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比忒·斯诺尝试向金发天使走去,但他看起来很痛苦,始终不愿意直视她。
“帝国要找的连环凶手是他?”
“不像,但……只能拿他交差了。”
注射安定药剂后,失去抵抗能力的黑发哨兵开始变得非常丑陋。
他的眼白几近占据了整个眼球,牙齿咔咔作响。大抵是咬破了嘴唇,长长的一条血线从齿缝淌到了地上。
那位寡言严肃的哨兵看他,心里难抑制的生起一股恶寒。
“马特,怕的话可以来我怀里哭一会儿。”
“滚。”
另一位金发哨兵像安抚婴儿似的拍拍他的肩膀,他无谓地笑意看着芮比忒忽然停住了。
“这位骷髅小姐,你还没逃走啊。”
刚才发生混乱的时候,芮比忒完全有机会逃跑,但她没有逃。
一方面是她不知道该逃向哪里,另一方面,是她有个无论如何都不能逃的理由。
“对不起。”
芮比忒默默站在黑发男人身侧,做好准备后她缓缓呼出一口气。
然后把手贴在了男人的太阳穴上。
在众人睽睽下,无数精神力丝在空气中编织成网,沿着骷髅的指尖倾注进哨兵的精神图景。
“精神力?”
难道……她既是魔物,又是一位向导?
盯着芮比忒许久,金发男人隐隐露出疑惑。
为什么在这个节点,会遇上一位与众不同的向导……
向导于塔而言的重要性是众所周知的,芮比忒很可能因此丧失自由。
但芮比忒才不在乎别人是怎么想的。对她来说,重要的是在当下救人,不是重返过去,更不是逃往未来。
数小时的精神疏导令芮比忒精疲力尽,但看到眼前的黑发哨兵脸上黑纹褪去,她认为一切都值得。
“你的精神图景还有一部分污染……你听清了吗?”
交代完医嘱,芮比忒温柔地托起黑发哨兵的脸庞,试图与他对视。
盯着那双因精神疏导而涣散的暗红眼眸,芮比忒挑了挑眉。
怎么才过了一晚,她好像就完全对这张脸祛魅了?
看来她昨晚的悸动仅仅是出于更高尚的本能,而不是廉价的饥渴。
芮比忒想起身看看周围,忽然她什么感觉都消失了,只感觉日头如重锤般朝她砸了下来。她累的已经不省人事了。
两位哨兵带着两位神智不清的奇怪顾客,快步走进了旅社门厅。
身形结实的前台热情的露出了牙齿,说道:“欢迎光临,灰塔的英雄们。愿灰塔之光永远照耀你们。”
“你这里可真够糟的。”
夏铎·德雷斯顿眼神四处瞄着,看着樱桃红色小虫在木门隔层里爬来爬去。
“闭嘴。”马特极其不悦的说道。
“这里是城里最好的一间旅社了,齿轮城只是联盟边境的小城。”
夏铎笑了笑,转而趴到前台上朝女侍者问道,“美丽的小姐,我们四个人三间房,一晚多少钱?”
“哦,总共二十四枚金币。”
“额……”马特有些动摇的咬了咬嘴唇。
“你们可以去别家,但您回来会发现,我们旅社绝对是最好的。”女侍者语气铿锵的说。
“马特你说得对,我想贵的有贵的好处。”夏铎拿出钱垫付了。
“你、你从哪里来的钱?”
夏铎朝马特笑了,不做解释,搀扶着失去意识的芮比忒朝二楼走。
夜深了,芮比忒醒了。
她的旅社房间很大。但不算太好。单人床面海,有扇大窗,墙壁漆成了十分诱人的玫红色,但如今受潮,变成了深浅不一的猪肝红,仅有的设施只有一张桌子和两副椅子,镜子也破了。
她的斗篷整齐的放在床头,看起来整洁如新——一定有人在刚才洗过。芮比忒并不着急穿上它。
透过窗外,芮比忒看见了齿轮城的内河,那里的河水颜色深沉,看起来像枯水季的浅滩。
马特在隔壁房间的阳台吸烟,看见了芮比忒,平静的说,“我喜欢白塔。”
“我也喜欢。”芮比忒说。
不知怎的,话间的共鸣拉近了他们的距离,让他们仿佛老友。
金发哨兵敲了敲房间门,有只黑尾的老猫先他一步进了房间。
他脚步很轻,微昂的下巴,念道,“夏铎·德雷斯顿。”
“我是芮比忒·斯诺。”芮比忒抬起眼睛,看着他热带海洋一样通透的黑玛瑙眸。
“你好,德雷斯顿先生。”
芮比忒感到脚踝有些痒,她知道有只野猫在啃她的骨头。
她不喜欢猫科动物,所以无论猫怎样讨好,怎样撒娇,她都绝不会理睬。除此之外她还讨厌孩子。
像芮比忒这般到了两百一十七岁还没谈过恋爱的女子,一旦养了猫,很快就会结群成三只、五只。渐渐的,家里除了猫将什么都剩不下了,生活艰难,猫很柔软,但芮比忒暂时不打算投降。
“哎呀。”夏铎轻呼一声,他提起老猫的后领,用手扳它的脑袋,做鬼脸瞪着它,任猫用牙齿咬痛他的手。
即使没有软的一塌糊涂的绒毛,他们身上也有同样的特质,比如轻盈矫健的身姿,狡猾天真的习性。
他朝芮比忒点头,露出了值得信任的明媚微笑。
“它说不定喜欢你,斯诺小姐。”
芮比忒伸出手戳了戳老猫的脸,很快就放下了。
猫咪从窗户趁机溜走了。
“夏铎你靠她,太近了。”
马特的声音从另一头飘了过来。
夏铎笑了笑想说些什么。
芮比忒发现马特并不在乎自己的本质是具骷髅,他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多持有的是一种“忧虑”。
她稍微转念想过,马特大概是个占有欲强的同性恋,但目前又没有其他线索证明他对夏铎心怀不轨。
哨兵的生活很难过。
他们之中绝大部分人都是非自愿才成为了哨兵,因为特殊体质,从青春期觉醒力量的一刻起,就走上了毁灭自己与他人的绝路上,只有塔肯收留他们。
在这期间无论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马特,我的挚友马特。”
忽然夏铎用一种陌生地生涩嗓音说道,与平时轻佻油滑的语气大相径庭。
“两位哨兵,一位向导,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们也可以——”
“够了。”
马特皱起粗眉,打断了夏铎的话。
“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出勤任务,我不想惹祸上身,知道吗?”
夏铎笑了,也不知道在笑什么,但芮比忒猜测是因为他的某种目的终于达成了。
“那我们聊别的,比如在外面买点东西带回塔发财?”
芮比忒知道他在说什么,她曾经趁执行任务,在新年前某个小镇买了些不常见的贺卡,带回去的第二天就在白塔卖光了。
“芮比忒,你光穿一件旧斗篷怎么行。”夏铎看着她说。
“我要带你去好好置办一番。”
随后夏铎推着芮比忒去了一家其貌不扬的老式服饰店。
店门不大,但店铺极宽。
他们一进门就踩在了来自东方的织锦大地毯上,店内装横不错,有雕刻哥特细纹的好家具,以及映出暮色中山脉的彩色玻璃窗。
夏铎骄横地指了指玻璃橱窗里的几条洋裙,要求面色惊恐的店主为一具骷髅量身改衣。
还坚持要这些专为人类设计的裙子,必须在她身上达到同样好的效果。
这任性无礼的要求分明是在存心刁难。
店主非常不满,直到夏铎亮出手里的纯金货币。
最后,在他似笑非笑的注视下,店主涨红着脸接过了那摞沉甸甸的钱袋。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芮比忒朝夏铎赞赏地眨了眨眼睛。
在店员的齐心努力下,芮比忒得到了独属于自己的奢华裙装,但她有些难为情。
以前在白塔,芮比忒大部分时间都穿着向导的工作制服,更偏好于朴素的衣风。
而夏铎故意为她挑的,偏偏都是艳俗的粉,惹火的红。
芮比忒不甚喜欢,也怕忤逆夏铎,只能掀开长绒门帘抱回了更衣室。
彩玻璃窗外的天空阴沉暗淡。
快下雨了,空气凝稠又窒闷。
夏铎深深坐进了古董皮椅上,枕在椅背上的软靠垫上闭目养神。
就在这时,一位“少女”正因离开更衣室时弄掉了细铜帘杆而大声道歉。
她与夏铎快速地对视一眼后,连忙低下了头。
夏铎眼神惊奇地瞧着她,仿佛看到了一位初涉上流社会的动人少女,但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芮比忒?”
他对芮比忒的身世同情了起来。
男人抱臂柔和地笑弯了眉眼,“骷髅小姐,恐怕世界上只有如雪洁白的你,才配得上这神秘瑰丽的紫黛色了。”
骷髅意外地抬起了头,空洞的五官竟然流露出了一丝生动的歉意。
她扯了扯略微宽大的腰身,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对不起,比起德雷斯顿先生你挑的,我更喜欢自己选的。”
“是吗?”
夏铎稍稍显出吃惊,他深深地凝望着芮比忒,向前踱了一步,绅士般朝她面前递出手臂。
“让我带您回去吧,这段路上有些难看清的脏水坑。”
“不用了,裙摆不长。”芮比忒报以礼貌的拒绝。
夏铎脸上的笑容有些淡去了。
“这是我的荣幸,骷髅小姐。”
每对从服饰店出入的男女都理所当然的挽着手,坚定而迅速的混入了迎面而来的人流。
芮比忒看着夏铎朝上的手掌,衷心感激他竟把自己当成了普通女人看待。
“那好吧。”
她伸出手,夏铎强有力的接住了。
后来这样的妥协一次次重演,他们之间勉强平等的关系,便在无休止的拉锯、妥协中成形。
出门时已经下起了大雨,报童腋下夹着未卖出的报纸在泥泞中快跑着,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夏铎刚踏出一步,半边身子就被雨水淋了个湿透。
于是他们又回到了服饰店,等雨停。
趁店内空闲,夏铎毫不犹豫地为自己预订了一件长礼服,淡紫色的,款式与芮比忒身上的几乎一模一样。
他放下几枚金币,说,等下次执行出勤任务就来取。
接下来等雨停的时间,芮比忒与夏铎度过了一段轻松美好的时光。
他不绝如缕的叙说着灰塔的一切,还有当今的两国关系——不好不差。
傍晚渐深。
齿轮城这片灰暗之地上挤满了工厂住宅,还有夹在缝隙里生存的商贩。
污染过的飓风从四面八方而来,黏在新刷好墙皮上,迅速地撕咬下一大块。
芮比忒感到一阵困惑,她胡思乱想着,是夏铎压低声音,解答道。
“工厂日夜不停,是在处理从‘污染区’采集回来的黄金。”
“半个纪元前,一支由我父……一支哨兵探险队在污染区深处发现了一座巨大矿藏……”
听到污染区里巨大矿藏,芮比忒紧张地蜷了蜷手指。
即使夜色昏暗,也难掩她身上的不安。
“芮比忒,怎么了?”夏铎关切地问。
“不,没什么。”
路两边的建筑物越来越高大宏伟。
显然这是上流人士的聚集区,富足而安全。
芮比忒鼻头一酸——狠狠撞在了夏铎坚硬的后背上。
“怎么了?”
夏铎向后勾手拉住了摇摇欲散的芮比忒。
骷髅强装镇定摇摇头,实际上再深深触及到活人滚烫的体温,她快要兴奋的尖叫起来。
她还想索取更多。
生命力也好,温度也好,只要能让她感觉自己仍真切活着就好。
“能让我…再抱着你一会儿吗?”芮比忒问,手揽在夏铎的腰际,不自觉的缩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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