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是什么表情。”向导垂着眼皮，面色不善地看着邬弦意问。

他很难形容邬弦意此刻流露出的表情，像是有点意外，有点怜悯，又带出几分讥笑、嘲讽、或许还有幸灾乐祸？

因为邬弦意有一张非常好看的脸，就算做出这样的表情，看起来也并不让人觉得讨厌。就是有点欠嗖嗖的，让人莫名想要揉搓一顿。

【果然还是哭起来的样子，更招人喜欢。】

向导脑海里的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毫无缘由。但他甚至已经记不得邬弦意什么时候哭过了，日记本上也没有写。

这让他莫名有些烦躁起来。明明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唔，没什么。”邬弦意这才意识到自己因为太过意外，情绪在脸上带出来一些，连忙收敛了神色：“您忘了么，船长今早说过要教我游泳的。”

“这我当然记得，你是介意他骗了你，要找我告状？”向导问。他当然知道邬弦意不是这个意思。但他不确定邬弦意真正想说的是什么，或许又是一件被自己的日记遗漏掉的事情。

靠日记来填补记忆到底还是有许多不方便，他不可能事无巨细地记录，那样很可能会让自己的记录里填充上大量无用信息，浪费时间，也不方便背记。

但尽可能精简地记录，又可能导致自己错过一些关键线索。

眼见向导迟迟无法明白自己的意思，邬弦意只能说得更明白一些：“船长会游泳，第一天他从船上落水，是自己游到岸上来的。您忘了吗？”

向导愣了一下，他的日记里，确实提到他们上岛的那天曾经遇到非常不正常的巨大风浪，导致多人落水。万幸没有伤亡。但并没特意记录船长是游到岸上的这件事。

这是一个重大的失误，稍微敏感一点的人，一定能从自己刚刚的反应里察觉到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向导终于明白刚刚邬弦意的表情为什么那么奇怪。他那时候应该就已经察觉到自己会忘记一些事情了。

“你发现了？”向导沉下声来，失忆的事情是他最重要的秘密，他决不允许这件事被泄露出去。某个瞬间，他对邬弦意起了杀心。

向导抬了抬手，指尖下意识地勾住枪套，但他很快想起，自己似乎由于某种不可知的力量，无法对船员动手。

今天早上他想要杀死那个弄坏了药剂的船员时，就被这股力量约束着，不得不把专门针对海怪的子弹，换成了普通子弹。

或许把人困在身边也是个选择。等任务结束，再设法处理。

“发现什么？”邬弦意看着向导忽明忽暗的神色，以及按在枪套上的手指，就意识到大事不妙，刚刚他不想提第一天船长游泳的事情，就是怕向导意识到自己会失忆的秘密泄露了。

邬弦意只能装傻：“哦，您是说船长的事情吧，对啊，我早就觉得船长不对劲了。”

可惜向导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食指在床头柜上点了点，又将话题拽了回来，挑明道：“我说的是你发现我失忆这件事。”

一时间邬弦意压力骤增，赖是肯定赖不掉的，就算记性不好，向导也不会因此变成好糊弄的傻子。

可要是承认了。邬弦意看看向导虚按着枪套的手指，心里越发恐慌起来，脑海里闪过很多恐怖的念头。

比如虽然向导没办法杀他，但是完全可以把他找个地方关起来，说他失踪了，到时候自己哪也去不了，任务也做不了，等最后一天大潮来了，还是死路一条。

他越想越怕，一害怕就控制不住地想哭。

或许是恐惧打开了邬弦意的思路，也可能是求生的渴望突破做人的底线。

眼泪涌出眼眶的一刻，邬弦意已经想好了一整套说辞。

“你不记得了？你当然不记得了！你不就是想装作每天都会失忆的样子，好撇清跟我之间的关系吗？”他骤然爆发的情绪，配上汹涌而出的眼泪，竟让这荒唐的台词也显得很有说服力。

向导被他吼得有点懵：“我装……我们之间有什么关……”

“我们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邬弦意没等他说完就把他打断了，他浑身都在发抖看起来难过极了，虽然其实只是因为害怕。

“反正你都忘了对吧，忘了是你昨天让我睡在你房间里；忘了是你让我陪你去研究所；忘了地下室里怪物出现，是我豁出性命救你。忘了你将怪物开膛破肚，拉我出来，把风衣给我披。忘了我呼吸不上来的时候，你在水下给我渡气……那可是我的初吻，呜呜……”

邬弦意简直越说就哭得越厉害，尤其是想到昨天在怪物肚子里九死一生的场景，眼泪根本停不下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

向导被邬弦意哭得心烦意乱，却又不觉得自己会做出这些事。

他的记忆总是不连贯，所以为了防止对别人的态度忽冷忽热，让别人察觉到不对劲，他平时都摆出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离所有人都远远的，尽量避免跟他们产生任务以外的交集。所以他不应该和邬弦意有那么多暧昧不清的牵扯，更遑论什么水下接吻，把衣服给别人穿这种事了。

但偏偏邬弦意透露的信息，都能和日记里对上，那泪眼朦胧神情也不像说谎。

尤其是邬弦意说渡气的时候，向导注意到他下意识回避了眼神，还有耳根忽然涌上血色。那害羞的样子应该很难装出来吧。

甚至向导自己也忽然脑海里闪过零星的片段，尤其说到渡气的时候，向导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邬弦意淡色的薄唇上。嘴唇上仿佛感觉到一种冰凉柔软的触感，心跳开始不自觉地加速。

向导一时有些不确定起来。自己真的还做过这些事？

“你不用再否认了。我知道嘛，你都忘了，你都忘了！”邬弦意打断他，继续输出：“所以当我下落不明，我的同伴找你求助的时候，你才能堂而皇之地对他们置之不理。所以我早上九死一生地带着药剂跑回船上的时候，你才会举着枪抵着我的脑门。”

“你装的多像啊，你什么都忘了，连船长游泳这么明显的事情都忘了。那你倒是解释解释，你什么都忘了，为什么偏偏还记得我特殊的复活能力？记得我如果切换傀儡要朝我多开几枪？”

向导张了张嘴。记得这件事当然是因为他写在日记里了。事实上向导第一天夜里邬弦意来找他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邬弦意不寻常的恢复能力，所以暗自防备，特意记录了下来。但现在向导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是该解释自己确实会失忆，还是顺着邬弦意的话，承认刚刚自己只是在假装失忆。

好在邬弦意也根本不打算给他解释的机会，单方面认定了，他就是为了撇清两人的关系，才装失忆。

“算了，我不要你解释了。”

“我就是不明白，你干嘛故意装作失忆的样子来对付我，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们离开研究所的时候，你跟我说的那些话，只是你的一时冲动，你告诉我，其实你发现自己也没那么喜欢我，都可以的，我也不是非要缠着你。”

向导：“……”

他其实还是很难想象，自己和一个船员在一天之内发展出了什么感情来，他有点想问问邬弦意自己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话，但感觉自己这个状态下去问对方，大概也问不出什么结果来。

向导忽然想起自己今天从失忆里清醒过来的一刻，日记本的最后一行写着一个名字，后面却什么都没写。那是以前日记本里从来都没有的情况。他当时以为自己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导致没有来得及写完这一条记录，但既然是放在最后写的，想来也不会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所以干脆用笔划掉了。

现在向导却不确定起来。自己当时没有写完真的是因为不确定吗？还是说因为发生的事情很特别导致自己不知道该不该记录，该如何记录。

邬弦意抽噎了一会儿，看着向导恍惚的神情，意识到人现在已经被自己忽悠的差不多了，于是重新把话题绕了回来，又抛下一个重磅信息来转移向导的注意力：

“我刚刚跟你提船长会游泳的事情，本来也不是为了试探你到底真失忆还是假失忆，只是担心船长可能就是那只白色怪物。可能接下来会威胁到我们所有人的安全而已。”

果然，这一次向导不再纠结那些存在于他记忆之外的，子虚乌有的感情，配合地转移了话题：“你怀疑船长是那只白色怪物？”

邬弦意用擦眼里的动作藏起自己如释重负的轻松表情。又将先前在玩家那里分析的内容，挑向导能听的，同他复述起来。

此时一直跟着邬弦意提心吊胆的弹幕，不由得直呼：“好家伙，这都能给他掰回来？”

“救命，我紧张的一身冷汗，刚才向导摸木仓的时候，我刚刚真的以为邬弦意要寄了。”

“说水下接渡气那段，简直了，还初吻……邬弦意是怎么做到，每一句话说的都是实话，但听起来全都不是一个意思的啊！”

“哈哈哈大概三分靠演技，七分靠哭戏吧。”

“真可怕，别说向导被忽悠瘸了，我要不是又回去看了一遍前面的直播，我都要以为是自己记错了，他们他们真的发生过什么了。”

另一边，邬弦意长篇大论地说完自己为什么怀疑船长是海怪之后，停了一下，说出了自己这一次来的目的：“但这些猜测都还只是猜测，我缺少一个能够印证猜测的关键证据。所以我想要试探一下船长。”

向导又恢复了平时冰冷，公事公办的神色，问：“你想怎么试探？”

邬弦意：“很简单，昨天怪物出现的地方是研究所底层的密室，所以我们打算几个人再去一趟那个地方，你留在这里守着船长。”

“如果我们再一次碰见怪物，而船长一直在房间没有离开，那就说明船长并不是那只怪物变的。”

向导：“但如果船长没有离开，你们也没有碰见怪物又怎么说？那还是没法排除船长的嫌疑吧。”

邬弦意摇摇头，肯定道：“如果船长不是怪物，那怪物一定会来。”

“我们昨天遇到它的地方是研究所的密室，那么隐蔽的地方，它是怎么发现我们的？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它跟踪我们，第二种是他一直关注着那里。不管哪一种，它现身的时机都很值得关注。”

“它没有在我们四处翻找搜查的时候出来，没有在我们拿走海怪资料的时候出来，偏偏在我们无异撞进那个密室的时候来了。那密室里又什么都没有，只有十二座坟墓而已。所以基本上可以确定，那十二座坟墓对他来说意义重大。”

“所以，只要我们再去一趟那个密室的位置，他一定会想尽办法现身的。”

邬弦意想了想，又建议到：“等下您可以特意告知一番船长，说我们想去那间密室里再看一看，然后观察船长的反应。”

“我好像还没答应你们去研究所的事吧？”向导发现邬弦意很有一种会顺杆爬的潜力，明明自己还什么都没说，他就默认自己已经同意了。

“为什么不答应？”邬弦意故意摆出一副茫然不解的神情。

其实他心里多少明白一些，向导一直对船员十分防备，说着让他们调查，但实际上，似乎并不希望他们知道过多的信息。甚至邬弦意怀疑，向导带船员来的初衷，只是希望通过他们这群人吸引岛民的注意力，从而隐藏他自己。

向导俯身凑近邬弦意，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你们去研究所就只是为了确认船长的事？”

邬弦意点点头，忍着心里的紧张和害怕反问：“不然呢？其他的我们昨天一起去的时候，不都查得差不多了。关于海怪的线索，就那么几页纸，全被你给带走了，剩下一堆药物研究资料，和海洋生物标本，有什么好看的。”

向导了然地微微颔首：“那这样，你们出几个人留下来看着船长，我再去一趟研究所，替你们试探。”

“那不行啊向导，”邬弦意早有准备：“如果船长真的是那只怪物，您在这里才能牵制住他。”

向导：“如果他不是呢？”

邬弦意：“我们从研究所逃跑还是没问题的。”

向导：“反过来不是也一样？”

邬弦意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当然不一样，如果船长就是怪物，你确定了它的身份，在有准备的情况下，不是当场就能把怪物给扣下。但如果您在研究所，那种有水的环境里，您最多和怪物打个平手。如果对方行踪隐蔽一些，反而有可能是您吃亏。再说我们，在研究所虽然打不过怪物，但逃跑保命不成问题，但如果是旅店里的船长变成了怪物，我们同样看不住。”

邬弦意一口气分析完利弊，成功得出了想要的结论：“所以综合下来，肯定是您留在旅店，我们去研究所的收益最大。”

“行吧，你们去。”向导妥协般松了口。

邬弦意还没来得及高兴，又见他掏出一枚精致的怀表看了一眼：“既然只是试探的话，就别在外面逗留太久了。我们往返一趟研究所，路上的用时差不多是两个小时，多给你们加十分钟，用来试探怪物来不来，足够了吧？”

当然不够！十分钟够调查个锤子！

邬弦意表情僵硬了一瞬，又很快想到了新的借口，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十分钟是够调查了，但是向导，我们今天吃了研究所的药剂以后，受副作用影响，身体很是虚弱，恐怕走不快。这样，我也不多要，往返时间各加十分钟，一共两个半小时行么？”

向导大概是没经历过这种讨价还价的环节，但看着邬弦意苍白的面色，以及才进屋一小会儿，就变得有些发干的嘴唇，到底还是松了口：“现在是下午三点，给你们两个半小时，我只帮你们看着船长到五点半。”

“谢谢向导，我们这就出发！”邬弦意忙不迭地答应下来，一阵风似地离开了向导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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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落日潮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