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藜不清楚具体原因,但她从小在谩骂虐.待中长大,早熟。不用细想,单从她们的斜楞过来的眼神和嘴角的讥笑,不难猜到。
她心尖儿升起些细密的失落,但很快消失。
其实没什么关系,她自小就不对任何人抱有期待,这次也不例外。
原本以为只是要孤单地过完高中三年,晏藜没想到,堂堂一中重点班的择优生,对看不顺眼的新同学的欺凌来得这样快。
作业无端失踪是这场霸.凌的开始。
然后是被涂了胶水的板凳,被胡乱划过乱痕的桌子,频频当众出丑,以及全班大部分人的漠视和哄笑。
其他人,忙着学习,连笑都懒得笑。
她孤立无援。
只有那个看起来很好相处的小圆脸,在她满身狼狈的时候递给她几张纸巾,欲言又止地。她心里感激,没敢多说话,怕连累小圆脸。
“孙燕她们就是嫉妒你漂亮,学习成绩又好。班里一开始还有男生帮你说话,转头就被她私底下大肆宣扬,说人家喜欢你,后来就没人敢帮你说话了。”
纸条是程圆圆传来的,程圆圆就是小圆脸。
她叹了一口气,把纸条撕的稀碎。扔到教室后面的垃圾桶时,她被外头的雷雨声吸引过去。
潮湿的雨水味儿顺着教室门缝和半开的窗户溜进来,温度下降,有些女生低低地打了几声喷嚏。
这时候教室外面的雨骤然下的大了起来,雷声阵阵。夏季多猛雨,晏藜庆幸自己看天阴就带了伞,不至于把身上刚洗干净的校服再弄脏。
放学前的最后一节是化学,化学老师惯爱拖堂十五分钟。晏藜一边合上笔盖收拾东西,一边往后看自己挂在后门脱水的伞。
不见了。
她又重新扫视一圈儿,把挨着室外走廊的三个窗台都看一遍,还是没有。
不是丢了,准是被人藏起来了。
她那伞是去银行存钱的时候人家赠送的。料子廉价,印着让女孩子尴尬的银行名称,整个一班就她这一把,不会被拿错。
化学老师挥挥手说放学,班里的学生就轰动着站起来。外面下着雨,赶上放学高峰期,晏藜磨磨蹭蹭地不走,绞尽脑汁地想这阵雨什么时候会停。
值日生轰撵着剩下的学生,到晏藜这儿,没说什么,敲了敲她的桌子。晏藜不好面子,但也不愿腆着脸给别人添麻烦。她背着书包站到一楼的檐下,雨水溅到面前的阶梯和她的裤腿儿上,她就往后退了一步。
背后却猛地传来一阵力道不小的力量,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一个趔趄,跌坐在檐外阶梯下的空地上。
霎时倾盆大雨就浇在头顶,她浑身冰凉,眼前一片模糊。再往上看去,有看热闹的,有幸灾乐祸的,就是不知道是谁推得。
她咬了咬后槽牙想站起来,才发现脚崴了。阵阵疼痛从神经传入大脑,她感觉心里比身上都冷。
晏藜又低下头,尝试着手腕儿使力站起来。下一秒头顶的雨忽然停了,她跟前儿来了人。
抬头第一眼,先看到他的脸。
霜雪明月一样的男孩儿,生着丹凤眼,鼻梁高挺,下颌线分明。他举着手里的伞,俯视着她。
又是江却。
他坐在她后面两三天,没和她说过一个字。她听他讲话次数不多,好像只有在老师点他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
关于他的流言倒听了不少——除了寡言,哪儿哪儿都好。学校里许多女孩子偷偷仰慕,时常往他抽屉里塞各种情书礼物。
江却看她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他没有扶,但是递给了她一把伞。是她那把印着银行名字的灰伞,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递过来,她接过后,他转身就走。
晏藜打着伞一瘸一拐地回家,家里没人,她草草弄了点儿吃的果腹,做完作业就洗衣服。家里电费拮据,她不能用电吹风,就用很大的力气把衣服拧到半干,再用水杯接满热水放在衣服上捂。
明早会得到一身半潮的校服,大概第二节就能用体温捂干。
晚上睡觉的时候,竟然久违地做了个好梦。
第二天她还是早起去背书,第一遍默写刚过,背后传来声响,晏藜回过头去,高高的阴影投下来,那个男生刚放下书包。
她抬眼,极轻声地,“谢谢你。”
江却拉开书包拉链的手一顿,垂眼去看眼前的女孩儿——
晏藜并非传统意义上那种瓜子脸大眼睛的美人儿。她的长相更多来说是稍稍狭长双眸间的凉薄,以及眼尾一滴泪痣的清冷。
旁人看见她第一眼,下意识就会有距离感。
生就带着让人些许不适地、侵略性的美。
她脸骨也并不像大多数女孩儿那样圆滑。鼻梁、颧骨和下颌又有着恰到好处的锋利。多一分刻薄,少一分平淡。
唯有一处。
眼神空荡荡的,让他想起冬夜里刺骨的风。
江却重新继续自己的事儿,偏头没看她,但话却是对着她,“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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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秘的欺凌还在继续,不过每次都抓不到始作俑者。晏藜后来都不大在意了,以前在十三中比这还损的她都经历过。
她心思都放在学习上,没有天赋,也就背书做题还算刻苦——回家路上都在背单词,吃完饭做了家务就做题,下课了也不出去玩儿,很安静。
高二开学后重点班第一次周考,成绩下来,晏藜第三。
班里四处窃窃私语,谁啊?哪个?以前的第三不都是那谁谁谁嘛……怎么变成十三中转过来那个了?然后目光多多少少聚集在晏藜身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原本忙于学习没空欺负嘲笑她的学生,三三两两地成了她的朋友。
小圆脸就是其中之一。
人家叫程圆圆,晏藜喜欢叫她圆圆,然后小圆脸就瞪着圆溜溜的眼、顶着圆鼓鼓的脸,塞给她一只热乎的小南瓜饼。
程圆圆爱看言情小说,成绩在一班只能排中等。听说也是家里砸了大钱送去上补习班,才保住的成绩。她不像其他人那样对晏藜有所图或有所求,她坦白地说:“我觉得你长得好看,整个一班,再没有比晏藜你更好看的人了。”想了想,她又添了一句,“除了江却。”
从她那儿晏藜知道了很多八卦,比如孙燕喜欢江却,但一班是按照成绩分座位,孙燕不能坐到江却周围,就折腾所有坐他附近、稍有姿色的女孩儿。
“其实孙燕会喜欢江却也正常,他长得这么好,还次次考第一。你瞧楼下的光荣榜,条条框框,哪个板块儿都有江却的大名和照片。”
晏藜只会点头,表示赞同。她以前好像是在哪里听过江却的名字的,就是从前他次次考全市第一,声名远播的时候。
“你离他那么近,会不会也喜欢上他啊?”程圆圆眨巴着眼,压低了声音蛮好奇地问。
好像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儿,都挺关心这种暗恋明恋的风光雪月。
晏藜惊了一跳,脸上第一次出现些类类似仓惶的情绪:“我?……我哪儿敢呢……”晏藜半开玩笑地嗫嚅了一句,程圆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了看后面孙燕的方向,没再提这事儿。
晏藜在一中上了一个月,周考每次都是前几,来寻她问题的人越来越多,原先喜欢欺负她那几个女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就慢慢收敛了。
开学一个月,学校要举行月考。
第一场语文,考完了,晏藜听见周遭同考场的学生都在对答案。她默默听了,和自己的相差无几。于是放心,出去透气。
隔壁考场就有程圆圆和孙燕,她遥遥看过去,正对上孙燕不善的目光。
“晏藜——”程圆圆挥了挥手,晏藜就越过人流走过去。没想到经过孙燕她们时,肩膀被重重地扛了一下,惯性使然,她退了两步,不出意外就撞到了人。
孙燕她们脸色却忽然怪异起来,晏藜回头一瞧,是江却。
她赶紧退两步,跟他拉开距离。“对不起。”她下意识,低眉顺眼地道歉。
江却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握着水杯和晏藜擦肩而过,只说了句,“小心点儿。”
江却前脚转过楼梯拐角,后脚孙燕的声音就传进晏藜耳朵里,“装什么呀,真是找准一切机会往江却身上靠。不就仗着自己坐在江却前面嘛,有什么了不起……指不定连考试成绩都是抄的,听说以前在十三中啊……”
晏藜敛了眼神,什么也没说,去找程圆圆了。
月考持续了两天,考完的那天下午,学生们陆陆续续把搬到教室外走廊的书搬回教室,场面一时有些混乱。晏藜刚蹲下.身把最后几本笔记拿起来,后领就被人揪住了。
晏藜曾经在十三中的时候,听女生讨论过全市其他高中的女厕。那时候她还没摆脱十三中,因为长相第六次被骂,第三次被关进女厕。
十三中的女厕是很脏的,腥臊中混杂着经血的味道。外面的人照着镜子化妆闲谈,所有人都在无视她拍门求救的声音。她只能靠着门,把自己放在一个隔间里相对干净些的地方。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她早就听说一中的女厕是最干净的,现在想想,的确。
孙燕显然还没有十三中那些人的狂妄和胆量,她不敢把晏藜关进厕所,但她敢把晏藜拖进去谩骂。
女厕没监控,晏藜比她精。
出来的时候,孙燕她们一行人全都挂了彩。这是晏藜第一次反抗,武器是头发上别着的卡子。那卡子劣质又廉价,表层塑料不全,漏出下面斑驳的铁锈,但足够锋利,能把这群娇嫩的姑娘们的脸脖划出一道道血痕。
她捏着手里的录音笔,从头到尾录下了孙燕辱骂她的话,还有亲口承认之前那些欺负她的行为。不知情的施.暴者这时候还很得意,说自己以后还能更狠地欺负晏藜。
晏藜还是那副不瘟不火的德行,但等孙燕说完了,她把录音笔按停,拿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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