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航,来自一座四线小城,人生前二十多年的标签,大抵可以概括为“路人甲”。在学校,他是老师目光扫过时永远不会停留的模糊身影;成绩单上的名次,也总能巧妙地卡在不上不下的中间地带,安稳地隐匿于集体之中。
他一度以为,大学里那个听起来四平八稳的“行政管理”专业,会是他融入人海、安稳度日的船票。直到踏入社会他才恍然,这片海域风平浪静的表面下,暗藏着名为“关系”的礁石。
他辗转了几家公司,岗位不是被领导的某位亲戚顶替,就是沦为关系户的“备胎”,甚至在需要有人担责时,被轻飘飘地推出去“顶雷”。
几番沉浮,凌航终于认清了现实,在那张无形的“关系网”前低下了头。他沉默地交还了那张无效的“船票”,转而跨上了一辆电动车,成为一名穿梭于城市脉络的外卖骑手。
这个选择,其实并非全然是退却,也藏着他一番审慎的考量。
因为从小到大,凌航都怀揣着一项无人知晓的“天赋”——一种近乎本能的、精准的方向感。
儿时在外疯跑,无论置身于多么陌生的街巷,他总能清晰地“感知”到家的方位,如同体内内置了一台隐形的罗盘。可惜,这项技能从未被任何一门考试认可,成了他心底一个微不足道的遗憾。
直到成为外卖员,这项沉寂已久的天赋终于被城市的需求唤醒。当其他骑手还在依赖导航软件,在“重新路径规划”的提示声中焦头烂额时,凌航却能凭借一种莫名的直觉,从钢筋水泥的迷宫中,寻得那条最优的捷径。
他将这些巧妙如城市谜题答案的路线,分享在工作群里,渐渐赢得了同行们心服口服送上的称号——“**高德”。
这个周六的客单量激增,高峰时段也比平日晚些,所以凌航送完最后一单,时针也已滑过了晚上十一点。
当他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到出租屋时,又饿又困,身体像个被掏空的麻袋。在“随便吃口东西”和“立刻昏迷”之间挣扎了不到三秒,沉重的困意便以压倒性优势获胜。他连衣服都没力气换,就直接栽倒在床上,瞬间失去了意识。
这一次,连梦境都透着一股精疲力竭。他感觉自己像一团沉在海底的软泥,连思绪都是迟缓的,更别提去“查看”那位室友的状况了,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猩红的光束撕裂星空,旗舰“银鹰之心”的护盾在眼前碎裂,迸发出的不是能量火花,而是部下们临死前惊恐与不解的面容,瞬间被高温气化。
通讯频道里最后传来的,被爆炸声淹没的惨叫:“快散开——!” 以及时空扭曲力场启动时,宇宙基础规则被强行拧断发出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呻吟。
那发偏离轨道的能量脉冲炮击中夜枭战机时,并非简单的爆炸,而是感觉灵魂先于身体被那道毁灭性的光柱贯穿、撕裂。
“是我的错……” 这念头就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每一次浮现,都带来远比□□创伤更剧烈的痛苦。
陆星澈精确计算了每一步,却算错了敌人的底牌,算错了那禁忌的科技。那些随他出征的战士,他们的信任,他们的生命,都因他的失误而化作了冰冷的统计数字。愧疚如同强酸,腐蚀着他残存的意志。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里,一些“杂音”开始渗透进来。起初只是模糊的扰动,渐渐地,变得清晰:
一阵规律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伴随着胸腔的微微起伏——是这具身体。
远处传来的、被扭曲了的鸣笛声,尖锐却带着奇异的“生活气”。
风吹过皮肤的感觉,带着尘土和阳光味道的流动空气。
一个温和又疲惫的声音在近处响起,似乎在自言自语:“……还得送完城西那几单……”
这声音,像一根纤细却坚韧的丝线,偶尔能将他从血腥的回忆沼泽中短暂地拉出来一瞬。
“动起来!” 他命令自己。必须评估现状,必须联系联盟,必须……复仇!
陆星澈试图凝聚力量,调动那曾经如臂使指的精神力。但回应他的,只有更深沉的疲惫和涣散。
他的意识像一团被水浸透的星云,勉强聚拢,又瞬间溃散。他试图“睁开眼”,去“看”,去“感知”,但所有的努力都石沉大海,反馈回来的只有这具陌生身体的沉重桎梏和五感的模糊隔膜。
他像是被囚禁在透明琥珀里的意识,能“听”到外界,能模糊地“感觉”到,却无法做出任何回应。这种极致的无力感,比他战败那一刻更让他愤怒和……恐慌。
最终,所有的挣扎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他的意识再次沉沦,在那片由自身愧疚与陌生感知交织成的混沌海洋中载沉载浮。战争的硝烟与地球的市井之声交织,部下的呼喊与外卖员的喘息重叠。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这是什么状态,唯一确定的,是那场战役的失败,以及一个陌生灵魂无意中为他提供的、冰冷而脆弱的避难所。
在这片意识的深海里,他既是囚徒,也是客人,等待着一次真正的、彻底的苏醒。
凌航被一阵尖锐的闹铃声猛地拽回了现实。
他倏地坐起,心脏狂跳,额角沁出冷汗。眼前似乎还有战舰爆炸的余光在闪烁,耳边依稀残留着那个陌生指挥官嘶哑的忏悔——“是我的错……”。
那声音里的绝望和沉重,像一块浸透了冰水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口。
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脑海里那些惨烈的碎片。只是一个梦,他告诉自己,一个过于逼真、过于沉重的梦。
可那种极致的忏悔与无力感,却顽固地残留了下来,沉甸甸地坠在胃里。原本饥肠辘辘的感觉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想到食物,甚至泛起一丝恶心。
凌航放弃了吃早餐的念头,空着肚子,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和疲惫,推车出了门。
清晨的阳光还没带上灼人的热度,凌航却已觉得一阵阵发晕。空荡荡的胃里像是揣了块冰,又沉又凉,连带得整个脑袋都嗡嗡作响。那个噩梦带来的沉重感,依旧像湿透的棉袄裹在他的精神上。
祸不单行。在一个老小区里,他正想强打精神加速,眼前却猛地一黑,车头瞬间失控,险险地擦着一位准备进单元门的老太太身边掠过。
“哐当!”
他没撞到人,车头却别住了老太太手里拎着的菜篮子,蔬菜水果滚了一地。
凌航心里“咯噔”一声,瞬间吓出了一身冷汗,晕眩感都吓退了几分。他慌忙停下车子,也顾不上自己还在发软的腿脚,踉跄地冲过去就连声道歉:
“对不起!阿姨对不起!您没事吧?我、我刚才有点晕……”他半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帮忙捡拾散落的东西,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虚汗。
老太太先是吓了一跳,看清是个面善又慌里慌张的小伙子,再看他那毫无血色的脸,到了嘴边的埋怨咽了回去。
“我没事,没撞着。”老太太摆摆手,反倒关切起来,“小伙子,你这脸色可不对啊。是不是没吃早饭,低血糖了?”
凌航尴尬地点点头,心里又急又愧,生怕对方投诉。
老太太叹了口气,从刚捡起来的袋子里拿出一个还温乎乎的茶叶蛋和一袋豆浆,不由分说地塞到他手里:“赶紧的,先垫一口。年纪轻轻的,可不能这么糟蹋身体。”
凌航愣住,看着手里的食物,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阿姨,这……这怎么好意思,我赔您钱……”
“赔什么赔,一个蛋一袋豆浆而已。快吃!不然我真要生气了。”老太太语气坚决。
凌航不再推辞,剥开茶叶蛋,几口吞下,又灌了半袋豆浆下去。一股暖流涌入胃里,翻腾的不适感终于被压了下去,晕眩的脑袋也清明了许多。
“谢谢您,阿姨,真的太谢谢了……”他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
“行了,以后可得记得吃早饭。”老太太提着重新装好的菜篮子,临走前又叮嘱了一句。
食物下肚,身体是舒坦了,可心里的压力却没减少——刚才这一耽搁,手上这单眼看就要超时了。他跨上车,用比平时更快的速度冲向目的地,心里已经做好了被投诉扣钱的心理准备。
果然,敲开客户的门,一位面色不悦的年轻男子正看着手机上的时间。
“你怎么回事?这么慢!”
凌航深吸一口气,没有找任何借口,直接鞠了一躬:“非常抱歉,先生!是我的问题导致延误了。这次的餐费我赔给您,如果您还需要,我立刻去餐厅给您重新买一份。”
他态度诚恳得让人挑不出毛病,客户脸上的怒气消散了些,但依旧不满:“重新买?那得等到什么时候?我马上要去开会了!”
“非常理解,先生。”凌航立刻抬头,语气依旧恭敬,但语速加快,“请问您要去哪个片区?这一带的路况我很熟,或许能帮您规划一条最快路线,尽量把耽误的时间补回来。这个单子,我还是照赔!”
客户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一个外卖员会提出这种“赔偿方案”。他赶时间,也没多想,顺口报了个地点:“金茂大厦! 跟你说有什么用,这个点堵死了!”
这正是早高峰最堵的方向之一。
凌航脑中瞬间浮现出那片区域的地图,所有支路、小巷、近期的施工路段如同活了过来。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开口,语速快而清晰:
“先生,常规走人民路现在肯定堵。您从小区东门出去,右转进幸福里小巷,穿过那个老菜市场——早上这个点摊贩刚出摊,电瓶车能过——出来就是后庙路,绕过实验小学那个堵点,直接上辅路,比走主路至少快十五分钟。”
他甚至连哪里需要减速、哪里可以借道人行道都简要提了一句。
客户听着听着,脸上的不悦彻底被惊讶取代。他下意识地按照凌航说的在手机地图上比划,发现这条七拐八绕的路线确实存在,而且完美避开了所有他知道的早高峰雷区。
“行啊哥们儿,你这比导航还邪乎!” 客户啧啧称奇,挥了挥手,“算了算了,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下次注意点。这近路信息,就当赔偿了!”
凌航靠在墙壁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疲惫感和虚脱感再次涌了上来,但这一次,里面夹杂了一丝渡过难关的踏实。
他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额角,推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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