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飞扬差点又被烟呛着:“……什么?”
杨星旻一脸无辜的看他:“告诉你爸啊,夏奕君同志。现在全家只有他老人家一个人还状况外了,连Anders都知道了。”她冲夏飞扬眨眨眼:“你说老头儿要知道全家人一起瞒着他,会不会气成高血压?”
夏飞扬深感他妈妈这些年是年纪越大越不正经了:“好歹他也是你老伴儿,你能不能盼点他好。”
“我盼他好顶什么用。”杨星旻翻个白眼,“我又没事瞒着他。”她看一眼手里的烟,有些心虚,“额……没什么要紧的大事瞒着他。”
夏飞扬瞥见她的眼神,心下觉得有些好笑:“爸知道你抽烟,所以你也确实是没什么事瞒着他。”
“啊?”杨星旻有点傻眼。
“之前有次陪爸去打球,爸说以后别给你妈递烟了。”夏飞扬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说我可没给她递,是她自己硬要抢的。”
杨星旻点一下他脑袋:“反了你了,我烦的不行想抽根烟都是因为谁。”
“没事儿妈,爸没在意,他说算了,偶尔一根解解乏,也没什么问题的。”夏飞扬耸耸肩,“老夏同志还是很讲道理的。”
杨星旻“哦”了一声,又点点头:“对,那他既然这么讲道理,你什么时候告诉他。”她咬着烟笑,“既然老夏能理解我抽烟,那自然也能理解儿子出柜吧。”
夏飞扬实在是忍不住瞪她:“……这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杨星旻反驳,“都是自我出发产生了需求,都是在做与不做以及怎么做之间选择,都是自己承担做完选择之后的后果。”她看一眼夏飞扬,露出了点得意的神情,“当然,你在你爸心目中的地位自然是没法和我比,你担心他听完了揍你,也是很正常的。”
夏飞扬差点没被他妈这一口猝不及防的狗粮噎翻过去:“……那你还让我说。”
“早晚都是要说的啊。”杨星旻想了想,“要不然,我去替你说?”
夏飞扬摇摇头:“肯定得我自己来。”他灭了手里的烟,望向了咖啡厅,“等施南的问题大概清晰一点了吧,我会找机会上奏的。”
施南和梁若芬聊了很久,杨星旻就陪夏飞扬在外面等着,等到月牙都爬上了中天,咖啡馆要打烊了,梁若芬才走出来,对着外面两个一脸抑制不住急切却又非得佯装镇定的母子俩笑:“聊完了,挺好的,我回头再跟你们说吧,今天挺晚了,飞扬你先把小施送回家吧。”
施南倒是看着挺平静,他自从那天跟夏飞扬表态“我知道自己有问题,我也要解决问题”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无比坦然。
不过夏飞扬还是看见了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和发红的眼睛。
他心疼的要命,又不好说什么具体的,更不敢靠的太近,只好装若无其事道:“上车吧。”
一路夏飞扬这车开的也是有点心不在焉,他实在是记挂施南的状况,老想拿眼睛瞟人家,又想逼着自己认真看路,于是只能以一个龟爬的速度在路上挪动着,还好天色已晚,路上车不多,没什么人嘀他。
施南原本一直有点愣愣的出神,不过还是很快就察觉到了夏飞扬蜗牛一般的车速,有些无奈的看他:“夏飞扬,好好开车。”
“哦!”夏飞扬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发现似的,立刻正襟危坐起来,方向盘捏的紧紧的。
“你不用担心我。我……我没事。”施南轻轻道,“我只是……有点累。”
夏飞扬忙应道:“我知道,你不用跟我说什么,你不想说话就不说,没关系的。”
“我没有不想和你说话,夏飞扬。”施南撑起一只手臂靠着车窗,偏着头看他,“只是刚才说了太多,挺……挺挑战的,我现在,可能不太能组织得了语言。”
夏飞扬目视前方,点头如捣蒜:“我知道,我知道。”
“夏飞扬,我很想自己把所有过去发生过的事情都告诉你,可是对于目前的我来说,好像还是有点难。”施南顿了顿,“我跟梁老师说了,我不介意,什么事情都可以告诉你。你问她就好。”
“我不需要知道过去发生过什么,如果你想说我当然会听,但是你不想说我也不在意。”夏飞扬答得很快,“我只想你能好好的,吃得下睡得香,可以不被任何过去困扰,可以……不要再做噩梦。”
夏飞扬在宁城开的还是夏橙阳那辆车,音响里播着的还是他俩重逢那天的那首歌。
他俩静静的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导航提示目的地就在前方,施南终于又开口:“夏飞扬,今天就先不邀请你来家里了,虽然翔哥很激动,非要我把你带回来一起吃饭。不过今天也晚了,我也挺累的,我就想回去休息了。”
“当然。”夏飞扬一口应下来,“回头我请翔哥吃饭才是。”
施南看着他笑:“怎么又是你请。啊,”他点点头,“你‘地主之谊’的道理,是吧?不过别忘了,现在我们是宁城居民,你才是来做客的。”
夏飞扬噎一下:“……我这么快就被开除宁城籍了?我户口还在这呢!”
施南笑一下,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问:“你是不是得回上海上班了?”
“先不回。”夏飞扬道,“我本来是请了几天假留慕尼黑的,还在假中呢。”
施南“啊”一声,若有所思:“留慕尼黑……见见老朋友?”
“……是。”夏飞扬莫名有些心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个什么劲儿,他挺直腰杆,“但我现在反正不是回来了吗?”
施南看了他好半天,终于笑出了声:“你紧张什么。没人查你岗。”他看一眼前方,“就到了,靠边停我下来就行。”
夏飞扬依言停了车。
临下车前,施南转过头,慢慢敛了笑意,换上了认真的表情:“夏飞扬,我今天……试着短暂的面对了一下自己的过去,虽然和预想中一样的痛苦,但是……我感觉那痛苦也没有那么糟。就像有段铺满了荆棘的路,我知道路的那头有你,我就愿意爬过去。”他看着夏飞扬捏着方向盘捏到骨节发白的手:“谢谢你,夏飞扬。”他重复着车里吟唱着的字句,“谢谢你能体谅我有雨天。”
夏飞扬看着施南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一脚油门,风驰电掣的开回了家。
夏奕君被杨星旻一竿子支去别墅住了,家里只有他妈和梁若芬。
梁若芬一看夏飞扬进来,便道:“跟我之前推测的差不多,确实很符合C-PTSD的情况——长期的、重复的创伤,发生在童年时期,现在症状也会更严重一点。”
夏飞扬本来觉得自己心理准备已经做的挺足了,却还是在听到那两个词的时候一下子没能控制住自己,牙都要咬碎:“长期?重复?”
梁若芬平静的看着他:“飞扬,你要冷静一点,毕竟都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你再愤怒、生气,也没有办法回到过去改变什么。”她有些唏嘘,“不过施南真的是个很坚强的孩子,从前是,现在也是。”
夏飞扬大概用尽了他这些年修炼下来的所有功力让自己保持平静:“我就想知道,那个畜生王八蛋伏法了吗。”
“当年就被抓了,后来出来了又因为别的事进去了。”
夏飞扬闭一闭眼:“那……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会让他有那么大反应?”
梁若芬叹口气:“这个问题很复杂。要简单粗暴的解释也可以,那就是他爱你。”她看着夏飞扬一下从炸毛的狮子变成顺毛的狮子公仔,无奈的摇摇头,“要往具体一点说呢,你可以理解为,因为他对你有冲动,而他一直以来又因为过往的遭遇将性与那些不好的回忆划等号,这些会让他陷入一种极度的自我否定与自我厌弃中,所以导致了他那些应激反应。”
杨星旻一旁插嘴:“看!你妈当年的直觉是不是没错!”她戳戳梁若芬,“我是不是没白听你们课?”
梁若芬没理她,只是对夏飞扬道:“他的认知是有很大问题的,当然这也是没办法,毕竟他童年经历过的事情实在是太过糟糕。”她的神情也难掩心疼,“不是有人说,小孩子就像是未干的水泥,无论什么东西落上去,都会留下痕迹。”
夏飞扬“嗯”一声,半晌又开口,声音有点哑:“干妈……能好吗?会好吗?”
“我没法回答你这个问题,飞扬。”梁若芬有些不忍心似的看着他,“认知当然不是没有纠正过来的可能。再加上他本人有着很强烈的治疗**,这个非常重要。所以我们当然会努力的去尝试,去帮助他。但也正像曾经我说过的,创伤永远是创伤,创伤没有办法治愈,但是,我们可以试着live with it。”
夏飞扬笑了:“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夏飞扬那可怜的几天假期很快就结束了,他又赖着请了几天,直到今年的年假都被他用光了。
施南的治疗也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夏飞扬格外小心翼翼的对待着他,他也就没有再出现什么足以影响生活的异样情况,所以也不用吃药,还是以咨询性质的治疗为主。梁若芬虽然很想自己继续做下去,但她到底还是一段时间后得回美国的,便把自己最信任的在宁城的心理咨询师推荐了过去,施南也很配合,学校放着暑假,他正好也得了闲,除了定期去看咨询师之外,自己也找了不少PTSD相关的文献,认认真真的看着。毕竟心理问题,自救自助也很重要。
在夏飞扬公司的部门助理给他打到第二十个电话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还是得走了。
施南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你走吧,赶紧回去工作,我自己又不是不认得去咨询室的路。”
夏飞扬一脸受伤:“我只是为了陪你去看咨询师才留下来的吗?我是想你啊。”
施南一下就心软了,他好言好语的劝慰:“上海离宁城这么近,你等到了节假日就再回来。我……我这边问一下咨询师的建议,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是可以去找你的。”
夏飞扬立马高兴起来:“你下次就问!”
临走前一天,夏飞扬被秦灏天约了吃晚饭,他本想带着施南一起,不过施南说那晚有个美国知名心理学教授线上直播讲C-PTSD的干预与治疗,他想听听,夏飞扬便作罢了。
没想到秦灏天把夏飞扬约去了自己家,他现在和秦灏远游亦航做邻居,一起住回了他们市中心的老别墅里。
夏飞扬到的时候秦灏天几个正在院子里烧烤,抬眼看见他,高兴的挥挥手:“来了啊。快过来一起烤啊。”
夏飞扬走过去在桌子边坐下:“我不,你们请我来,我可不动手。”他伸手想拿瓶喝的,看清了桌上的一溜瓶子忍不住“嘶”了一声:“……你们,就没点儿无酒精的吗?我明天一早赶高铁回去,喝多了爬不起来啊。”
秦灏天拿签子遥遥的指了指:“呐,看见那些个五颜六色的瓶子了吗?和乐怡,3%的酒精度数,别跟我说你这点儿也喝不了。”他露齿一笑,“专门为你准备的。”
夏飞扬拉开一罐来喝,甜甜的,像是果味儿气泡水:“天哥什么时候开始喝这么小清新的酒了。”
“舒晴推荐的,她的最爱。”
夏飞扬又喝一口,顺口问:“舒晴还赖在北京不回来呢?”
“可说呢。”秦灏天叹口气,“谁知道她怎么想的。”他大概是想到了夏橙阳,露出了一脸羡慕的表情,“同样是妹妹,你看看橙阳多省心啊,一毕业就回来了,还把洋人一起薅回来,你们家小混血也出落的人模人样的,多好啊!”
夏飞扬不置可否:“这有什么可比的,舒晴跟夏橙阳就不是一样儿人。”
秦灏天闻言眯起眼睛看他:“哟,你倒是对你前女友了解的很。”他拿了几串肉串走过来,递给夏飞扬,自己也坐下开了瓶麒麟:“哎,飞扬,你俩,现在不都还是单身,那还有没有可能再续前缘?”
夏飞扬端着易拉罐的手停在嘴边,哭笑不得,怎么最近身边每个朋友都要来问他一句要不要再续前缘,虽然说的并不是同一个缘吧。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秦灏远出了声:“大哥,你能不能别一天到晚在外面推销我姐啊。”
秦灏天转头瞪他:“怎么了,我做大哥的关心妹妹有什么问题?”他看见秦灏远游亦航两个,颇有点儿不忿道:“航儿这舒晴是捞不着了,我瞅着也就飞扬最靠谱了啊。”
夏飞扬忍不住咳两声:“那个……那个谢谢天哥抬爱了啊。”他正一正神色,放下果酒,“是我配不上舒晴。”
“别介啊!”秦灏天嚷嚷,“你俩当年不挺好的吗。”
夏飞扬颇有些尴尬的看着秦灏天背后,秦灏远在憋笑,游亦航在摇头,他叹了口气,很认真的看着秦灏天的眼睛:“天哥,当年……是我对不起舒晴。我跟她分手……是因为我,那个,我不喜欢女生。”
秦灏天手里的签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本就不小的眼睛瞪的奇大。
夏飞扬也只能无奈的看着他。
“靠……”秦灏天瞪了半晌,才难以置信的开口,“我妹妹这……什么运气啊……”
一旁秦灏远终于忍不住的笑出了声。
秦灏天不可思议的转头去看他弟:“不是,小远,你知道啊?”目光又落到一旁也是眼含笑意的游亦航,“不是?航儿,你也知道啊?”
他忿忿的转过身继续瞪着夏飞扬:“敢情就我不知道?”
夏飞扬赶紧低着头端着酒敬他:“对不起对不起天哥,不是故意瞒着您的,之前我在欧洲,见过灏远游哥,您隔得远,就没及时通报,我的我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一般见识。”
秦灏天大概是瞪久了眼睛也累,终于挪开了目光,手里瓶子和夏飞扬碰一下,叹口气:“哎,算了,也确实怪我自己,这两年疲于奔命的,对哥们儿关心太少。”他喝一口酒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那现在怎么着,有对象吗?”
这个问题身后那俩也好奇,游亦航虽是前阵子刚跟他吃过饭,而上回见面夏飞扬还在自我放弃着,于是便一齐投了目光过来。
夏飞扬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开朗大方了三十年的人竟然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有的。”
秦灏远“哇”一声,秦灏天冲他竖个大拇指,只有游亦航表情有些许震惊,带着一点不确定开口问了句:“是……”他把施南两个字咽了下去,毕竟他俩见面好像也没过太久,毕竟彼时夏飞扬还在拼命的自我否定,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他也无从猜测。
夏飞扬却抬了眼对上他的目光,笑了下:“是。”
游亦航嘴角翘起:“看来还是要相信缘分。”
一边秦灏远疑惑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满的开了口:“你俩打什么哑谜呢?”
游亦航自是不会越俎代庖的说什么,于是夏飞扬自己开了口:“都见过的,施南。”他看着秦家那俩一脸惊愕,怕他们不记得了,补了句,“十年前,在宁城,天哥要去看的那个club——”
话没说完就被秦灏远打断:“当然记得啊!”他愣愣的看着夏飞扬,“所以你俩当时就在一起了?”
“没有。”夏飞扬摇摇头,嘴角带了点自嘲的笑,“虽然我确实是那时候就喜欢了但是……我是个白痴,我错过了十年。”
好久没说话的秦灏天突然开了口:“不是这么个说法儿,飞扬,和一个人在一起最好的时间,就是现在。”他抬起头看着夏飞扬,“所有你认为’错过’的时间,不过是为了让你们现在在一起的更好更顺利罢了。你要相信这一点。”他瞥一眼另外两个,“那俩不也是这样么。”
夏飞扬良久才说出一句“谢谢天哥。”
秦灏天又追着问了他们这几年的情形和施南的近况,在听到施南当时找不到夏飞扬于是只好跑去trinity找自己,结果被前台礼貌拦在门外时一下子站起了身:“我靠!”
他站了半天,又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还是只能悻悻坐下,叹了句“命运弄人”。
“没事的天哥。”夏飞扬看他实在是有点没来由的内疚,反过来劝慰他,“命运就是开个小玩笑,最后不还是让我碰上了么。”
秦灏天叹口气:“我知道,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怨不得任何人,除了那个跑去他们家□□烧的傻逼,他必须得吃一辈子牢饭。”他越说越上头,“要是哪天被我知道他出来了,我他妈——”
“哎哎,天哥天哥,遵纪守法,遵纪守法啊。”夏飞扬哭笑不得的打断他。
秦灏天喝一口酒,似是平复了一下心情,又道:“所以现在怎么着,你这刚把人追到手,就又要回去了?”
夏飞扬一提起这事儿就有点惆怅,不过他还是面儿上试图云淡风轻:“没事儿,反正离得近,两头跑跑呗。”
秦灏天看了他一会儿,把玩着手里的签子:“其实有个事儿,早就想跟你说了。之前看你在上海干的也算顺利,就没和你提。”他顿一顿,“飞扬,有没有兴趣,回来宁城,和我合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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