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凌航拖着比电动车电量更耗尽的身体回到出租屋。小小的房间将他与外面的喧嚣隔绝,也将白天的兵荒马乱关在了门外。
他熟练地烧上水,拆开一包红烧牛肉面。当热水注入,那股熟悉又单调的香气弥漫开来时,他竟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至少,这是他能完全掌控的生活秩序。
他一边等着泡面,一边拨通了妈妈的视频电话。
屏幕亮起,妈妈的笑脸和关切的声音立刻填满了寂静的房间:“小航,下班啦?吃饭没有?”
“正吃着呢,妈。”凌航将摄像头对准那桶泡面,语气故作轻松。
果然,妈妈立刻开始了“声讨”:“又吃这个!没营养!跟你说了多少次,哪怕加点蔬菜打个鸡蛋也好啊……”
凌航笑着听她唠叨,没有像往常一样反驳。今天,他格外需要这种琐碎的关心。
“妈,今天……挺神奇的。”他忽然开口,声音轻了些,“早上我没吃早饭,低血糖,差点出事。结果遇到一位老人家,特别好,她还给了我一个茶叶蛋和一袋豆浆。”
妈妈在那边一听,心疼坏了:“你看看!我就说吧!早饭多重要!以后不许这样了!不过……那位老人真是好人,你遇到贵人了。”她的语气从责备转为一种朴素的感激。
“是的!”凌航脸上堆起轻松的笑容,“你看我这气色,比在之前那个破公司坐办公室的时候强多了!而且现在多劳多得,工资也涨了点儿呢。”
妈妈在镜头那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少糊弄我。我又不是不看新闻,外卖员的工作,风吹日晒雨淋的,还得跟时间赛跑,哪能有坐在办公室里吹空调舒服?你就是死犟,非要自己出去受这份罪。”
凌航心里一暖,知道妈妈是心疼,赶紧换了个角度安慰:“妈,这你就不懂了。在原来公司,成天不是应付领导就是防着同事,心累!现在多好,我只要管好自己,对每一单负责就行,简单,痛快!”
妈妈知道说不过他,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行了行了,我说不过你。反正你自己多注意,别总熬夜。我看天气预报说你那边明后天要下雨,出门记得带雨衣,别淋着了。”
“知道啦,放心吧!最近单子不多,我都准时回家呢。”凌航笑着应道,为了增加说服力,他下意识地就想把雨衣找出来给妈妈看,让她安心。“雨衣我天天都带着,你看——”
他一边说着,一边精准地把门后储物架的雨衣拿了下来,在镜头前晃了晃。
“看,在这儿呢,随时准备着。”
妈妈在那边又叮嘱了几句,这才挂断电话。
凌航默默搅了搅那碗已经有些软烂的泡面。房间里依旧寂静,但那种令人心慌的孤独感,似乎被驱散了不少。
收拾妥当,躺倒在床,意识很快沉入那片熟悉的、由他潜意识构筑的空间。
凌航第一时间就去“查看”那位与他共处一体的“灵魂哥”的状况。这一看,不由得让他暗暗咋舌——这恢复速度,也太惊人了。
印象中那原本遍布全身、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此刻绝大多数已经愈合,只留下一些淡粉色的新肉痕迹。就连最初那道横在心口、让他觉得触目惊心、几乎断定会要命的巨大创伤,此刻也收拢了绝大部分,只剩下一条相对明显的疤痕,仿佛再有些时日,便能彻底痊愈。
“你这体质,是属蜥蜴的吧?自愈能力也太强了……”凌航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触碰一下那道心口的疤痕,确认恢复情况。指尖却传来一种非实质的、微凉的触感。
出于习惯性的关心,他想着要不要再用水给伤口清洗一下,给这些刚长好的新肉消消毒,避免感染。虽然他不知道“灵魂”会不会感染。
这个念头刚起,一股更深的、潜藏已久的忧虑便浮了上来,冲淡了因对方快速康复而产生的那一点点欣慰。
他这几天可没闲着,一有空就偷偷在网上搜索各种关键词:“身体里有另一个意识”、“感觉被附身了”、“灵魂共生”……然而跳出来的结果,除了各种天花乱坠的志怪小说,就是些不着边际的玄学论坛,没一个能给他提供半点有建设性的、科学的解释。
这种未知,放大了他内心的恐惧。
万一……网上那些小说里写的“夺舍”是真的呢?
这个念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得他有些窒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在普通人里还算匀称,但绝对称不上强壮的小胳膊小腿,再“看”向意识空间里那位即便躺着,也能感受到其挺拔骨架和隐含爆发力的壮硕灵魂……
这要是真动起手来抢地盘,他这点意识,怕不是对方一个照面就能被碾碎的渣渣。
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他默默地收回手,注视着那张即便在沉睡中也依旧轮廓分明、带着伤痕却难掩锐利的脸庞。
他在心里,带着几分虔诚,又带着几分卑微的祈求,默默念叨:
“灵魂哥,大佬……您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我这点小地方,您就当是个临时驿站,将就住住。我保证好吃好喝……呃,尽力用潜意识供养着您,精心照顾,绝无怠慢。”
“只求您行行好,早日康复,然后……去找个更宽敞、更配得上您身份的‘豪宅’吧。我这儿庙小,实在经不起折腾。”
然后,又忍不住补充道,“您,可一定要是个知恩图报、善良守序的灵魂哥啊!”
这份强烈的祈愿,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未曾察觉的情况下,似乎让这片意识空间泛起了微不可查的涟漪。而沉睡中的灵魂,那冷硬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凌航正对着那道心口的疤痕琢磨要不要处理一下时,一声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沉重质感的闷哼,突然打破了意识空间的寂静。
凌航猛地抬头,心脏下意识地一紧。
只见在那张一直紧闭双眸、如同冷硬雕塑的脸上,那双眼睛……微微睁开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即便在朦胧的、由潜意识构成的光线下,即便带着刚苏醒的迷茫与虚弱,那银灰色的瞳孔依旧像被战火淬炼过的星辰碎片,冷冽,深邃,仿佛能穿透迷雾,直抵人心。此刻,这双眼睛里正清晰地倒映出凌航有些惊慌失措的脸。
陆星澈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与胸口传来的火辣辣的刺痛中,首先恢复了“视觉”,他费力地掀开仿佛有千钧重的眼皮,视野里一片模糊的光晕。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近在咫尺的意识光团——温和,疲惫,却散发着他从未感受过的、毫无攻击性的宁静。并非通过眼睛,而是一种更本源的灵魂感知。那个光团正俯身靠近他,一只手似乎还在他的伤处附近动作着,嘴里发出他无法理解的、轻柔的音节。
是谁?是敌是友?这里是什么地方?
无数疑问瞬间充斥了他因重伤而运转迟缓的大脑。他试图调动精神力感知,却只引来一阵更剧烈的眩晕。他必须弄清楚现状。
“……谁?”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得如同两片生锈的金属在摩擦。这是他目前能发出的、最具信息量的音节。
凌航完全听不懂这低沉沙哑的语言,但他清晰地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带着戒备与困惑的疑问情绪,像无形的波纹般从那双眼眸中扩散开来,直接撞进了他的脑海。
“你醒了?!”凌航又惊又喜,赶紧解释,语速都不自觉地快了几分,“我叫凌航!你,你现在是在我的身体里!你懂吗?灵魂!你受伤太重,灵魂跑到我这儿了,我在帮你处理伤口!”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自己,又指了指对方,希望能帮助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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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星澈看不清对方具体的唇形,传入耳中的语言更是如同无意义的噪音。然而,就在对方急切解释的同时,一股平和、带着关切与善意的情绪,如同温润的水流,缓缓包裹住他警惕的神经。
紧接着,一些模糊的、断续的画面碎片,不受控制地在他脑中闪现——是眼前这个模糊的身影,一次次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包扎伤口,动作轻柔而专注……正是这些举动,缓解了他灵魂崩裂的痛楚。
戒备的坚冰,在这一刻悄然融化了一丝。原来,是这个人……救了他。
他无法用语言回应,银灰色的眼眸中锐利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了然。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牵动了一下嘴角,试图勾勒出一个表示感谢的弧度。然后,他用尽此刻全部的力气,郑重地、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这个动作,已然包含了他能表达的所有信息:我明白了,谢谢你。
随即,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眼皮不受控制地垂下,意识重新沉入了修复与休眠的深海。
看着那双令人心悸的银灰色眼眸缓缓闭上,凌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
“行吧……好歹是表达过谢意了,看来不是个白眼狼。”他自言自语地安慰着自己,“沟通算是成功了一半?至少他知道是我在救他了。”
巨大的困意袭来,他打了个哈欠。
“灵魂哥睡了,那咱也赶紧睡吧。社畜的□□,可经不起灵魂和□□的双重煎熬。”
意识沉入黑暗之前,凌航最后一个念头是:那双眼睛……可真够吓人的,也……真他娘的有气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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