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会有办法的

【八年后】

繁华又喧嚣的大都市,日落黄昏时分总是最美。

白日里盛大到几乎有些咄咄逼人的阳光在此刻变得舒缓而温柔,朦胧暧昧的光线里,整座城市的轮廓都被笼上一层柔柔的光晕,天空的云霞总会缤纷的出人意料,是打翻调色盘也难得一见的绚丽颜色,将那漫天的油彩尽数投入悠悠江水中,荡着粼粼波光,偶尔会让人恍惚这份景色魔幻的不似人间。

夏飞扬的办公室临着江,于是他也十分近水楼台的总是得以便利的享受这份天地间鬼斧神工的美。虽然眼下的这并不是他家乡的长江,是黄浦江。风格挺不一样,但是江景美还是一样的美。他总会在一天忙碌的日程趋近尾声时,忙里偷闲对着窗外放会儿空,就当是放松眼睛。他这几年画图纸画的有些用眼过度,原本一直引以为傲的视力也逐渐力有不逮——等到华灯初上,他望出去,所有的光点都在一层一层的往外晕着光圈。

不过他能无所顾忌享受美景的前提是天气好。近些年气候诡异,天热的越来越早,这还刚刚六月,居高不下的气温早早的就突破了入夏标准,一再挑战刷新着历史记录,再加上长三角地区标配的梅雨季,闷与热像是一对不愿分家的亲兄弟,携着手在城市里晃晃悠悠,实在是难熬。

宁城和上海离得不远,气候也算得相似,夏飞扬土生土长的宁城人,当年又在上海念了三年大学,理应对这季节熟悉的不能更熟悉才是。不过大概是他在慕尼黑的凉夏里呆了太久,被那清爽宜人的温度惯坏了,早就忘了故土的“苦夏”是什么样的,哪怕回国已经两年多,每年到了这个季节,他还是觉得窒息憋闷的厉害,一天一天的就是在熬日子。

大概就是由奢入俭难吧。

这天就是一个梅雨季难得一见的晴日,江畔的万国建筑群倒映在一片残霞夕照里,江上偶有船只缓缓驶过,多是张灯结彩的游船。夏飞扬看着,心想这是不是能算做是一种新时代的“江枫渔火”?

他正天马行空的乱想着,突然一边手机震一下,他拿起来看,是夏橙阳发过来的信息:下班没?

他回过去:快了,不过晚上有应酬。怎么?

夏橙阳:哦,没什么,就是问问你端午回不回来。

夏飞扬瞥一眼桌上的台历,他工作忙,对日期的概念只有项目时间表上的一个个节点,完全没在意过什么假期:这就端午了啊,应该回吧,也没什么事。

没想到夏橙阳又追一句:那你过完节就走呢,还是能再多呆几天呢?

夏飞扬觉得她这问题问的没头没脑的,索性把电话给他妹打过去:“怎么个意思你这是。”

夏橙阳“哦”一声:“没什么意思啊,就是问问你会不会休假在家多留几天啊,你春节后就没回来过了。”

“不打算休。”夏飞扬拒绝的干脆利落,“忙的很,哪有闲情逸致休假。”

夏橙阳又“哦”了一声。

夏飞扬觉得有点好笑:“橙,好歹我是你的胞兄,你有话能不能直说,你觉得你这么欲盖弥彰的,我就听不出来你有事相求了?别不好意思了,求我办事儿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咳。”那头夏橙阳清清喉咙,“是有个事情……那个,端午节后,Anders要去的那个学校有个开放日,邀请下学期要入学的孩子和家长一起去参加。不过我和Finn都得出差,老早就定了的,推不掉,我就想,你能不能……”

“行啊。”夏飞扬不等她说完就应了,“要做什么?就是带着Anders去学校里转一圈?”

“哦,有具体安排的,不过主要应该就是参观,听听宣讲,看看学校里现在孩子们的公开课啊活动啊什么的。然后学校有个学前班的夏令营,这次去也是要顺便报下名的。”夏橙阳忙解释道,“总共也就上午半天时间,啊不,可能就两三个小时,不会耽误你太久的。”

夏飞扬“嗯”了一声:“行。”

Anders是夏橙阳和她德国老公Finn的孩子,满六岁了,正准备上小学。夏橙阳向来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留在德国的时候,她不仅回来了,还把德国对象一并薅回来了。两人没多久就结了婚,Anders在中国出生长大,中文说的纯正地道,比德语强多了。

“哎,谢了啊夏飞扬!”

“客气啥,我好歹也是他Onkel。”

夏橙阳笑:“那我替Anders谢谢他Onkel。”她临挂电话前又追一句,“晚上应酬少喝点儿啊,就你那酒量。”

夏飞扬噎一下,应了声“知道了”就飞快地挂了电话。

这么多年了,他从德国到中国,从慕尼黑到上海,似乎除了年龄,其他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性格还是那么个性格,长相还是那么个长相,酒量,也还是那么个酒量。

要让夏飞扬自己评价,大概就是,毫无长进吧。

端午节假期的前一天,施南被叫到校长办公室,和几位外教老师和其他助教一起,又过了一遍节后的开放日流程,最后踏出校门时天已擦黑。

他站在校门外的车站等公交,遥遥的望着西边天空挂着彩烟一般的落日余晖。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看来明天的天气也会不错。他长长舒一口气,江南的梅雨季憋闷又拖沓,能遇上一天的好日,心情就会难免振奋一点。

他来宁城已经七年多了,也早就已经适应这里的气候,冬日阴冷,春日繁丽,秋日清朗,有好有不好,他都没什么感觉。只有夏天,这里最漫长、最炽烈、存在感最强的季节,每一年都是那么的让他向往,又让他难熬。

大概就像是他对那个人的思念一样。那人有一个如这季节一般张扬热烈的名字,于是自从遇上之后,只要是再想起夏天,就永远都会是神采飞扬。

当年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之后,他当然找过夏飞扬。他自己的老式机早就已经寿终正寝,之后就一直在用夏飞扬给他的手机。而当它也在争斗中被彻头彻尾的砸坏,施南就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可以联系到夏飞扬的方法。他想去补办手机卡,但是那卡是夏飞扬的,他非亲非故,又怎么能拿的回来。

嫌疑人被拘留之后,因着一些不得不处理的历史遗留问题,他们也离开了小镇,跟着警方回了原籍去录口供,翔哥知道施南一秒都不愿在那里多呆,等案子相关的事情处理完了,他就问施南,想去哪里?

施南毫不犹豫的回答宁城。

他要去找夏飞扬,虽然他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可以联系到他的方式,但是宁城是夏飞扬的家,他知道他的住址,知道他的朋友,宁城到处都有夏飞扬的痕迹,就像当年去给他送生日礼物一样,他会有办法的,他会找到他的。

等他们刚在宁城落了脚,施南就奔去了夏飞扬家的小区。高级小区警备森严,他没法进去,就在门口等着。他记得夏飞扬家所有的车型和车牌号。可惜这回,好运没能再一次的眷顾他,他连着去了好几天,始终没有见到任何一辆熟悉的车。

直到有一天,他趁着保安打盹,跟着小区的其他住户溜了进去,一路狂奔到记忆中的别墅门口,从正午等到日落,里面依旧是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傍晚时分隔壁邻居出来遛狗,看见施南在房子前站着,忍不住问:“是来找夏家人的吗?他们现在一般不住在这里了。”

施南愣愣的看着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他们……不住在这里了?”

“是啊。”邻居点点头,“他们夫妻俩大概是嫌这房子两个人住太大了,现在大部分时间都住另一套房子,是个公寓。”

“那,那您知道公寓在哪吗?”施南急切地问。

邻居挺遗憾的摇摇头:“不知道呀。”

施南闭了闭眼,他不是个容易急躁的性格,努力的控制着让自己冷静下来:“您刚才说他们大部分时间住另一边,也就是说还会回来住是吗?那,能不能麻烦您替我转告一下他们,”他一边说一边在身上的包里翻出便签纸,唰唰的写着,“这是我现在的号码,可以请他们联系我吗。”他看着面前的老妇人一脸茫然,拿着便签纸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真的拜托您了,我有……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要联系他们,求求您了。”

老妇人接过去,点点头说了声“好”。

可惜,施南等了一个月,也并没有等到任何来自夏家的联络。

他又一次的陷入了深深的茫然中,他从来都只和夏飞扬联系,他知道他身边的那些人——夏橙阳、顾楷晟、舒晴……但是没有用,他一个人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他突然想到了秦灏天。

他跑去了Trinity,对前台说:“您好,我想找秦先生。”

前台愣一下:“秦先生?哪个秦先生?”

“秦灏天。”

前台看起来有些迷茫,施南赶紧补充:“就是酒店的老板。”

前台更迷茫了,她打电话叫来了经理。

经理看起来也有些费解,不过她还是挂着一脸训练有素的笑容:“先生,听说您找秦总是吧。”

“对。”施南点头。

经理指一指旁边相连着的楼:“秦总的公司就在那边,您可以去那边前台问一下,我们这里是酒店,秦总不会自己过来的。”

“好,谢谢。”施南话音未落就冲了过去。

秦楚集团的前台脸上是和Trinity一模一样的笑容:“先生您找秦总是吗?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

“那真的不好意思先生,您需要预约呢。”

“要怎么预约?”

“您可以找秦总的秘书或者助理预约,或者您联系秦总本人也可以的。”

“我……我没有联系方式。”

“那真的不好意思先生。”前台笑容甜美的重复,“没有预约的话,可能不太行呢。”

施南怔怔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开口说了声“谢谢”,转身走了。

他失魂落魄的走出秦楚大楼,那天宁城正在下着一场大雨。

他无计可施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过去的几年里,即使夏飞扬出国后就没再见到面,但他存在感太强了,强到施南早就把他的存在当做理所当然。

可是这世上哪有什么事是理所当然。

他抬头望向了天空,一整片茫茫的灰。雨天让本就拥堵的市中心交通变得更加糟糕,车喇叭声此起彼伏。

整个世界的喧嚣,愈发衬的他满心死寂无声。

没关系。施南对自己说,我会留下来。这里是宁城,这里是他的家。这里有他的家人朋友。这里满世界都是他的痕迹。

我会找到他的,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不论过去多久,只要我在这里,我就一定可以找到他的。

他想起夏飞扬说过,夏天的暴雨总是这样,就是一片云,来的快也去得快。

但他不想这样,他过去无欲无求浑浑噩噩过了二十余年,却在此刻突然有了执念。

他想抓住那片云,他想留住那片云。

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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