丢到大海里凉快凉快。
但接下来,邬弦意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封信塞到他手里,用十分凝重的语气说:“事关重大,走廊上说不安全。”
向导深深地看了邬弦意一眼,将信将疑地展开信,是一封家信,船长的家信,很显然是船员从船上偷下来的。
“你想说什么?”
这下轮到邬弦意愣住了。他简直想伸手敲敲向导的脑袋。问题还不够明显吗?船长不会游泳啊,但是他第一条是游到码头的,你不记得了吗?
于是邬弦意提醒道:“信上说船长不会游泳。”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向导的眼神动了一下:“你想表达什么?”
邬弦意感觉到一种很强的违和感,向导不会真的不记得船长第一天是游上岸的了吧?
其实早在今天早上试探船长的时候,邬弦意就奇怪过,按说船长被选中参与这趟任务,向导应该对他有所了解才对,一个船长不会游泳,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居然不知道吗?
现在就更奇怪了,明明是几天前在才发生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会忘。
除非……邬弦意又想起向导对自己忽冷忽热的态度,脑海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这向导该不会,脑子不好,记不住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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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落日潮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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