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假期的第一天,夏飞扬坐高铁回了宁城。
夏橙阳开车来车站接他,一上车迎接他的就是一个热情至满怀的拥抱:“Onkel舅!”
夏飞扬拍拍小外甥的肩膀,笑着摇摇头:“Hallo Anders。橙,你们这双语教育的可够好的啊。怎么连喊人都要同时中德版本了。”
夏橙阳耸耸肩:“谁让他德语说那么烂。”
“Onkel舅,节后是你带我去新学校吗?”Anders眼神亮闪闪的盯着夏飞扬看。
“是啊。你爸妈日理万机,我比较闲。”夏飞扬挑眉笑一下,他看着夏橙阳开上的不是回家的路,“咱这是去哪?”
“去和妈吃饭。”
夏飞扬有些意外:“不回家吃么?爸和Finn呢。”
“爸拉着Finn打球去了。”夏橙阳答,“这两天陈姨家里有亲戚孩子结婚,回去了,妈就说懒得家里做了,在外面吃得了。”
“你怎么不一起去,顺便可以带Anders在球场玩玩。”
“我才不去。”夏橙阳一脸嫌弃,“晒死。Anders也没什么兴趣。”
“哦。”夏飞扬应一声,一旁Anders还在兴奋:“Onkel舅,以后我也想每天都让你陪我上学!”
夏飞扬在他脑袋上轻拍一下:“你舅倒也没有那么闲。不过呢,等你到了新学校,认识了新朋友,很快就不需要Onkel了。”
前排夏橙阳插话:“他舅,你看你大外甥这么巴巴儿的想你回来,你也考虑考虑呗。”她从后视镜里瞥一眼夏飞扬,“上海有啥好的。”
“上海有啥不好的。”夏飞扬淡淡的顶回去,“高铁到宁城也就一个小时,又不远。”
夏橙阳又飞快看他一眼,没再继续说什么。
午饭定在一家高级新式火锅店,等他们到,杨星旻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夏飞扬一进包间就又走出去唤服务生进来把空调再调低两度:“这天儿吃火锅,你们真是不怕热。”
杨星旻笑一下:“我外孙子爱吃啊。”
他们一家子几个大人都不太能吃辣,反而是Anders最喜欢,大概是基因融合时发生了什么突变。鸳鸯锅咕嘟嘟的煮着,红油那边总是沸腾的更快,噼噼啪啪的气泡泛上来,夏飞扬光是看着就已经觉得后背隐隐的有些冒汗。
“最近工作忙不忙?”他听见杨星旻问他。
“还好。”
“还是得经常应酬吧。”
“嗯。”
杨星旻笑着看他:“喝酒能行么现在?哎,要来点儿么?”
“不了不了不了。”夏飞扬拒绝三连,“妈,您自己生的儿子,几斤几两您也清楚。在外面不得不喝已经够难受了,在家就放过我让我自在点儿吧。”
杨星旻没坚持,自己开了瓶啤酒:“那谁知道你能这么多年了还这么原地踏步呢。”
夏飞扬梗一下,十分生硬的转了话题:“咱今天住哪边?”
“你也不在家留多久,就跟我们去住公寓吧。”杨星旻一边倒酒一边道,“陈姨也不在,别墅很久没打扫了。”
夏橙阳给Anders涮着肉呢,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插嘴:“妈,说起别墅,咱隔壁刘奶奶是不是前阵子去世了?”
“是啊。说是有天早上就没醒过来。也好,也不是太痛苦。”杨星旻轻叹一声,“阿兹海默这么多年了,家里人也是折腾的够呛。不过老太太毕竟90多了,寿终正寝,也能算是喜丧了。”
大概是因为提到了生死的话题,一时桌上的气氛略显的有些沉重。
夏橙阳想着扭转下气氛,便开口玩笑道:“说起刘奶奶,你们知道不,我们Anders说,将来要和他们家那个小姑娘结婚的。”
“哎哟。”杨星旻笑眯眯的看着Anders,“是刘奶奶家那个重孙女吗?叫什么来着。”
“刘一纯。”Anders眼睛亮亮的看他外婆,“我喜欢一纯姐姐,将来要娶她当老婆。”
杨星旻笑的前仰后合:“那你加油啊,你一纯姐姐那么漂亮,一看就特别受欢迎。”
Anders嘴角一下垮下来:“怎么加油啊……”
夏飞扬安慰他:“不用担心啊,Anders你这么帅,还是很有希望的。”
Anders挺认真的看着他:“帅就行吗?可是Onkel舅你也很帅,你也没有对象。”
夏飞扬猝不及防的一口汤汁呛进喉咙,咳的一张脸通红。
没人接话,夏橙阳和杨星旻只是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完全没有要替他解围的意思。夏飞扬尴尬的要命,正拼命想着怎么转移一下小外甥的注意力,Anders却不依不饶的,转向了他妈:“妈妈,Onkel舅为什么没有老婆?”
夏橙阳似笑非笑的看了夏飞扬一会儿,颇有些意味深长道:“你舅啊,太内向了,害羞呢。”
说说笑笑的又吃了一会儿,Anders一直在吃红锅,热的一身汗,夏橙阳便带他出去买冰激凌吃。
包间里只余了杨星旻和夏飞扬母子两个,杨星旻又开了瓶啤酒:“真不喝?”
夏飞扬摇摇头。
杨星旻给自己倒了,喝了两口才道:“最近,还是自己一个人呢?”
“嗯。”
“没碰上喜欢的?”杨星旻想了想,“知道你工作忙,不过你也30了,从德国回来就一直自己一个人,也两年多了。现在是不是都有那种,线上也可以认识人的dating app么。”
夏飞扬看他妈一眼:“杨女士,您懂的够多的啊。”
“哪有妈不关心自己孩子的感情生活的。”杨星旻瞪他。
“有,我也用。也date过,但也就是date一下,没感觉,没意思,没心情,不想继续。”夏飞扬答的又坦然又痛快。
“理解。”杨星旻点点头,“我肯定不催你。人不能为了谈恋爱而谈恋爱。”她叹口气,“确实啊,你之前在德国那几个,每次也都两三个月就不了了之了。你要回来还那样,那我肯定觉得还不如不谈,别回头我儿子在外面风评变成渣男了,不好不好。”
夏飞扬哭笑不得:“我在德国这么多年也就试着谈过三个,那点儿情史……我都不好意思说情史,怎么就渣男了。”
杨星旻挑挑眉:“我肯定知道你,但别人看在眼里就难免觉得你这人没长性,喜新厌旧,几个月就过劲儿了啊,那可不就是标配的渣男么。”
夏飞扬不以为意:“无所谓,谁管别人怎么想。”他顿一顿,“所以我回国这两年不是也有进步么,没感觉,就不试了,没得给别人添堵的。”
杨星旻看他一眼,又轻轻叹了一声:“飞扬,白月光固然难忘,但也正是因为不可得,才成了白月光不是么?”
夏飞扬没说话,半晌,他伸手拿过杨星旻的啤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他缓缓的喝完了一整杯才开口:“知道。”
“不过啊,”杨星旻这些年对他的感情生活也确实不欲多言,她知道夏飞扬自己心里清楚的很,于是话也都是点到即止,这会儿看他也挺平静,又迅速的换了话题,颇有些得意道:“前两天我和你芬芬阿姨吃饭,她给我科普了一下啊,白月光这个事儿,在她们心理学范畴叫做契可尼效应,就是说……”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脆生生的童音打断:“什么叫白月光?”
一看,Anders和夏橙阳回来了,手里左右开弓的举着两只甜筒。
“就是床前明月光,是不是很美?”杨星旻随口道,笑眯眯的看着Anders掌握主动权:“Anders是不是会背这首诗?来背一个给外婆听听?”
看着小外甥被外婆忽悠的表演完了一首诗朗诵,夏飞扬才开口:“芬芬阿姨回来了?”
“嗯,这段儿在国内呢,好多年没回来了,说是攒了一年的年假,回国好好gap一下。”梁若芬是杨星旻的闺蜜,也是夏飞扬和夏橙阳的无数个“干妈”之一,在国外做心理咨询师。
夏飞扬笑一笑:“好多年没见了,有空得去问候一下干妈。”
节后,夏飞扬带着Anders去了学校参加开放日。
夏飞扬看一眼日程,确实不长,他们在大礼堂听完校长简单的宣讲,就散开按照安排进了不同的教室,准备听公开课。
夏飞扬摸出眼镜来准备带上,他这些年视力下降了一些,不过度数很浅,平时不带倒也无所谓,不影响生活,只是这会儿要帮他大外甥听课,他还是想认真一些。
然后下一秒,他抬起头,看见了跟着外教走进教室的那个人。
原本稍稍模糊的视线在眼镜的帮助下骤然变得清晰,像是夏夜的天空,一阵徐徐的清风吹来,拨云,见星。
身旁嘈嘈切切的人声都消失了,他的世界一片安静,静的一如当年他们并肩仰望星空的那个夜。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他只是看着,隔着一整座教室的距离看过去,看着那个人走进来,抬眼望向教室后方站着的一群家长和孩子们,对上了自己的目光,然后也停下了脚步,怔在了那里。
他不禁有些恍惚,今夕是何夕,周遭絮絮杂杂的人群,家长们交头接耳,孩子们嬉笑打闹,一切都在流动着,好像时间。
只有他们是静止的,跨越了时间。
然后他看到对方手中拿着的文件很没有新意的滑落,散了一地。
夏飞扬看着那个人身前的外教转过头,似是叫了他一声,于是他慌忙蹲下身来捡。夏飞扬带着眼镜,什么都看的清晰,包括那个人不住颤抖的肩和慌乱的手。
“Hey Nan, are you OK?” 施南听见外教老师Serena的声音。
“No problem. ”他机械的答了一句,声线和手一起在抖。
“Shall we begin now?” Serena投来颇有些担忧的眼神。
“Sure。”
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终于得以收拾好东西站起来,默默的跟着Serena走到了讲台,站在了一边,听着Serena和大家打招呼,然后介绍自己,这是我们的助教,施南,小施老师。
他不想失态,可他忍不住不去看夏飞扬。他们10年没有见面,那个人却好像完全没有变,时空错位一般,他站在人群中,高挑挺拔,头发泛着好看的榛果棕,眉梢眼角挂着久违又熟悉的笑意,一如既往的温暖而显眼。
哦,还是有些不同,他带了眼镜,那深邃的浅瞳掩在镜片后,却掩不住目光的明亮而清朗,好似他过去无数个日子里,念念不忘、反复咀嚼过的那些星空夏夜。
施南看到他身边站着的小男孩,看着像混血,有着一双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他看着他俯下身和小男孩说话,溢出温柔的笑意。
那笑是那么阳光动人,可看在施南眼里,却像是一片云,不由分说的遮住了日光,于是霎时天色昏暗,风雨欲来。
他想起了他从Trinity酒店走出来的那一天,满世界灰色的雨落下的瞬间,一下将所有翻涌上心头的情绪全部浇灭。
公开课很快就结束了,外教Serena被几个家长围住交流,施南在一旁的桌子后坐着,给暑期要来上夏令营的孩子们进行报名登记。
他一直低着头认真的写着表,一笔一画,誊写下孩子们的名字。
一个一个,他知道夏飞扬和他的孩子也在队伍里,他告诫自己不能露出分毫异样的端倪,可一颗心却忍不住的越跳越快。
“Hi!”一个清脆的童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他依旧低着头,手握着笔,机械的问着:“姓名。”
“夏则安。”熟悉的不能更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他手中的笔还是不受控制的划出了空格。
他终于抬起头,望进了那个人深遂如海的眼睛里。
“还有个名字,Anders Schueller。"
施南狠狠的咬了下嘴唇,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在表格里找到了名字:“家长是……Finn Schuller?"
“Schueller。”夏飞扬纠正了一下他的德语发音。
“好的。”施南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声线:“夏令营7月1号开始,信息已经都提前录入过了,1号早上8点来学校报道就好。”
他没问为什么家长没留夏飞扬的名字,他们国际学校外籍孩子多,一般都会留国外的那一个。
“嗯。”夏飞扬应一声。
施南已经说完了所有要说的话,但是看面前的人完全没有要动的意思,他忍不住的再次抬起了眼。
然后他看见夏飞扬的嘴角弯起了好看的弧度:“好久不见。”
他正想说什么,Serena走了过来:“还没有结束吗?”
施南只好应道:“快了,还有三位。”
夏飞扬笑着向Serena打招呼:“Serena老师您好,这是Anders,之后就在您的班里上课了。”
Serena弯腰向Anders问好:“你好呀Anders,很高兴认识你。”她好奇的问夏飞扬,“Anders是混血吗?”
夏飞扬点点头:“对,中德混血。”
Serena笑了:“你们长得很像,眼睛好漂亮。”
夏飞扬身后的家长已经在探头探脑:“还没到我们吗?”
“不好意思。”夏飞扬回头道歉,“我们这就完事了。”他看一眼施南,没说什么,带着Anders离开了。
只是刚走出教室,他就问他的小外甥:“Anders,你一会儿还有事吗?”
Anders有点摸不着头脑:“啊?没事啊。”
“没事就陪我等一会儿人。”夏飞扬转过身,靠在走廊的墙上,遥遥的望着教室里那个正在低头写字的人。
Anders也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Onkel舅,你认识那位老师吗?”
“嗯,认识。”
“他是谁?”
夏飞扬浅浅笑了一下:“他是你Onkel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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