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城郊鞭炮声连连,比城区热闹得多。
很多家长带孩子开着车带着一家几口一块儿来郊区放烟花,其乐融融。
崔呦鸣和沈鹤鸣就不一样了,他们只有一辆自行车。
他们骑着自行车,在郊外快乐兜风。
明亮的星星点缀乌青色的天空,很远的地方时隐时现绚烂的烟火。
万家灯火通明,普天同庆。
在学校待久了好像和生活脱节,现在一看,外面的一切都很热烈。
机动车道上塞满了汽车,去郊区放烟花的车辆太多直接堵住了。
旁边的小路上却很空旷。
沈鹤鸣载着崔呦鸣一路向前,穿过一辆又一辆堵塞的车,在他们艳羡的目光中自由奔驰。
冬天很冷,崔呦鸣裹着一条厚围巾,只露出两个眼睛。
“冷不冷?”前面的沈鹤鸣问,说出去的话都灌满了风,有些模糊。
“不冷!”崔呦鸣在围巾的裹挟中努力发声。
“贴近我,会暖和一些,”沈鹤鸣停车等红绿灯的时候说。
“嗯嗯,”崔呦鸣答应了却不没有行动,依旧离沈鹤鸣的后背有一段距离。
她带着羽绒服的帽子,她低着头,帽子边缘的绒毛正一下又一下戳着前人的后背,不痛不痒。
红灯转绿之时,沈鹤鸣忽然往后捞了一把,把崔呦鸣的头靠上了自己的后背。
“靠近一点,冷风吹太久,皮肤会变差的。”
“哦,好,”崔呦鸣的脸颊靠在沈鹤鸣的后背上。
沈鹤鸣穿的也厚,穿了一件超厚又蓬松的羽绒服、一件毛衣、一件卫衣。
刚刚那一捞,崔呦鸣的脸陷进了沈鹤鸣后背地衣服里。
崔呦鸣一起来,沈鹤鸣的背后被她的脸砸出了一个正在缓缓恢复的大洞。
她觉得有意思极了,在大马路上笑了起来。
“笑什么呢?”沈鹤鸣没转头,大声问道。
“你背后有个坑,”崔呦鸣喊道,接着又用自己的脑门往衣服里撞了一下,“哈哈哈哈哈哈!”
“哪有坑?”
“我撞的坑!”
“你属牛的呀?”
“属羊的。”
……
-
郊外的星星好像比城区的星星更加明亮。
道路旁边的停车位都停满了,很多焦急的车正围着路兜圈圈。
沈鹤鸣扛起自己的自行车,放到停车位旁边的草丛后面,非常方便。
四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绝于耳。
面前一条溪流旁,站满了等待新年的人。
周围有人组织秩序,为了避免灾害发生,所有烟花爆竹都需要在河边燃放。
现在是十一点,距离新年还剩最后一个小时。
路边有很多卖烟花的小地摊,价格比城区的烟花店里高不少。
但今天是个好日子,也没什么人和他讨价还价。
二人买了几个小型的仙女棒和摔炮,
沈鹤鸣顺嘴问道:“这些也要去河边放吗?”
卖烟花的用看智障的眼光看了他一眼,答:“倒是不用。”
路边,一群到他们膝盖的小孩子也在热火朝天地玩仙女棒和摔炮,手拉着手转圈圈。
“我们是不是很幼稚啊,哈哈哈哈哈,”崔呦鸣点燃一根仙女棒,迸溅的火星在指尖跳跃,只持续了三十秒就没有了。
四周,要么是成熟的大人,要么是幼态的小孩。
没有看起来像上高中的学生,崔呦鸣突然觉得自己没个合理的划分。
自己是小孩子吗?
也不小了。
是大人吗?
谈不上吧。
处于不大不小的尴尬期,就跟头发长度不长不短似的,很糟心。
沈鹤鸣捏了一大把仙女棒,一把火全点着了,引来周边孩子羡慕的目光。
买了几十的烟花,没怎么玩就没了,不尽兴。
崔呦鸣戳了戳沈鹤鸣,她指了指河边,问:“要不要放个大的?”
河边的滩涂边,摆满了烟花礼炮的盒子,一群中年大叔叼着烟,在群众的呼喊声中点燃一个烟花,接着捂着耳朵跑走。
这种烟花,一般都是大人去放的。
“走,我们去买,”沈鹤鸣说。
他们算大人了吧。
二人抱着一个烟花来到河边人少的地方,放下烟花。
旁边站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她的丈夫也站在她的旁边,是来郊区看烟花的一家三口。
“你们家长没陪着来吗,自己会放烟花吗?”女人不放心地和二人搭话。
她看向站在一边的丈夫,问道:“要放烟花的话,要不让这个叔叔帮你们吧。”
她的丈夫在一旁抽着烟,闻声应答,表示愿意帮忙。
“不用了,我们没放过这种烟花,想试一试,”沈鹤鸣笑着说。
“那你们注意安全。”
女人带着老公孩子在后面看着他们。
引线就在脚底下,打火机一伸过去就能成功。
但第一次放烟花,就像战士第一次扔一颗地雷,有些心跳加速。
河滩边,摇曳的打火机火苗照亮二人的脸。
“一会儿我手一伸,我们就跑,”沈鹤鸣说。
“好。”
“要不你先走远点吧,”沈鹤鸣又说。
“不要。”
沈鹤鸣的胳膊僵持了很久,也没点过去,又说:“万一我们跑回去的途中绊倒了怎么办?”
“乌鸦嘴,快点快点。”
一团火苗在引线末梢跳跃,以很快的速度前进。
“快跑!”崔呦鸣喊道。
他们放的好像不是烟花,是炸药桶。
走到十米开外的地方,再转身,第一发绚丽的烟花正好在空中绽开,比其他人的都好看。
旁边的一家三口向他么伸出大拇指夸赞。
时间越接近十二点,河边的人越多。
十一点五十的时候,河边竖起了警戒线,不允许市民自行放烟花了。
接下来,是统一的烟花秀。
远处的教堂中,传来十二点厚重的钟响。
刹那间,万千烟花齐放,彩色的烟花将深夜的天渲染得五彩斑斓,一片热烈。
“新年快乐,”沈鹤鸣说。
“新年快乐,”崔呦鸣说。
这是九年制义务教育之中,最后一个春节。
明年,他们就可以成为最稚嫩的大人了。
万家灯火,灼灼星光,四处响起欢喜的号角。
在新年的第一天里,所以人都是高兴的。
-
学校初八开学。
初七,崔呦鸣坐在桌子边,像捋豆腐皮一样整理做完的卷子。
“我觉得学校这个安排不合理,”崔呦鸣愤愤地说。
沈鹤鸣好奇地望过去,这是念了半个学期的书,终于进入叛逆期了?
“哪里不合理?”
“都不给答案,我怎么知道我做的对的还是错的。就算明天老师把答案发下来,我都把自己的做题思路忘光了,很不方便查漏补缺啊,”崔呦鸣解释。
“是的,所以别人都不做这卷子,”沈鹤鸣点头。
崔呦鸣:“……”
“你不早说!那明天老师检查他们怎么办?”
“你也没问啊,他们明天早上五点半去教室速成,时间绰绰有余,”沈鹤鸣喝了一口咖啡,幽幽地说。
又要回到半死不活、咖啡续命的日子了……
回到学校后,老师讲课的次数明显变少了,随之而来的是搜罗而来的各地模考卷。
高考百天倒计时的挂牌被粘在了黑板的右上角,非常醒目的两个红色数字。
三天一小考,一周一大考,各种针对压轴题的专题训练也抬上了日程。
最奇葩的要属地理,从前好歹上课还讲讲课件。
现在上课也只让大家一起刷五三。
二月底的时候,八省联考的成绩出来了。
由于参与人数很齐全,所以查分的时候能够看到自己在全省的排名。
沈鹤鸣这次考得还算不错,年级十三名,班里依旧是第一。
通临每年裸考进top2的很少有超过十个的,沈鹤鸣除了最顶尖地那两所,其他学校差不多能任选。
崔呦鸣班里第五,年级一百二左右,能去个中等的985。
她的语文和英语都是年级第一。
成绩出来之后,陈玉把崔呦鸣叫到了办公室。
“我们班有一个传统,每次进步最大的人和考得最好的人,可以实现一个愿望,你有什么心愿?”陈玉笑着问。
崔呦鸣努力睁大困顿的双眼,又想到了讲台左边的空位。
最近她几乎天天一杯咖啡,也没什么效果,就是起个心理安慰作用。
催眠自己,喝了咖啡就不困了,喝了咖啡就不困了,……
“想好了吗,有什么心愿?”
“我也要坐讲台,”崔呦鸣鼓起勇气说。
陈玉:“?”
讲台上是什么风水宝地吗?
一个两个的都想上台。
崔呦鸣想坐讲台的左边,和沈鹤鸣左青龙右白虎,做老师的两个门神。
被陈玉以太碍脚驳回了。
本来右边坐着一个沈鹤鸣,下讲台巡逻就已经很不方便了,要是左边再来一个,就把任课老师全圈在讲台那一亩三分地里了。
这怎么行啊。
在讲台边再放一张桌子,陈玉是不同意的,但是陈玉允许沈鹤鸣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崔呦鸣体验两天。
……
第二天清早,沈鹤鸣和崔呦鸣来的比平时早很多,把两张课桌换了过来。
慢慢的,教室里的人多了起来。
邹城南是从前门进的教室,一看到前门口的崔呦鸣,奇怪地感叹:“咦?大变活人?”
崔呦鸣:“……”
她把头埋进卷子里。
第零排的事业确实好,多媒体屏幕上的字体的棱角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老师距离自己的直线距离永远不会超过五米,非常提神醒脑。
但也有一些缺点,比如,老师讲着讲着就会和自己四目相对,然后问:“对吧?”
好好的大课,给崔呦鸣一种一对一地错觉,精神压力倍增,努力捧哏点头。
晚上自习的时候,任课老师就坐在讲台前,斜眼一瞄就可以看见崔呦鸣做的卷子。
语文晚自习,语文老师看崔呦鸣做完卷子还剩五分钟,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伸手把崔呦鸣的卷子捞了过去,现场批了。
崔呦鸣:“??”
数学晚自习,陈玉坐在崔呦鸣对面刷手机,二人相安无事。
崔呦鸣埋头写解答题的时候,忽然,一只圆润有力、沾着粉笔灰的食指伸到了崔呦鸣的卷子上,指着她的一道选择题,敲了两下,低声说:“再想想,漏条件了。”
崔呦鸣:“!”
地理晚自习,教地理的老教师端坐在讲台上,两鬓斑白,却很有精神气。
他塞着耳机啥也不干,就这么看着教室后面的墙发呆。
当然,这只是台下的学生对他的印象,只有台上的崔呦鸣知道。
他在听小说!
一节晚自习,崔呦鸣做五三地时候,劣质耳机里的音一个不落的进了崔呦鸣的耳朵,崔呦鸣被迫听完了十章小说。
……
但坐在讲台的这一天,崔呦鸣不知道是不是新鲜劲儿没过,整天里打瞌睡的时间和次数明显比平时少,学习效率倍增。
直到第二天……
体育课下雨,体育老师在教室给大家放体育赛事的相关视频,班里基本都在自己写写卷子和瞎聊天。
穿着整洁的体育套装的快退休老教师坐在崔呦鸣的面前,问::“你最喜欢什么运动?”
崔呦鸣:“?啊?”
接着,崔呦鸣被热情的体育老师拉着磕磕绊绊攀谈了一节课,从今日新闻聊到世界大战。
下课铃敲响,体育老师走出教室的时候,正好碰到另一个老师。
崔呦鸣听见他评价:
“这个女生没之前那个男生会聊天。”
崔呦鸣:“??”
原来,坐在讲台上还是一个交际任务。
她立马和之前的交际花重新交换了位置,回到了自己阴暗的小角落。
还是那里更适合自己,清净。
-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切细水长流。
崔呦鸣似乎把自己逼成了一个成熟的刷题机器,可以一边打瞌睡,一边熟练地圈出题目中的关键词,准确命中答案。
甚至有时候,明明不知道这道题目怎么做,但是有种神奇的第六感知道题目的答案是什么。
可能这就是锻炼出来的题感。
旧教学楼的门口挂了三把好锁,偷偷摸摸点隔壁擅长外卖的人也没有地方吃饭了,只能蹲在地上吃。
崔呦鸣和沈鹤鸣也失去了一个学习宝地,失去了超强续航大台灯。
沈鹤鸣偷偷摸摸爬上过隔壁的信息技术楼,在三楼眺望隔壁的旧实验楼。
里面一切如旧,就是太空寂了,他的台灯一定已经没电了。
最近学校里不大太平,听说高二的一个班里突发水痘。
春季本就是传染病频发的时间,学校害怕影响高三高考生,把高二整个班放假了,还用了一堵屏风,把高三的和其他人分开。
很多人戏称,这是这辈子唯一可以为非作歹但不被爸妈骂的黄金时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学校甚至悄咪咪开过一次家长会,以“如何保护脆弱的高三生”为主题,鼓励父母暂时放下尊严,以孩子学业为重,万事不要发火,时刻关注高三生心理健康,一切事情都等六月十号再秋后算账。
-
第一次全市模考的成绩出来了,崔呦鸣考得没有八省联考好,班里十名,退步了一点。
沈鹤鸣安慰:“是这个老师卷子出的不行。”
市模考的卷子是市里的老师自己出的,权威性和严谨性没有八省联考高。
而且,今年是改革的第一年,考题最终会往什么样的方向出,没有人说的准。
很多地方的模考卷子,为了创新,专往刁钻邪门的地方出,失去了参考性。
崔呦鸣还是苦恼,说:“可是你无论卷子出成什么样,都可以稳稳考第一。”
沈鹤鸣在研究崔呦鸣的错题,问道:“你最近刷题有没有觉得状态有点不对。”
崔呦鸣的卷子上犯了很多很基础的错误,比如看错数字、想选C但一手滑写成了B。
崔呦鸣想了想,说:“做题目越来越顺了,但是正确率没有提高很多。”
经常做着做着就联想到了从前做过的哪道题或者老师讲的套路公式,接着脑电波一下子接入之前的思路,有时这么一联想,新题目就畅通无阻,但有时会进入死角。
沈鹤鸣说:“你进入瓶颈期了,这几周题目做慢点,多读几遍题,把老师讲的套路暂时忘了,从题目本身去解答。”
崔呦鸣赞同的点点头。
沈鹤鸣给了她一剂强心丸。
“放心,很快就能提升的。”
和其他同学相比,崔呦鸣缺少高一和高二时的基础学习,即使后面复习阶段努力追,但总有不到位的地方,错题的积累不够多。
她的做题经验和其他人相比差一点火候。
写卷子的时候,最忌讳的就是拿到卷子就兴奋,每道题目老师都讲过,这样大概率拿不到高分,因为会掉进卷子上大大小小的陷阱。
-
四月底,学校终于给了周末半天的假。
崔呦鸣晚饭都没有吃,直接回了自己卧室,倒头就睡。
下午五点,崔呦鸣才刚刚睡醒。
米黄色的窗帘在随风荡漾,半开的窗户露出一角斜阳,外头风很大。
她拿起手机,看到刘芷雅给自己打了好几个长途电话。
怪事,刘芷雅很少夺命连环call。
难道……
她顿时有些着急,立马回拨过去。
电话漫长的“滴”声中,她看着窗外的夕阳,焦急地等待。
都说独居的人黄昏时醒来,看到昏暗的房间和下沉的落日会感到莫名的悲哀。
难道……
俗不可耐的悲剧,将不幸地发生在她的身上。
屋外一群乌鸦飞过,停在对面楼顶,抖了抖翅膀。
橙黄的色调氤氲窗外边界分明的建筑。
崔呦鸣的眼眶也升腾起一片雾气。
电话接通,对面的刘芷雅抽泣着,高兴地说:“你爸醒了,状态很好。”
一阵风吹开米黄色的薄薄纱帘,卧室也变成了明媚温柔的橙黄。
不似落日西沉,而是旭日东升。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