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两人便都没再开口了,楼下有搬挪重物和某种刮蹭的声音响起,岑楼猜测,他们或许正在试图从那面壁画中寻找出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
在这里干等不是办法,拖得越久,对她来说倒没什么影响,对于生死不明、不知踪迹的周钦来说应该越是不利,反正看样子一时半会听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得速战速决。
好在先前做样子“喝”入口的茶水分量本就不多,不管有多强的效果,大致也该是时候醒过来了,岑楼的嘴上贴着胶带喊不出声,便刻意弄出来了些动静,捎带着把刚才试探性地动作时,在地上那层灰尘中蹭出来的痕迹遮盖住了。
门把手很快被人拧开。
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男子,应该就是凌子南,人长得眉清目秀的,这对小情侣颇有夫妻相,面孔照说都和穷凶极恶的类型完全不沾边。
他的身后就跟着温雅,或许是怕有偏差,站得远了些,刻意保持着安全距离,倚在门框上静静看她。
正常人双手被反绑,应该是不好使力的,岑楼蹬着地把自己朝后挪,等终于退到了角落处,靠着墙才勉强把上身撑了起来。
她也不是没设想过要如何作出副恐惧的模样,好在来人开门的时候呈现出一个受害者该有的神态姿势来,但岑楼并不是个擅长演戏的人,而且归根结底,不好假装的原因是,她并不害怕。
既然早在出租车上就有所察觉,就不可能完全不留后手,岑楼脚上一双长度到小腿的靴子,束得紧了些,和腿之间没有太大的空隙也不觉得勒的程度,温雅在搜身的时候曾担心过会不会有遗漏,但鞋绳末端的结打得实在刁钻,一时解不开,便作罢了,只上手捏探着排除藏了东西的可能性。
纵使靴子的皮质有厚度有韧性,岑楼的小腿又细,太大的东西放进去,也很容易被人察觉。
可倘若某件东西足够薄,是能行的。
她在车上重新系过鞋带,人坐在后排,借着身形和前排座椅的遮掩,在贴着右边小腿外侧的位置,塞了把存在感很低的刀。
那刀是早年无意间在古玩摊子上淘来的,说来称得上是有缘,本来只是路过,遥遥一瞥间,在一堆真真假假掺杂着的玉石饰件里,岑楼偏偏就把它给瞄着了。
样子古怪得很,通体金属质地,没有拼接的缝隙,亦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刀柄,仅留约莫两分宽、寸余长度的条状做手持用,刀身开了刃,锋利得很,平时装在带着扣子的皮革套子里,并不用担心掉落或是会被割伤。
岑楼在两人离开房间后没多久,无声地在地上用反绑在背后的双手以一种非常扭曲的状态摸到了小腿处,然后两指捏着柄把刀抽了出来,藏在了袖口里。
凌子南从进门之初就讶异于她的镇定,在温雅的授意下蹲下身来,带着些有愧于人的内疚道:“岑小姐,我们本意不是要伤害你,引你过来还出此下策,实则是没办法的事,我们……想求你办点事。能答应不乱喊的话,我给你把胶带揭开。”
眼前年轻女人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神色的变化,只是安静地回看着他,点了点头。
凌子南伸手,缓缓靠近。
胶带紧贴在皮肤上,他的动作放得很慢很轻,撕下来的时候岑楼还是觉得有微微刺痛。
无视了面前两人明显警惕着在提防她有什么出乎意料举措的表情,毕竟她本来也没准备要做什么,干脆地开门见山道:“大家都是聪明人,也就别浪费口舌绕弯子了。直接说吧,要叫我做什么?”
凌子南是做好了利诱不成就威逼的准备的,没想到利处还没抛出来,对方就已经直奔问题核心,早已准备好的稿子没了用武之地,一时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了。
温雅见他卡壳,走近了两步,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给自己腾出空来:“岑小姐果真是个爽快人。这事儿吧,说难也不难,条件可以任你开,我只需要你帮我画几张人像。”
岑楼毫无感情的视线上移,对上了站着正俯视她的温雅的双眼,冷冰冰道:“我不信。”
温雅的手指绕着自己的长发,轻轻笑了一声道:“是真的,只要画完,就放你走。”
一直抬着脸看人挺累的。
岑楼把视线转了回来,盯着不远处的门框,手指在背后蜷了起来,摩挲着袖口布料,慢慢开口道:“从一开始让我作的壁画,就在你们的计划中吧。如此大费周章的试探,结合目前的处境,别的不说,首先就能得出两点,一,此事并不合规矩。”
不然,直接走正规渠道商定就得了呗,刚才温雅都说了条件任开,既然能排除掉资金上可能的问题,非要把人绑架了囚禁在这,指向性就很明显了。
这话中的刻意停顿,引得凌子南脸上有慌乱神色一闪而过,似是知道岑楼在观察自己的微表情,便匆忙地站起身来,微微侧着低了下头做遮掩。
她便还是平视着继续道:“二,画师只能是我。话还是说得清楚好些,不然,我不会动笔,二位另请高明吧。”
直到迷晕了岑楼之后,除却壁画上无端消失的人像这一插曲,其余或有偏差,但在大方向上都如温雅所料地发展着,对于后续画师清醒之后种种可能出现的状态,譬如一哭二闹三上吊、试图逃跑、试图消极怠工等情况,她提前了许久和凌子南商定好了自认为万全的应对措施。
别墅里的房间重新装修过,墙体上加了隔音材料;窗户透光,外面皆有足够结实牢固的防盗装置;作为谈条件用的原婴儿房内虽然有堆放的工具材料,一时找不到别的地方存放,但已经严密检查过,派不上帮助逃脱的用场;另外,账户上的余额也足够岑楼随口开价。
如果真的到了好话说尽的地步,温雅也不介意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总之,不怕威胁不到她。
进门时迎接了出乎意料的平静时,她内心里还庆幸着好歹是遇到了个会审时度势的聪明人,免得闹到不可收场的地步,替双方都省去了不少冗杂的步骤。
结果没料到的是,冷静有冷静的坏处,岑楼不慌,便能捋清楚很多事,这几句话一出,温雅的脸色就变得不好看了。
因为她完全无法反驳。
眼见面前明明应该狼狈不堪的人,此时身上沾着灰尘,依旧坐得优雅,仿佛眼下的困境不值一提似的,甚至开始悠哉地闭目养神起来了。
温雅咬牙,却又没办法。
岑楼提出的两点,直中要害。
怎么办呢。
温雅恼怒着开始思索,两人间的谈判便就此陷入了僵局中,凌子南在旁边,似是逛街时跟在要砍价的家长身旁不敢张嘴的小孩,想推动事件发展,又怕引来责备。
房间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岑楼放缓了自己的呼吸,为防止出现腹背受敌的情况而刻意靠着的墙渗出丝丝凉意,她开始觉出来冷了。
不过还好,只需要留意面前的动静。
视线会暴露很多东西,内心的想法、深藏的情绪之类,她没有万全的把握能隐藏得住,也不确定这两人是否不够聪明到看不出端倪,所以闭着眼睛,一则是为保险。
另一重原因,或许是视线受阻的缘故,岑楼的其余感官反倒能比睁眼要更加敏感,温雅和凌子南呼吸的轻重,以及微小动作时带起的空气流动,都变得可视化起来。
她的手指已经捏到了细细的刀柄,无声地摁着暗扣解开了外层皮套的桎梏,另一手捏在拇指关节处,预备着两人有所动作时,最起码借助自身的灵敏性可以躲开第一击,一旦钻到空子,能保证在最快的时间内挣开绳索。
岑楼并不知道为什么画像非得是自己来,但既然只能是自己,以此作为条件要挟,或许能换到想要知道的信息。
如此僵持,对于她来说不算难捱,只是心底暗暗希望,不管周钦人到底在哪、不管现在是处于什么状态里,都能再撑得久些。
目前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离奇,岑楼可以说得上是丝毫没有头绪,如果不在这里孤注一掷找到突破点,实在是无从下手。
温雅很快让步,说想知道什么便问,她不一定能说,只能尽可能地作答。
岑楼暗自松了口气,对这一看上去“推心置腹”的提议背后的意味心知肚明。
首先,温雅嘴里肯定不全是实话,但也不能全是假的,编造谎话如果要做到万无一失,需要很大的框架,岑楼不是傻的,要把她彻底诓骗过去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是,真话假话参半。
其次,两人车祸之后,都是因为这种木头才恢复的,说不定,里头真的有高阶生命存在呢,如果岑楼真的窥探到了什么本不该知道的,等一切完工之后,必定会采取措施保证她不会泄露出去。
以后的事,以后再想办法应对,岑楼暂且顾不上高瞻远瞩了,关于这些,心里大概有的推论都是几乎毫无证据的猜测,不管怎么样,对方松口了,她就得先从温雅嘴里听一听她的版本。
那按时间顺序来吧。
岑楼睁开了眼睛,还是看着地板的位置,开口问道:“既然另有所图,一开始为什么要找我画仕女图?”
温雅扫了一眼过来。
她不是没想过直接绑人,把人迷晕,绳子一绑,往后备箱一塞,多方便啊,还要现在这样劳累么?
但岑楼本人没怎么露过面,租做工作室的写字楼外没有监控死角,他们又不知道她私人住处在哪里,或许是反侦察意识太强,或许是单纯运气不好,蹲点了几天后无功而返,才只能设计引人过来。
不过话不能说得这么直接,温雅避重就轻道:“不然呢,正当由头才能联系上你呗。”
岑楼见她没答到点子上,又确认道:“和画什么有关系么?是山水花鸟也行,还是只能是仕女图?或者说,我换种问法,你们是一定要看到我笔下的人像么?”
温雅久久没有出声,似乎在犹豫到底能不能说。
没关系,这个答案算不上特别重要。
“为什么一定是我?”岑楼被拖得快没了耐性,补充道,“要是连这个都说不得,后续免谈。”
温雅见她话里意思没有商量余地,斟酌了好一会用词,才终于开了口。
“那是因为你……画人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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