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姐的病房连着后院,可以洗澡。
尤袤从浴室里出来,伸手摸了一下喉结,即便已经过了很久,这处还是隐隐有阵痛。
门口有突兀的敲门声,尤袤立即警惕起来,抓起衣服急忙套在身上,又恢复过往密不透风的模样。
隔着一扇门,他把手按在门把手上,扬声问:“谁?”
可能是病人,也可能是不安好心的坏人。他摸不准。
“我。”
门外的人声音低沉醇厚,像一壶清酒。
听到熟悉的声音,尤袤紧了紧按在门把手的手指,他立即松下全身的防备,但没有要开门的打算。
“路哥,干嘛呢?这里已经打烊了。”
“来抹药。”门外的路哥如是说道。
受伤了?才这么一会儿,又打架了?男生走夜路还挺危险。
尤袤信以为真,他打开门往外瞧,光一束束外露,路翎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肩上落了一片绿叶。
他挑了挑眉,手扶在门帘,上下打量路翎:“抹哪儿?你哪里有伤?”
“背。”
“给你抹。”路翎继续说,他没经过同意就掀开门帘走进来。
尤袤愣了片刻,直到路翎拿起药膏走到他面前,那股浓郁的药草味在鼻尖窜来窜去,如此清晰,他才知道路翎这次来的目的是什么。
来给他涂药的。
他多大的脸面,让一个看起来挺有钱的人几次三番地帮助他。
尤袤站着没动,他的眼珠剧烈地晃动一下。
“什么意思?我不需要你来给我涂药。”
“我需要。互帮互助一下,嗯?”
路翎坐下来,手搁在腰腹间,在尤袤直视的目光下,拎起衣角,掀开,腰腹上被尤袤踹的淤青暴露在空气中,他用指尖在那处点了点。
“托你的福。”他说。
尤袤拉来一张椅子,靠近病床上的路翎,食指上挖一块药膏,在腰腹的淤青上抹匀。
他力道大,下手又没轻没重的,路翎被抹的额角直冒冷汗。
卧槽,怎么这么疼?
确定这是在治疗,而不是二次伤害吗?
路翎咬咬牙,抿紧唇线,他这精致清俊的一张脸瞬间皱巴成一团。
这真的不是蓄意报复吗?
尤袤认真地施力涂药,还有空闲问,“你那个眯眯眼的朋友呢?”
“离开了。”路翎喘口气,难耐回。
“你们不是一起来旅游的啊?还单飞呢。”
尤袤没听出路翎的声线有什么不对。
“嗯。”路翎压住腹部的痛意,他梗着头,手撑在床单上,想了又想,才慢吞吞提意见:“轻…轻点。”
“你疼啊?”
尤袤这才抬眼,看到路翎憋痛的一张脸,鬓角被冷汗打湿。他手一顿,合上药膏。
“早说啊,现在已经完事了。”
这是报复吧?这绝对是报复吧?
路翎疼得眼角直抽,他放下衣服站起来,垂眼看尤袤,看到他略湿的发丝,发尾在滴水,悬挂一点晶莹,还闻到好闻的沐浴露味。
尤袤刚洗过澡。
“起来,我给你抹。”路翎说。
“不用。”
尤袤站起身把药膏复归原位,他把门大大敞开,瞄一眼身后的路翎,直接下逐客令。
“没事就走,我要睡了。”他指了指黢黑的门外,疲倦地打了个哈欠。
“不涂能睡得着吗?”路翎手撑在床上,轻笑,没有要走的意思。
挺赖皮。
“试试。”尤袤淡声说。
路翎饶有兴趣眯眼看他,直截了当点出来:“你不让我给你涂,是怕我看到什么吗?”
“包裹得这么严实,还能没秘密么?”他继续道。
尤袤的目光已经冷下来,他看到路翎一脸探究的样子,内心瞬间一阵恶寒,甚至感到毛骨悚然。
他讨厌这种**而刻意的探究。萍水相逢,你凭什么要好奇?热闹还没看够吗?好看时拍手称快,没达到自己的笑点就一阵嘲讽吗?
怎么是个人,都要对他的生活好奇与指点呢?
“如你所说,”尤袤面色已经显出不快,抗拒的用意极其明显,他沉声道,“那就不要追问了,不知道要保持距离吗?”
“这就越线了啊?”路翎掀眸问。
“对。”尤袤一字一顿道,“越线了。”
“行。”
路翎面无表情推门就走。
灯熄灭了,四周一片黑暗,头上方悬挂的老式电扇发出难听的声响,尤袤听得睡不着,在心里数了一千头绵羊时,他翻了个身,薄被不小心擦到背后的淤青。
“靠,真疼。”
路翎直接在渊城一中的附近买了套房,方便上下学。
奢华的江城来的公子哥,含着金钥匙出生,十指不沾阳春水,在地大物博物资富庶的江城,他路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到之处,不是吹捧的,就是巴结的。
但在远隔千里的渊城,他就是沧海一粟,没人认识他,不会有人给他开特例,也不会有人看他脸色行事。
这不,就这个叫尤袤的,敢跟他硬碰硬,知道他什么身份吗?
路翎靠在沙发上接电话,好哥们耿狄打来的。
耿狄那边发出一声诧异:“不是,哥们,你理转文啊?认真的?”
“嗯。”路翎疲倦地捏了捏眉心。
他高中学的理,大学选的医,大二退学回来,打算理转文。
等于是回炉重造一回。
“牛逼。”耿狄点评。
路翎笑了笑,没说话。路氏集团就是药企发家,全国的连锁店数不胜数,他高考填志愿时,爸妈逼他选的医学。
他的叛逆反射弧有点长,到如今才正式起步。
“对了,”路翎点开手机联系人,在上面戳戳点点,再点开微信,上面赫然一个红色感叹号,“你弟也拉黑我了。”
那天听到耿狄说迟浩失联了,他就有种预感,自己也得被拉黑,果不其然。
“操!我真是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我现在真特么想报警。他故意失踪,也没个原因。我现在都不敢和爸妈说。”耿狄在那边生无可恋道。
“死小子,那么高的分,选这么远的大学,白白浪费二十分,我找他室友问,室友一问三不知,压根儿不知道这事。”
路翎也皱起眉。
他和耿狄、迟浩基本是一起长大的,迟浩不是耿家的,而是从孤儿院领养过来的,比他们小两岁。
迟浩这人,该说是敏感至极,还是性情古怪呢。
话不多,不爱笑,冰冷冷的一张脸,无论对谁都是这样。
从小就胆小,不敢惹他哥生气,长大后,居然倒反天罡,反过来把他哥给拉黑,还经常跟他哥拌嘴吵架。
这一次闹得尤其严重,直接失踪,把他们都给删了。
这是要闹那样?叛逆期也该有个度,不怪耿狄那么生气,实在是迟浩这次过分了。
他问:“他辅导员怎么说?”
“她也和室友一样,什么都不知道,被迟浩给骗了,乖乖办了休学手续。他们现在都联系不上迟浩。靠,你说这小子到底怎么想的?就是故意的吧?”
路翎想了想,有些扎心道:“我看,他就是在躲你。”
耿狄那边瞬间不吭声了。
这在路翎的意料之中,他轻笑道:“好啊,耿狄,你也不说实话是吧。你们兄弟两个闹别扭,把我扯上干嘛。”
他继续洞若观火道:“他浪费二十分选那么远的临海大学,明明和你差不多的分,他为什么不和你选一个大学?”
“那天回来你们干嘛了?”
耿狄被戳穿心思,幽怨地叹口气,实话实说,声音没有波澜:“我们…我们打了一架。”
“在床上打的么?”路翎失笑道。
空气静默无声,耿狄没说话,片刻后他戏谑地回,声音荡漾在空中:“开什么黄腔。”
“你们兄弟的事,你们自己处理。”不想继续再攀谈,路翎直接挂断电话,冷漠无情。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手勾住下衣衣摆直接把衣服脱起来,随手扔进垃圾桶。
快开学了,他打开卧室里的灯时心里这么想。
说实话,对于理转文这件事,他心里也没有底,更没有谱,好像是一次意气用事。
他是第一次这么叛逆。他人生二十年都是顺风顺水的,一路畅通,什么都不缺,尽心尽力为做路氏集团优秀接班人铺垫。
前路早已铺就好,那是一条明朗又清晰的道理。为了成为路氏集团的优秀接班人,在江城一中,他必须做到科科第一,去参加外面的大型比赛,国内国外来回跑,奖必须拿到手软。
当爸妈没问他的心意就填报医学时,他没有什么怨言和不满。
他就是路氏集团的接班人,就是为此培养至今的。
直到大二发生了那样一件事。
他突然觉得他顺风顺水的二十年好像挺没意思的,他想重来,换一种不一样的人生轨迹,靠自己的双手。
这一次,他不是以一个路氏集团接班人的身份追逐未来,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和万千人的一样的学生身份。
他拥有的太多了,唯独没有平凡。
现在,他想连这个也把握到手。
或许有人会觉得他矫情,他有苦硬吃,自找麻烦。简直身在福中不知福。干的都是什么缺脑子少根筋的事。
也许吧?
路翎自嘲地笑了笑,他直起身子掀开窗帘,窗外的黝黑一览无余。
在这样一片漆黑中,他燃起一根烟。
淡蓝色烟雾在空中飘荡,遮住他清秀的眉眼。
他就是想试试。
也许是心血来潮,也许只是意气用事,也许不过是玩笑一场。
随便经历一下,来这个叫做渊城的城市,暂时地转换一下心情。
倒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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