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藜除了在逃赵文山的打骂时,从没有跑得这样快。
夏夜的闷风在耳边急促掠过,她气喘吁吁地,回头一看,江却没有追上来。
或许他并不拿她当回事儿。
毕竟这样的事,就算她说了,也不会有人信。
晏藜却惊魂未定,到家了,眼神还是发怔。
还因此又被母亲和赵文山骂了一顿。
等到第二天再去上学,晏藜心口像吊了块儿石头,七上八下的。
她发现了江却的秘密。
旁人看他哪儿哪儿都好,他似乎也刻意让别人这样觉得,但现在唯她一人知道他私底下的另一副面孔。
江却可比孙燕厉害的多,他要是想搞她,她根本没任何本事跟他来一个回合。她以前被欺负惯了,心思敏感多疑些,现在又是看见这种不得了的东西,不用想也知道会有麻烦。
距离课前预备大概十三分钟时,江却背着书包进来,像往常那样坐下,放包,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但仍是不说话,没有半点儿要质问晏藜的意思。
她有一瞬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认错了人,但心里忐忑着,还是小心翼翼地转头看他。
江却察觉到,手中的笔一顿,微微侧脸,“?”
晏藜极力把头低下去,声音也快低到尘埃里去,斟酌半晌,“那个……我不会说出去的……”
她顿了顿,好像觉得自己这话没什么说服力,又添了一句,“我发誓,真的……”
这样说,已经很明白了。晏藜历来就是怂的,她也并不喜欢给自己留下任何遗留麻烦。
江却看着她,只是缄默。
过一会儿,忽然慢慢抬起手来。说实话那一刻晏藜吓了一跳,还以为江却不信她、恼羞成怒要动手,下意识往后缩的时候,江却只是伸手,从晏藜的头发上拿下来一片落叶。
他嘴角隐了一丝笑意:“我知道你不会说出去,你不敢的。”
不知道他竟会这个反应,晏藜都愣了。
他重新写起自己的题,等到晏藜慢慢回过神来,只听见男生清润低声地一句,
“你也不用那么害怕,我又不会打你。”
晏藜怔了怔,坐直了身子。
她是不懂,他说这种承诺做什么呢?他们又不熟,又没有利益关系,她见过他和十三中那群混混搞在一起,又见过他打那么狠的群架,她既怕他,也不信他。说白了只是普通同学而已,最好以后都不要有任何深入的联系,也省得给她招来麻烦。
但江却对她好像有些隐约的善意,这善意不明来历,她这时候终于发现,开始有些不安起来。
只是后来又忽然疏远了——晏藜心里还是怵,于是有意无意地避免一切和江却说得上话的时候。
江却性子寡淡,更不用提。
周五上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班里静悄悄的,孟则拿了卷子和笔记本,坐上了讲台。
“有不会的题可以来问我,但是不要私底下说闲话,讨论问题不能给第三个人听见,违规违纪记名字,回头罚扫操场。”他照例说完,摊开卷面自顾自做起来,整个班里落针可闻,只有偶尔低微的翻书声。
一班的纪律向来是不用班干部和老师操心的,晏藜喜欢这种安静。她前不久攒钱买的一套数学卷子已经做了一小半儿,越发得心应手的感觉,能让她心里泛起点儿小小的欢欣。
江却还在看超出所学范围的东西,晏藜悄悄瞥了一眼,像是什么复杂的竞赛题。她又不期然想起前不久两人之间的少之又少的几次交流,笔尖再落到卷子上的复杂三角函数图,忽然就乱了思绪。
其实就算她不胡思乱想,这题她也做不出来。
她已经停在这道题五分钟左右,江却的题本已经翻了两页,她像个不该待在重点班的呆子,和身边的学霸格格不入。
超纲了,太难了。
但空过去不做,晏藜又觉得自己辛苦挣得钱好像白白丢了几块。她想了想,试探着举了举手。
孟则很轻易就看见了她的动作,这个平时稳重开朗的班长立即无声地用口型回应了她:“怎么了,有事吗?”
晏藜拿起手中的卷子,刚想站起来去找孟则问一下,江却的目光扫过来,尔后又落在晏藜脸上。
她于是缩了缩,没能站起来,闪躲着再度看向孟则。
孟则从讲台上下来,一边巡班,一边走到晏藜和江却这边,他看了看晏藜手里的卷子,了然。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儿调侃的意味:“晏藜,你身边儿坐的可是比我还厉害的学霸,你放着这么大个神仙不用,干嘛舍近求远找我呢……”
话还没说完,孟则眼角余光瞥见他的好同桌在偷吃,也顾不上和晏藜说话,一个箭步冲到程圆圆座位旁边:“……吃什么呢你?上课偷吃,没收……”
“……别呀,那可是我妈从外地给我带回来的……”
晏藜看着那俩人小声地你来我往、斗智斗勇,几乎是做足了心理建设,才敢重新把目光收回来。
结果,江却还在看她,一点儿回避的意思都没有。
晏藜讪讪地捏了捏她那套用订书机精心装订的套卷一角,有点儿后悔自己刚才揪着那道题不放了。
一直等到面前落了一只修长的手,轻轻地抽走她手里的试卷,晏藜低垂着的头这才抬起来。
江却在她桌上放了一张草稿纸,笔尖划了几下,轻轻松松,一个简易的函数图像出来了。
“这儿,添一条辅助线……”
晏藜眼睛看着卷子,余光却注意着江却的脸和手。
她以前只是觉得他好看,可惜不是文科好的学生,无法说什么华丽贴切的词藻来描绘他的好看。只是如今再看,又觉得他身上多了几分清贵之气,要不还是家境好,才能养出这么闲适深沉的男孩儿。
“晏藜。”他轻声唤了一句,晏藜霎时从飘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他发现她在走神了。
晏藜原以为他要生气,毕竟从那件事上看来,江却并不是个脾气好的人。她已经做好了道歉的准备,江却却什么也没说,在刚才画的辅助线旁边添了一个未知数。
“……假设……代入……”
男生说话不紧不慢地,晏藜这次没走神,听清了,也听懂了。又止不住在心里感叹,学霸就是学霸,换个思维,又会讲重点,他一点关键的,她立刻醍醐灌顶。
江却把笔递给她:“试着做一下。题虽然超纲,不过也是迟早要学的东西,你要是平时有空,可以预习一下。”
说完,江却顿了顿,好像想起什么来,又看向晏藜:“上学期期末考,你数学不是考了一百四还多?”
江却话只说了一半儿,晏藜扣着手里的黑笔,已经猜到了江却的后半句:你数学考了一百四,几乎这一单项在全市都是数一数二的了,怎么会连这种题都不会?
就算他不是这么想的,估计也大差不差。
晏藜心口又涌起那种微微梗着的感觉,就像当初赵文山抢了她的奖金,骂她天生贱命,一次考得好只是侥幸那样的难受。
但晏藜最终只沉默了几秒:“我那次运气好,前面的题没有超纲,最后一道拉开距离的超纲题,我见过同类型而且背过答案。”
江却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
但晏藜说的是实话。
她不是什么学霸,也不是天才,她只有一穷二白的口袋,和想改变命运想疯了的、拼命想往上爬的心。所以她只能靠勤奋、靠努力,靠比别人更多甚至几倍的付出,才能得到别人轻易就能得到的一切。
“我笨,那次是碰了运气的。”她抖了下眼皮,说完以后又好像有些无措。
放眼整个一班,没有一个人会说出这种话。江却笃定。
他曾听孟则在帮李慧做全班同学档案后告诉他说,除了晏藜,其他人都是新城区的一中附属中学考上来的,就连户籍,也只有晏藜一个人是在旧城区。
他那时候跟踪她回家,想看看她和她的家人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也因此被旧城区的混混盯上,大概是上次在旧城区面馆里被他下了脸面的哪个女生的姘.头,不是黄毛那伙的。继而挑衅,他们才会打起来。
还被跑出来的晏藜撞见。
南平的很多人都说,旧城区是南平的渣滓。
很难听,但事实是新旧两个字,几乎是在无形地划分开贫富差距。班里的其他学生会说自己的成绩是大把大把的补课费堆出来的,会说自己的父母给他们请了多么厉害的某名牌大学研究生作家教,会说自己做了无数的题、或者脑子聪明才会考的好的。
他们天生是骄傲的。
只有晏藜这边,声音快要低到桌子下面,一五一十地向他坦言,她是笨的,她只是运气好。她眼里是无奈和难堪,但她又有些庆幸,说还好她那次运气好。
江却无可抑制地想起自己幼时养的一只小猫,他看她这样,就想起那只小猫来。
她们都一样乖,惹人怜爱。
“你不笨。”
这三个字说出来,江却没过脑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原本的目的并不是安慰她。但女孩儿波光潋滟的眼睛再抬起来看向他的时候,他刻意润色过、不会被发现是针对的挖苦之语就急转了个弯儿——
“上次月考,你考了全班第二,月考的题并不容易,在班里也能拉开层次,你还是考的很好……”
他大概是疯了。
或者心软。
他原本就是想戳她痛处来着,结果自己先改口了。
晏藜微微怔了一下,但不过片刻,眼里就聚了点儿零星的笑意,“谢谢。”
江却瞥过眼,不再看她,把卷子挪过去,两人之间重新恢复寂静。
没过几日,日子温温吞吞地又过到了周三,李慧在班里上完了两节课,临下课前,念了一串儿名单:
“……江却,晏藜,孟则,曹晚玉,余晟……”一张纸上十个名字,李慧念完了,捏断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了“南平市第十三届市级化学竞赛”几个大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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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你不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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