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
刚从阴森森的地府上来,容涧看见各处的活人气还没适应。十余位仙娥成列而行,路过他面前恭敬行礼。
容涧一挥手,问:“这么大阵仗,今日有什么事?”
首位仙娥低眉垂目,又是躬身,答道:“太虚真人自南海归来,今日仙界上下都在筹备盛典。”
容涧若有所思点点头,放一行人走了。
上下筹备,唯独自己毫不知情……容涧一哂,心说自己这是被排挤了,就因为去看了几次燕府臻?
且说大家都位列仙班,见面怎么也要给三分薄面的,然而众仙敏感到这种程度,几乎将孤立排斥摆在明面上,抱团的背后必定有一个共同隐瞒的秘密。
迷雾重重,但自己初来乍到,几乎没有任何能探寻的切口。
他没有随身的仙使或童子,独自边走边看,准备回住处,走着走着绕到一处极为僻静的地方。
宫殿位置大都是自己选的,喜欢清静的找远离人声的地方,喜欢热闹的就找几个关系好的做邻里,这没什么奇怪的。
奇怪的是即使筹备宴席,殿内也总要留几个童子看着,然而此处毫无生气,别说童子,连一丁点生活痕迹都没有。
是空的。
仙界近百位仙师,容涧飞升上来时除燕府臻外无人有变,倘若是下凡间历练或发至他处,是不会留下这样一个空壳子的。
或许是死了,容涧心里陡然冒出这样一个惊骇的猜测。
但转瞬又被他按了下去,原因很简单,在他记忆里,从来没有哪位神仙陨落,他上来时,也没人告诉他还有这种地方。
这事细想起来诡谲又古怪,反正大家都有事忙,也没人提醒过不能进,他索性进去了。
毕竟眼见为实,探探古迹罢了,容涧脸不红心不跳宽慰自己。
整个宫殿都不大,装饰很朴素,大多是红木制的陈设,他突然想起燕府臻殿内的装饰,材质几乎一模一样。
某个天生敏锐的按键被触动,容涧快走几步踏入内室,电光火石间发现了不对劲。
太像了,不仅是殿内风格,就连布局上几乎也相似得惊人,就仿佛是一个照着另一个的模子刻出来的。
这是燕府臻的旧宅?
不、不对,他刚刚飞升那天就问过领路神仙,想把自己的宫殿设在燕府臻近处,得到的答复是燕府臻去了地府做差,天上也就不再设他的宫殿了。
那这是谁的?
容涧心里再度浮现出那一个模模糊糊的字音——楚。
他打小认遍各路神仙,没有姓楚的,他能打包票。
想否决掉这个答案时又一下不确定起来,记忆里哪处正在咯吱咯吱地松动,总觉得脑子里像蒙了层白雾,过往翻阅的画像竟然看不真切起来。
不能再想了,遂开始翻找其他东西。
殿内嵌了三张书架,却一本书也没有,架上没落灰,不是主人没走多久就是最近刚刚有人弄走了书,他说不好倾向哪一种,就转而去看其他地方。
最后在床板缝隙处发现一枚白玉颜色的剑穗,他伸手去拿——
“谁在那?!”一声厉喝平地炸响。
容涧旁若无事回过头,隔着落地屏风笑吟吟注视来者身影,率先开口:“没带小童迷了路,途径此处觉得极为雅致,见门口无人看守,遂冒昧进殿一看,实在是太抱歉了。”
话语之间,那人执长剑挑帘而入,一袭银甲落拓飒爽,无灯之处仍然叫人心生震诧,长发用一根不知道哪儿顺手捡的枯树枝高高束起。
——陇枭武神赵丹临。
“陇枭武神,”容涧很恭敬地行了个礼,“久仰大名。”
赵丹临一见他微微一愣,那停顿连一秒钟都不到,却被容涧清清楚楚捕捉进眼底,片刻后赵丹临不咸不淡“嗯”了声。
“你是刚飞升上来的?”她问。
“不过六日前。”
赵丹临若有所思点点头,转身欲走,又停住,稍稍偏过头来说:“他们没跟你交代清楚,这地方已经荒废,不许人进,你今日误打误撞便也罢了,以后且当心。”
不让人进你怎么还进,容涧在心里想,面上老老实实应声。
“太虚真人回来了,你跟我一道去宴席吧。”
容涧客套地笑笑,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不拐弯抹角:“其余上仙没带我。”
“没带你?”赵丹临蹙眉,反应过后露出一个不加掩饰的冷笑,“这股子做派……跟我去,你得去见见真人。”
这话听着很奇怪,容涧直接问:“为什么?”
赵丹临没回答。
赵丹临的地位很特殊,当之无愧的仙界第一能打,就连燕府臻对上她也要落下风。但仙界如今风气不好,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有纷争的地方就生派别。
她脾气太硬,不屑于被拉拢,也不爱听他们打小算盘,干脆不在仙界久居,久而久之被隐秘排外。但怎样争斗都要看实力说话,无论众仙背后讲她多少句闲话,见了面还是要假模假式地奉承她。
容涧跟着一路进宴会,沿途看其他神仙假意客套。他跟赵丹临不一样,在凡间磨练得早就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滴水不漏、满面笑意地客套回去。
赵丹临目不斜视,倒是没挖苦他这番虚假做派。
宴席上珍馐如流水,容涧没动几下筷子,默默想念起燕府臻的金丝燕窝,盘算着半夜偷偷潜进阎王殿会不会被燕府臻一脚踹飞,不觉带了笑意。
直到赵丹临默不作声给了他一手肘。
“嗯?”容涧立马回神。
太虚真人隔着长桌向他这边望过来,目光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沉意味。
大多数仙人长相是不变的,通常维持在青年或中年模样,也有少数仙人会选择不保持外貌的年轻,只看自己如何想法。
太虚真人得道成仙的年月比在座随便几个神仙加起来都大,不知道以前有没有追求过无限的年轻,反正现在已经是白发苍苍了。
“后生,是……刚刚飞升上来的?”真人看着他问。
容涧面对这样的老人才会体现出一点真挚的尊敬,立马回答:“是六日前初来乍到。”
老人沉闷地笑了两声:“叫什么?”
“——容涧。”
这次的静默延续了很久,仿佛时间都随之暂停了,丝竹管弦声尽数掐断,才听老者缓慢又轻渺地说:“好名字。”
宴后容涧未走,他从太虚真人的眼神里窥出深意,明白那里也许有自己想知道的东西,太虚真人似乎也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意图,但并不挑明。
从日头西斜走到月上枝头,直到彻底的无人,老者才看着他感叹似的说:“你很像我一个故人。”
“什么故人?”容涧下意识追着询问。
太虚真人反而笑着摇摇头:“太早知道不是好事,不要急,你会碰到的。”
碰到什么?所谓故人还是?
一番对话云里雾里,容涧却莫名放下了心。
但他仍然很急于知道原委,也许是内心深处哪里正日夜不停地惴惴不安,某段极为重要的回忆正亟待找回。
赵丹临宴会过后没有回住处,径自去了地府。
已经是亥时了,地府里小鬼纷出,说得恐怖,实际上就像个小一些、冷一些的人间,被燕府臻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老老实实。
沿街小巷叫卖声起伏,夜里甚至还有酒楼开张,张灯结彩有一种怪异的热闹感。
赵丹临负剑而至,身上寒铁般的气息霎时震得周遭小鬼哑了声,闭窗、关门、熄灯一气呵成。
赵丹临:“……?”
段策正抱臂靠在阎王殿一尊小石像边思索让谁替一会差,自己好去街上逛逛,顺道买点宵夜吃。
阎君治理有方,地底下都有烟火气了,这点段策非常激动。
鬼的进食需求很多样,有一部分是死后到地府做工的,还是习惯吃活人食;有一部分是罪大恶极生生世世不得轮回的,这类人一般只饮生肉,非常残暴,加之他们又不会死,长居地府成了土著。
段策属于前一种,他生前做过不少好事,本来是下来了就能投胎的,可惜非常倒霉,死的时候丢了缕精魂,转世的手续办不下来,除非拿走他精魂的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终于也死了,再一判官他才能走。
原本街上没有店铺,上任阎王天天生吞鬼内脏,他没有吃熟食的需求,还要强迫别人跟他一起吃生肉。
好在第一种鬼是不必一日三顿的,即使不吃也不会怎么样。然而口腹之欲还是有的,段策活活忍气吞声饿了两年,想吃的东西能列好几张单,今天终于有机会上街买点热乎吃的,简直期待得发狂。
他正垂涎着,先头去逛集市的小鬼回来了,神色慌张,仓惶逃窜。
“?”段策一把给他拦住,问:“你跑什么?像丢魂儿了似的,阎王殿里也敢这么冒失?!”
那小鬼一口气没喘匀,尾音都劈开了:
“武神赵丹临来剿灭咱们啦!!”
这一嗓门贯穿天穹,段策还以为自己听差了:“什么玩意儿?又没人犯事,她——”
“……”
几步外武神赵丹临静静望着两人,眉心皱成了川型。
段策毫不犹豫“啪嗒”行了个大礼,高声道:“恭迎陇枭武神——”
“嗯,”赵丹临几步到他身前,淡淡道,“带我去见降……见你们阎君。”
赵丹临是女武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陇枭武神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