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袤在胡姐这里一住就是几天,他倒是抓耳挠腮地想走,那叫一个心急火燎。
毕竟在别人家里连待几天,蹭吃蹭喝,他再厚的脸皮也顶不住,他自己也不小了,有家不回赖在别人家,容易被街坊邻居说闲话,他也担心给胡姐带来不好的影响,让人抓住把柄被人诟病。
况且,胡姐她现任小男友张杰隔三岔五地来药店约胡姐,那男的比胡姐小几岁,长得挺清俊,模样和身形都不错,人斯斯文文的,也有个正经工作,就在渊城郊区的一所公立初中当语文老师。
张杰家庭虽然普通,没几个大钱,父母在农村种地,他自己拼死拼活的,奋斗数年才在渊城的郊区买了套小房。
但跟胡姐前几任渣男比着,算是品质难得,挺不错了。
眼看天已经擦黑,时间不早了,尤袤心想,不能再待下去了,他得回家去。老这么待在别人家,挺碍眼。人家觉得没事,他心里不自在。至于回家有没有饭吃,能不能睡觉,那就另说。
他用手挑开门帘,从诊所后院瞧去,看见胡姐和张杰男女搭配,一个麻利地和面,一个慢吞吞地切菜,两人有说有笑的,水壶里咕嘟咕嘟冒着沸水做他们的伴奏。
尤袤勾唇笑了笑,这种温馨的样子难能可贵,胡姐的春天到底是等来了,算是苦尽甘来。他倚靠在门框上,把手里的药膏晃了晃:“姐,我回去了,时候不早了。”
“走?走去哪儿,哪儿也别去,就在这里待着。”胡姐头都不抬,她用力揉了一把面团。
张杰哐哐哐地在案板上切碎肉,听说他要走,停下切肉的动作,转过头也是劝:“你就听你姐的,别回去。”
尤袤皱眉,手无足措地抵靠在门边,他嗅到一丝别样,于是收敛起表情:“姐,我爸又糊涂了是不?”
他们一个两个的都拖住他的手脚不让他回家,极有可能是他那混蛋老爸又干糊涂事儿了。他想不出还有其他别的什么原因。
提起老爸,尤袤不是恨,就是头疼,总之,一言难尽。
这几天,他一直待在胡姐的诊所里,对外界一无所知。
胡姐瞥他一眼,看他紧张兮兮又忧心忡忡的样子,内心一阵心疼和难过,该说这孩子是敏感呢还是敏锐呢。她拨开挡眼的几缕长发,声音一如往常:“没有,别瞎想。别干站着,来施展你的拿手好戏,过来包饺子。”
“姐,你知道的,我不需要善意的谎言。”
尤袤乖乖走过去洗手,他拉把凳子坐下来,抓起面粉洒在柔软的面团上。张杰把装饺子馅的盆放在他身边。
尤袤用两指捏起一张面皮,开始往里面填馅时,胡姐也拉把椅子坐下来,翘起二郎腿,点燃一根女士香烟。
好闻的玫瑰香立即在空气中散开。
烟雾缭绕中,胡姐一身纯白色镶边旗袍,看起来像旧社会里摩登的女郎,美艳、时尚,没出息的张杰竟然看呆了,他放下手中的勺子,急忙拿起手机,定格这片刻的美。
胡姐看他一眼,没说什么,而是把烟头朝下磕了磕,不急不缓开口:“本来想吃过饭就跟你说的,现在看来瞒不住了,看你这么心急,我也不能视而不见。”
张杰用眼色截住胡姐,让她别继续说下去。胡姐停下来,也在犹豫说不说。
尤袤挥挥手表示自己不在意,尾音发着颤,“你说。”
“其实也没啥,你爸昨晚被狠狠拖出去打了一顿,现在在医院躺着呢。”
“因为什么?被谁?”尤袤沉着脸问,他用力捏了一把手中的面皮,面皮皱成一团。
胡姐不确定地摇摇头,“原因尚且不知,说什么的都有,你还是去医院问问你爸具体的来龙去脉吧。”
尤袤这顿饭没来得吃,他立即放下面皮,说了句抱歉急匆匆推门就走。
“慢着,知道你急,也别这么急。”胡姐在后面大声喊住他,从抽屉里看也不看抽出几张大红钞票,上前递给尤袤。
“我不能去,这你拿着。”
一小沓红色钞票就在眼皮子底下,胡姐家境也不富裕,一个人撑起这个小诊所,只是勉强够活,尤袤知道她的心意,却不能接受,胡姐帮他的已经够多了,他摇摇头,不肯去接。
张杰追过来叹口气,一把将钱从胡姐手里抽出来,强硬地塞到尤袤手里,“拿着。早去早回。”
尤袤吸了吸鼻涕。
到医院看见病床上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尤天安,尤袤木然地坐下来,盯着点滴发呆,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爸向来混账且无赖,干过不少天人共愤的事。小时候、长大后,包括现在,他爸都没少打他,他也是恨得牙痒痒,甚至扬言要报复回去,让尤天安也尝尝被暴揍的滋味。
他一直都这么想,一直盼望着有这么一天,他要把他混账的爹摁在地上,狠狠教训一顿。
但是,当听说他爹出事,在外面被狠狠欺负,现在一看,果真如此,尤天安正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输液,闭上眼一副快要挂了的憔悴样子,尤袤心中有些不清不楚的感觉。
他无疑是痛恨他爹的。
但是正如他听到他爹在外被打,即便还没搞清楚状况,他的身体就先行一步,立即扑到医院来,血浓于水来得比他想象的还要猛烈与深刻。
他现在只有这么一个亲人。
尤袤瞥一眼尤天安,心里想,这是他亲爹,他不能坐视不管。又想到,这货很无赖,欠了一屁股债,还没少揍他,他理所应当恨他。
两种思想在他的脑中无止境地交锋重叠,不相上下,尤袤被缠得脑壳嗡嗡响。
尤袤医药钱给付了,没什么大碍,那个揍他爹的人挺注意分寸,看起来伤势吓人,毕竟脸上血流不止,其实没那么严重。
回来后尤天安醒了,目光浑浊,眼皮耷拉着,那么高大的一个人,此时像是已经行将就木,手背上一块块疮疤,像一条枯树枝。
他爹老了。
尤天安看见儿子后很激动,肉眼可见的高兴,目光炯炯有神,想立即直起身子却不得其法,只能躺着嘿嘿笑。
尤天安不喝醉的时候,比如现在,他看起来是和蔼的,而不是凶神恶煞的。
他的声音沙哑,像一支呕哑嘲哳的乐曲,呼啦呼啦:“尤袤,帮我揍回去。你亲爹被欺负了,你不能坐视不管。”
尤天安的目光可怜兮兮的,湿润的热泪从褶皱的眼尾流出。
“我根本就没惹那个人,他看我喝醉了,莫名其妙就趁人之危,暴揍我一顿,把我摁在墙上,狠狠打我的这里。”他指了指额头和下颌,还带上了哭腔。
尤袤皱紧眉,目光移到尤天安的下颌和额上,这两处肿的老高,他沉声问:“那人是谁?你和他有什么过节?”
“你连你亲爹都要怀疑吗?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得相信我,我才能是你爹。你不相信我,我怎么能是你爹?”尤天安开始不听阻拦地大吼大叫,情绪十分激动。
“你别这么大声,”尤袤皱眉冷喝他,耳朵处的哭闹声越来越大,他无可奈何地直起身子,“我信你,给你报复回去,你别再叫了。”
“唉,好好好,这才是我的儿子,这才有儿子的样子嘛。”
尤天安微微一笑,很是欣慰,撅着嘴愤愤不平地指责,“那人左耳戴着一个蓝色耳钉,上身是白色短袖,看起来年龄不大,长得倒是不错,一脸纵欲过度的样子。没见过这么标志蛊惑人的脸,面无表情的,谁知道,那么能打!”
左耳?蓝色耳钉?能打?白色短袖?
一个人影渐渐在尤袤心中浮现,他随口问了一嘴:“在哪条街?”
“广陵街道。”
尤袤想起香辣片片鱼他们来诊所交暑假作业时所说的:“鱿鱼哥哥,我们在广陵街遇到黑卡哥了,他正和人打架......”
“可凶残了。”
尤天安一把握住尤袤的手,委屈地晃了晃,“我知道他家在哪儿,就住在你一中附近的那套房子,千真万确,你去替我报仇。”
说罢,尤天安立即从房内抽屉里抓起一支笔,撕下一页纸,在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强硬地塞在尤袤手中。
尤袤低头看了眼地址,眸中晦暗不明。
他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应该冷静好好思考一下,应该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的才去行动,但他脑中简直一团浆糊,好像有万条的细丝纠缠在一起,一时理不清。
尤天安看他犹豫的样子就来气,他撅起小嘴又开始大吼大叫,伸出粗粝的手指恶狠狠拽住尤袤的衣领,在他耳畔喋喋不休:“我养你做什么?”
“我养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看着我平白无故受欺负,你也无动于衷,是不是我只有死了你心里才好受?”
尤袤皱紧眉,他脑壳被吵得突突得发疼,将尤天安的手用力扒下来后,他直视尤天安,冷漠地开口。
“别催,我会帮你出气。”
尤天安点点头,像个顽皮的孩子那样,稚嫩又愉悦地笑了。
“但是。”尤袤话锋一转,目光也冷下来,他双唇一碰,就是一句威胁。
“要是让我知道你在期满我,我不饶你。”
尤天安瞬间浑身一哆嗦,他嘴皮颤抖地点了点头,“不骗你不骗你,老子不骗儿子,这是铁打的真理。”
尤袤深深看他一眼,抓起纸条就走。
文科的资料今天刚买到,还没拆封,路翎披着浴袍坐在书房,他打算先浏览一下目录,随便翻翻看看。
毕竟是回炉重造,政史地那些他已经不太熟悉,高一的时候还接触过一阵子,四年多过去,记忆都是模糊的,同学老师都不认得,更别提这种琐碎的知识了。
手机嗡嗡响了一下。
路翎划开,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消息,他点开。
-【哥,我也退学了,不知道你心里会不会舒服一些】
-【我知道错了,原谅我好不好,因为这样就退学,代价太大了】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保证这次绝对保持距离】
对面喋喋不休,大有再发三十条的趋势。
路翎沉着脸直接拉黑,他手撑在脸侧,支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只手在桌面上点了点。
刚放下手机,竟然听到有人来敲门,他寻思着,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又没人认识他,他连保姆和保洁阿姨都没请,耿狄早就离开找他弟去了,还能有人来敲他的门?
他没动,以为是外面那人敲错门了,放任一会儿就自动离开。
没成想那人越敲越大声,哐哐哐的简直是在大力砸门,暴躁至极,像是来索命的。
路翎蹙紧眉,起身推开书房来到玄关处,听那一声声的暴声。
气势恢宏。大有要肆意踹开的节奏。
他抱臂靠在门口,垂下目光,从洞眼里仔细去看,正与一双愤怒眼眸对视。
竟然是尤袤。
尤袤?他来做什么?他怎么知道这里的地址?
门开了,满怀疑惑的路翎,松散着浴袍,微微晃了晃身形,看到门口的少年一身的戾气与桀骜。
夜色正浓,周遭一片漆黑,就玄关处泛着薄薄一层的暖光,渡到少年柔顺的发丝上。
尤袤一身黑衣,手臂不屈不挠地撑在门框上,哑着声音说:“出来打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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