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烟花

除夕夜的城郊鞭炮声连连,比城区热闹得多。

很多家长带孩子开着车带着一家几口一块儿来郊区放烟花,其乐融融。

崔呦鸣和沈鹤鸣就不一样了,他们只有一辆自行车。

他们骑着自行车,在郊外快乐兜风。

明亮的星星点缀乌青色的天空,很远的地方时隐时现绚烂的烟火。

万家灯火通明,普天同庆。

在学校待久了好像和生活脱节,现在一看,外面的一切都很热烈。

机动车道上塞满了汽车,去郊区放烟花的车辆太多直接堵住了。

旁边的小路上却很空旷。

沈鹤鸣载着崔呦鸣一路向前,穿过一辆又一辆堵塞的车,在他们艳羡的目光中自由奔驰。

冬天很冷,崔呦鸣裹着一条厚围巾,只露出两个眼睛。

“冷不冷?”前面的沈鹤鸣问,说出去的话都灌满了风,有些模糊。

“不冷!”崔呦鸣在围巾的裹挟中努力发声。

“贴近我,会暖和一些,”沈鹤鸣停车等红绿灯的时候说。

“嗯嗯,”崔呦鸣答应了却不没有行动,依旧离沈鹤鸣的后背有一段距离。

她带着羽绒服的帽子,她低着头,帽子边缘的绒毛正一下又一下戳着前人的后背,不痛不痒。

红灯转绿之时,沈鹤鸣忽然往后捞了一把,把崔呦鸣的头靠上了自己的后背。

“靠近一点,冷风吹太久,皮肤会变差的。”

“哦,好,”崔呦鸣的脸颊靠在沈鹤鸣的后背上。

沈鹤鸣穿的也厚,穿了一件超厚又蓬松的羽绒服、一件毛衣、一件卫衣。

刚刚那一捞,崔呦鸣的脸陷进了沈鹤鸣后背地衣服里。

崔呦鸣一起来,沈鹤鸣的背后被她的脸砸出了一个正在缓缓恢复的大洞。

她觉得有意思极了,在大马路上笑了起来。

“笑什么呢?”沈鹤鸣没转头,大声问道。

“你背后有个坑,”崔呦鸣喊道,接着又用自己的脑门往衣服里撞了一下,“哈哈哈哈哈哈!”

“哪有坑?”

“我撞的坑!”

“你属牛的呀?”

“属羊的。”

……

-

郊外的星星好像比城区的星星更加明亮。

道路旁边的停车位都停满了,很多焦急的车正围着路兜圈圈。

沈鹤鸣扛起自己的自行车,放到停车位旁边的草丛后面,非常方便。

四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绝于耳。

面前一条溪流旁,站满了等待新年的人。

周围有人组织秩序,为了避免灾害发生,所有烟花爆竹都需要在河边燃放。

现在是十一点,距离新年还剩最后一个小时。

路边有很多卖烟花的小地摊,价格比城区的烟花店里高不少。

但今天是个好日子,也没什么人和他讨价还价。

二人买了几个小型的仙女棒和摔炮,

沈鹤鸣顺嘴问道:“这些也要去河边放吗?”

卖烟花的用看智障的眼光看了他一眼,答:“倒是不用。”

路边,一群到他们膝盖的小孩子也在热火朝天地玩仙女棒和摔炮,手拉着手转圈圈。

“我们是不是很幼稚啊,哈哈哈哈哈,”崔呦鸣点燃一根仙女棒,迸溅的火星在指尖跳跃,只持续了三十秒就没有了。

四周,要么是成熟的大人,要么是幼态的小孩。

没有看起来像上高中的学生,崔呦鸣突然觉得自己没个合理的划分。

自己是小孩子吗?

也不小了。

是大人吗?

谈不上吧。

处于不大不小的尴尬期,就跟头发长度不长不短似的,很糟心。

沈鹤鸣捏了一大把仙女棒,一把火全点着了,引来周边孩子羡慕的目光。

买了几十的烟花,没怎么玩就没了,不尽兴。

崔呦鸣戳了戳沈鹤鸣,她指了指河边,问:“要不要放个大的?”

河边的滩涂边,摆满了烟花礼炮的盒子,一群中年大叔叼着烟,在群众的呼喊声中点燃一个烟花,接着捂着耳朵跑走。

这种烟花,一般都是大人去放的。

“走,我们去买,”沈鹤鸣说。

他们算大人了吧。

二人抱着一个烟花来到河边人少的地方,放下烟花。

旁边站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她的丈夫也站在她的旁边,是来郊区看烟花的一家三口。

“你们家长没陪着来吗,自己会放烟花吗?”女人不放心地和二人搭话。

她看向站在一边的丈夫,问道:“要放烟花的话,要不让这个叔叔帮你们吧。”

她的丈夫在一旁抽着烟,闻声应答,表示愿意帮忙。

“不用了,我们没放过这种烟花,想试一试,”沈鹤鸣笑着说。

“那你们注意安全。”

女人带着老公孩子在后面看着他们。

引线就在脚底下,打火机一伸过去就能成功。

但第一次放烟花,就像战士第一次扔一颗地雷,有些心跳加速。

河滩边,摇曳的打火机火苗照亮二人的脸。

“一会儿我手一伸,我们就跑,”沈鹤鸣说。

“好。”

“要不你先走远点吧,”沈鹤鸣又说。

“不要。”

沈鹤鸣的胳膊僵持了很久,也没点过去,又说:“万一我们跑回去的途中绊倒了怎么办?”

“乌鸦嘴,快点快点。”

一团火苗在引线末梢跳跃,以很快的速度前进。

“快跑!”崔呦鸣喊道。

他们放的好像不是烟花,是炸药桶。

走到十米开外的地方,再转身,第一发绚丽的烟花正好在空中绽开,比其他人的都好看。

旁边的一家三口向他么伸出大拇指夸赞。

时间越接近十二点,河边的人越多。

十一点五十的时候,河边竖起了警戒线,不允许市民自行放烟花了。

接下来,是统一的烟花秀。

远处的教堂中,传来十二点厚重的钟响。

刹那间,万千烟花齐放,彩色的烟花将深夜的天渲染得五彩斑斓,一片热烈。

“新年快乐,”沈鹤鸣说。

“新年快乐,”崔呦鸣说。

这是九年制义务教育之中,最后一个春节。

明年,他们就可以成为最稚嫩的大人了。

万家灯火,灼灼星光,四处响起欢喜的号角。

在新年的第一天里,所以人都是高兴的。

-

学校初八开学。

初七,崔呦鸣坐在桌子边,像捋豆腐皮一样整理做完的卷子。

“我觉得学校这个安排不合理,”崔呦鸣愤愤地说。

沈鹤鸣好奇地望过去,这是念了半个学期的书,终于进入叛逆期了?

“哪里不合理?”

“都不给答案,我怎么知道我做的对的还是错的。就算明天老师把答案发下来,我都把自己的做题思路忘光了,很不方便查漏补缺啊,”崔呦鸣解释。

“是的,所以别人都不做这卷子,”沈鹤鸣点头。

崔呦鸣:“……”

“你不早说!那明天老师检查他们怎么办?”

“你也没问啊,他们明天早上五点半去教室速成,时间绰绰有余,”沈鹤鸣喝了一口咖啡,幽幽地说。

又要回到半死不活、咖啡续命的日子了……

回到学校后,老师讲课的次数明显变少了,随之而来的是搜罗而来的各地模考卷。

高考百天倒计时的挂牌被粘在了黑板的右上角,非常醒目的两个红色数字。

三天一小考,一周一大考,各种针对压轴题的专题训练也抬上了日程。

最奇葩的要属地理,从前好歹上课还讲讲课件。

现在上课也只让大家一起刷五三。

二月底的时候,八省联考的成绩出来了。

由于参与人数很齐全,所以查分的时候能够看到自己在全省的排名。

沈鹤鸣这次考得还算不错,年级十三名,班里依旧是第一。

通临每年裸考进top2的很少有超过十个的,沈鹤鸣除了最顶尖地那两所,其他学校差不多能任选。

崔呦鸣班里第五,年级一百二左右,能去个中等的985。

她的语文和英语都是年级第一。

成绩出来之后,陈玉把崔呦鸣叫到了办公室。

“我们班有一个传统,每次进步最大的人和考得最好的人,可以实现一个愿望,你有什么心愿?”陈玉笑着问。

崔呦鸣努力睁大困顿的双眼,又想到了讲台左边的空位。

最近她几乎天天一杯咖啡,也没什么效果,就是起个心理安慰作用。

催眠自己,喝了咖啡就不困了,喝了咖啡就不困了,……

“想好了吗,有什么心愿?”

“我也要坐讲台,”崔呦鸣鼓起勇气说。

陈玉:“?”

讲台上是什么风水宝地吗?

一个两个的都想上台。

崔呦鸣想坐讲台的左边,和沈鹤鸣左青龙右白虎,做老师的两个门神。

被陈玉以太碍脚驳回了。

本来右边坐着一个沈鹤鸣,下讲台巡逻就已经很不方便了,要是左边再来一个,就把任课老师全圈在讲台那一亩三分地里了。

这怎么行啊。

在讲台边再放一张桌子,陈玉是不同意的,但是陈玉允许沈鹤鸣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崔呦鸣体验两天。

……

第二天清早,沈鹤鸣和崔呦鸣来的比平时早很多,把两张课桌换了过来。

慢慢的,教室里的人多了起来。

邹城南是从前门进的教室,一看到前门口的崔呦鸣,奇怪地感叹:“咦?大变活人?”

崔呦鸣:“……”

她把头埋进卷子里。

第零排的事业确实好,多媒体屏幕上的字体的棱角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老师距离自己的直线距离永远不会超过五米,非常提神醒脑。

但也有一些缺点,比如,老师讲着讲着就会和自己四目相对,然后问:“对吧?”

好好的大课,给崔呦鸣一种一对一地错觉,精神压力倍增,努力捧哏点头。

晚上自习的时候,任课老师就坐在讲台前,斜眼一瞄就可以看见崔呦鸣做的卷子。

语文晚自习,语文老师看崔呦鸣做完卷子还剩五分钟,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伸手把崔呦鸣的卷子捞了过去,现场批了。

崔呦鸣:“??”

数学晚自习,陈玉坐在崔呦鸣对面刷手机,二人相安无事。

崔呦鸣埋头写解答题的时候,忽然,一只圆润有力、沾着粉笔灰的食指伸到了崔呦鸣的卷子上,指着她的一道选择题,敲了两下,低声说:“再想想,漏条件了。”

崔呦鸣:“!”

地理晚自习,教地理的老教师端坐在讲台上,两鬓斑白,却很有精神气。

他塞着耳机啥也不干,就这么看着教室后面的墙发呆。

当然,这只是台下的学生对他的印象,只有台上的崔呦鸣知道。

他在听小说!

一节晚自习,崔呦鸣做五三地时候,劣质耳机里的音一个不落的进了崔呦鸣的耳朵,崔呦鸣被迫听完了十章小说。

……

但坐在讲台的这一天,崔呦鸣不知道是不是新鲜劲儿没过,整天里打瞌睡的时间和次数明显比平时少,学习效率倍增。

直到第二天……

体育课下雨,体育老师在教室给大家放体育赛事的相关视频,班里基本都在自己写写卷子和瞎聊天。

穿着整洁的体育套装的快退休老教师坐在崔呦鸣的面前,问::“你最喜欢什么运动?”

崔呦鸣:“?啊?”

接着,崔呦鸣被热情的体育老师拉着磕磕绊绊攀谈了一节课,从今日新闻聊到世界大战。

下课铃敲响,体育老师走出教室的时候,正好碰到另一个老师。

崔呦鸣听见他评价:

“这个女生没之前那个男生会聊天。”

崔呦鸣:“??”

原来,坐在讲台上还是一个交际任务。

她立马和之前的交际花重新交换了位置,回到了自己阴暗的小角落。

还是那里更适合自己,清净。

-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切细水长流。

崔呦鸣似乎把自己逼成了一个成熟的刷题机器,可以一边打瞌睡,一边熟练地圈出题目中的关键词,准确命中答案。

甚至有时候,明明不知道这道题目怎么做,但是有种神奇的第六感知道题目的答案是什么。

可能这就是锻炼出来的题感。

旧教学楼的门口挂了三把好锁,偷偷摸摸点隔壁擅长外卖的人也没有地方吃饭了,只能蹲在地上吃。

崔呦鸣和沈鹤鸣也失去了一个学习宝地,失去了超强续航大台灯。

沈鹤鸣偷偷摸摸爬上过隔壁的信息技术楼,在三楼眺望隔壁的旧实验楼。

里面一切如旧,就是太空寂了,他的台灯一定已经没电了。

最近学校里不大太平,听说高二的一个班里突发水痘。

春季本就是传染病频发的时间,学校害怕影响高三高考生,把高二整个班放假了,还用了一堵屏风,把高三的和其他人分开。

很多人戏称,这是这辈子唯一可以为非作歹但不被爸妈骂的黄金时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学校甚至悄咪咪开过一次家长会,以“如何保护脆弱的高三生”为主题,鼓励父母暂时放下尊严,以孩子学业为重,万事不要发火,时刻关注高三生心理健康,一切事情都等六月十号再秋后算账。

-

第一次全市模考的成绩出来了,崔呦鸣考得没有八省联考好,班里十名,退步了一点。

沈鹤鸣安慰:“是这个老师卷子出的不行。”

市模考的卷子是市里的老师自己出的,权威性和严谨性没有八省联考高。

而且,今年是改革的第一年,考题最终会往什么样的方向出,没有人说的准。

很多地方的模考卷子,为了创新,专往刁钻邪门的地方出,失去了参考性。

崔呦鸣还是苦恼,说:“可是你无论卷子出成什么样,都可以稳稳考第一。”

沈鹤鸣在研究崔呦鸣的错题,问道:“你最近刷题有没有觉得状态有点不对。”

崔呦鸣的卷子上犯了很多很基础的错误,比如看错数字、想选C但一手滑写成了B。

崔呦鸣想了想,说:“做题目越来越顺了,但是正确率没有提高很多。”

经常做着做着就联想到了从前做过的哪道题或者老师讲的套路公式,接着脑电波一下子接入之前的思路,有时这么一联想,新题目就畅通无阻,但有时会进入死角。

沈鹤鸣说:“你进入瓶颈期了,这几周题目做慢点,多读几遍题,把老师讲的套路暂时忘了,从题目本身去解答。”

崔呦鸣赞同的点点头。

沈鹤鸣给了她一剂强心丸。

“放心,很快就能提升的。”

和其他同学相比,崔呦鸣缺少高一和高二时的基础学习,即使后面复习阶段努力追,但总有不到位的地方,错题的积累不够多。

她的做题经验和其他人相比差一点火候。

写卷子的时候,最忌讳的就是拿到卷子就兴奋,每道题目老师都讲过,这样大概率拿不到高分,因为会掉进卷子上大大小小的陷阱。

-

四月底,学校终于给了周末半天的假。

崔呦鸣晚饭都没有吃,直接回了自己卧室,倒头就睡。

下午五点,崔呦鸣才刚刚睡醒。

米黄色的窗帘在随风荡漾,半开的窗户露出一角斜阳,外头风很大。

她拿起手机,看到刘芷雅给自己打了好几个长途电话。

怪事,刘芷雅很少夺命连环call。

难道……

她顿时有些着急,立马回拨过去。

电话漫长的“滴”声中,她看着窗外的夕阳,焦急地等待。

都说独居的人黄昏时醒来,看到昏暗的房间和下沉的落日会感到莫名的悲哀。

难道……

俗不可耐的悲剧,将不幸地发生在她的身上。

屋外一群乌鸦飞过,停在对面楼顶,抖了抖翅膀。

橙黄的色调氤氲窗外边界分明的建筑。

崔呦鸣的眼眶也升腾起一片雾气。

电话接通,对面的刘芷雅抽泣着,高兴地说:“你爸醒了,状态很好。”

一阵风吹开米黄色的薄薄纱帘,卧室也变成了明媚温柔的橙黄。

不似落日西沉,而是旭日东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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