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能承祁逢衍吉言，沈途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

不知是因为每次发情期过度的身体消耗，还是因为……今天竟然见到了老熟人。

透不进一丝光的房间像一个密闭暗室，沈途混混沉沉坠入梦境。

是一座漂亮的小花园。

满墙的蔷薇，红粉相间，修理得漂亮的植被，像个童话花园，回荡着孩童欢快的笑声

那声音像被泡进了水里，听不真切。

“沈庭叙！请你慢一点！”是高跟鞋的声音，很熟悉，而后画面里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穿着一身修身白裙，她边走边说，“小途是小朋友，你也是吗？很危险的好不好！”

花园里的秋千慢了下来，沈途终于看清，秋千上那个小孩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脸。

只是……他童真稚嫩，天真无邪。

“他”朝熟悉的身影跑去，很开心地呼唤，“妈妈！你回来啦！”

“回来啦，”温柔的声音笑着说，“给我们小途带了小兔蛋糕哦。”

“你慢一点儿我的小祖宗。”有个带笑的男声跟在身后，沈途也听不真切。

他看着那个小蛋糕，想去碰一碰，可是下一秒——他抱住的虚空，周围变成了大火。

很大很大的火，烧光了蔷薇，烧断了秋千。

抱住他的人仓促地抚摸着他，叮嘱道，“小途就在这里等爸爸好不好？爸爸进去接妈妈，很快就出来，小途千万不乱跑，我们小途最听话了，等爸爸妈妈出来再带你去拿小兔蛋糕。”

那小孩儿像被吓傻了，愣愣的，满脸的泪。

他看见房梁砸了下来……

沈途感觉坠入了梦魇，耳边响起噼里啪啦的火花声，一直烧一直烧……永远没有尽头。

心脏像被凌迟，钝痛到麻木。

可他怎么也醒不过来。

梦一个接着一个……

时而是不见底的深海，时而是爆炸后的废墟。

他看见周围都是残肢鲜血，而他，在走一条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路……

闹铃声响起，沈途才猛然醒来，一身冷汗。

吃了助眠的药，他已经许久未做这些梦了。

他坐起身，后靠着缓了会儿神。

十七年前一面之缘的人如今再出现，虚空的手心里哪还有什么包子，全是各怀心思的算计。

他看着黑暗的空间想，果然都是些伪善的东西。

*

八点四十五分，沈途的房门终于有了动静。

沈途打开门，一眼就看到靠在墙边看表的某人。

[怎么懒觉睡到这时候，都快迟到了好不好。]

与祁逢衍一起如约而至的，还有他心里那些碎碎念。

昨晚的梦像是警钟，沈途微挑眉梢，想看这位又能装多久。

沈途扣着袖扣，主动问好，“祁警官真敬业。”

祁逢衍抬眼便看见衣冠楚楚的沈教授，神色悠闲得仿佛不像是只差十分钟就要上课了。

作为溪大知名度最高的教授，沈途的课表随便逛个学生论坛就能找到。

祁逢衍垂下手，礼尚往来，“沈教授谦让了。”

“所以，”沈途问道，“祁警官这是……要跟我去上课？”

祁逢衍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沈途便也不说什么，只关上门如常上班。

今天是的确有点儿赶了。

沈途进入电梯，看着下滑的数字，表情冷漠，心里骂道，上班真烦。

祁逢衍像只认了主的小狗，亦步亦趋跟着他。

今天天气不错，早晨阳光正好。

祁逢衍看着马上迟到的沈老师拐向了背离车库那条路，一下没忍住，下意识握住了沈途的手腕。

沈途侧头，也许是错觉，感觉他的脑袋疑惑地偏了一下。

“去哪儿？”祁逢衍问他。

“赶地铁。”

听到回答的祁逢衍微蹙起眉，“要迟到了。”

“所以，”掌心那截细瘦的手腕动了动，沈途笑问，“祁警官可以别拉着我聊天了吗？”

“……”祁逢衍松开手，“我送你。”

从小区到学校其实不远，就一个地铁站，沈途偶尔还会步行前往锻炼身体。

坐上祁逢衍那辆十分张扬显眼的跑车时，沈途心想，实在没必要。

“安全带。”祁逢衍对副驾打量的目光视若无睹，提醒道。

沈途没动，而是先揶揄道，“你们巡查官都那么清闲？”

祁逢衍没理，侧身过去帮他系好后。

沈途微微后仰，但两人距离很近，近到都能闻到很浅的白茶香气。

祁逢衍掀起眼来看着沈途，才淡淡道，“实习生。”

而后又自然坐了回去。

“……”

时间争分夺秒，祁警官说要送人，沈途以为他有多大能耐能逃过早高峰。

堵在路口的喇叭此起彼伏，少说还要赌十分钟。

沈途撑着手悠哉看着红灯倒计时，有几个学生拎着包子豆浆飞快从车缝隙间穿过。

祁逢衍侧头看了他一眼，“沈老师吃早餐了吗？”

沈途顿了下，笑道，“你不会以为我在馋包子吧？”

没等祁逢衍接话，沈途就冷漠地收回眼神，继续看红灯，还小声吐槽了句，“看到包子就恶心。”

不知祁逢衍听没听到，但三秒后，驾驶座门被打开，人出去了。

过了几分钟，车潮重新动起来。

今早开学仪式，早课取消，迟到倒是没什么，但待会儿到他们了司机还没来，后面喇叭会按得很烦人的。

沈途有些不耐烦地蹙眉，驾驶座就被人打开了。

然后怀里落进了一个小纸盒。

印着幼稚的卡通图案。

祁逢衍一边启动车，一边状似不经意，“赔礼。”

沈途有些好奇，打开盒子。

是一块蜜桃碎打底的小蛋糕，中间还有只雪白的小兔。

车流总算通畅了些，祁逢衍得空看了眼不知为何愣神的沈途，“先吃点垫垫肚子。”

沈途一点都不想吃，而是有些狐疑的问他，“为什么买这个？”

“只剩这个了。”祁逢衍面不改色。

可沈途明明听到他心里说，[像沈老师。]

“……”混蛋玩意儿。

*

“空间存在缝隙，当粒子足够小时，便有可能穿过这种缝隙。”

开学典礼结束，刚好赶上三四节课。

沈教授的课人满为患，尤其是开学季，无数清澈的面孔奔着沈老师这张脸来了。

“快快快，这个角度帅。”

“你把拍照声关了啊我的哥，暴露了咋怎！”

……

祁逢衍淡淡瞥了眼这个活力十足的大学生。

又收回目光，一脸死气地靠在角落看着讲台上的人。

沈老师迟到倒是没什么，他因为没有座位挤在这群叽叽喳喳的人潮里已经站了四十分钟了。

他身高腿长地显眼得不行，还偶尔有几个来搭讪的男女。

祁逢衍把鸭舌帽沿压低，隐在一个旮旯里一脸死气保持沉默。

“如果，我们能模拟出一种类似宇宙空间的缝隙，”沈途点出一张ppt，“再把粒子浓缩得无限小，那么，就有可能出现空间传递。”

祁逢衍抬起头，看到那张ppt后的分子结构数据——竟然和他们掌握的核心技术极其相似。

只是他们是用来模拟全真人类，并不是想……打破另一个世界。

像是察觉到了注视在身上的目光，沈途也遥遥看了过来。

沈老师风度翩翩在讲台上，隔着人潮，祁逢衍仿佛回到了监控室里他抬起眼那一刻。

“如果有这一天，我们将可以侵入任何时空、任何世界。”沈途说，“改变上帝。”

*

“沈老师再见！”

“再见。”

“沈老师沈老师！我也想要个签名！”

“好啊，”沈途笑道，“但是下次可以好好背背重点吗？59分沈老师很难捞啊。”

“哈哈哈哈……”

……

下了课的教室依旧热闹非凡，一大堆人围上讲台。

祁逢衍抱着手遥遥看着，真不知道写这个故事的人是怎么想的，设定这样的反派。

儒雅完美，高知博学，既理性有礼，又和蔼可亲。

谁会不喜欢沈老师？

当然，祁逢衍只是在替围着沈途那群大学生分析。

“你最好是。”电子小人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坐在祁逢衍肩膀上晃悠脚，手里还拿着根电子小冰棍儿。

祁逢衍暼它一眼，“我想我应该给你取个名字。”

“！”电子小人一下眼睛冒出花花，马上亲昵地凑过去，“什么！什么名字！”

“西西。”

“啊啊啊啊好听诶。”电子小人评价道，“和我超配的诶。”

它原名叫系统414，系统不就是系系。

超有爱的名字。

电子小人脑袋上立马冒出这两个字，并开心得摇头晃脑。

“不是这个字。”

停下摇晃的脑袋，系系发问，“那是啥？”

“西西。”祁逢衍收回眼神，冷漠告知，“送你上西天的西。”

“………………”

西西沉默了很久，最后在沈途走过来前握拳隐忍，“也超酷的好不好！”

-

“沈教授可真忙。”

沈途隐约发现，这小孩儿心情好的时候沈老师，心情不好就沈教授。

沈途笑应，“哪像祁警官。”

祁逢衍站了一节课的脸更臭了。

“好了，”沈途不再逗人，“下节课要进全息仓，你没通行卡，祁警官方便去办公室等等我吗？”

眼下递来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掌心探着一张方形电子卡。

收到沈老师的办公室门卡，祁逢衍终于神色稍缓，“什么时候下课。”

“十二点。”

然后某人就听话去办公室等着了。

-

参观的学生停在了全息模拟仓外层，沈途的助教带着他们讲解一些基础知识，而沈途刷开通行卡进入了最里层。

其实他并不喜欢老师这种束缚又道德感强的职业。

但是当初溪大答应出资为他建一座完全秘密，独属于他的全息基地用于研究，沈途才权衡同意。

高校的确是资源最优越的地方，很便于储存他的计划。

电子显示屏悬于空中，在这个还靠实体触屏的年代，这个实验室已拥有了超前的3D悬空影像，并且运转速度极高。

沈途将最新采集到的数据录入，并找出之前席呈的合并。

他想，这些外来者在观察记录他，他又怎么能不回馈一下呢。

庞大的数据系统，几乎能采集到每一个沈途想知道的人在这个世界留下的痕迹。

但新建的那个名为【祁逢衍】的信息组，却搜索结果寥寥。

果然是个新来的。

沈途偏题想。

信息库收起后的大屏幕，一条进度条已由绿色过渡到红色。

那张漂亮得惊艳的脸上浮着一道道电子光线的痕迹。

沈途猜，更精彩的故事要开始了。

*

沈途才走到办公室门口，就迎面跑过好几个学生。

貌似刚从他办公室……逃离？

沈途不太懂这些年轻人的肢体语言，但从见到自己不停打量又微微捂脸的动作猜测，这种行为大概叫作，八卦。

沈途不明缘由，进了办公室见祁逢衍正曲腿靠在他办公桌前看一本数据理论的书。

鸭舌帽被取下来，压得有些凌乱的发型此刻显得有些桀骜。

午后的光影撒得好，让这位24小时监控他的警官显出几分少年气。

沈途抬手敲了两下门，祁逢衍抬起眼来，“沈老师回来了。”

沈途侧侧头，“刚刚那些学生怎么回事？”

“他们问我为什么在沈老师办公室。”祁逢衍答。

“所以你怎么回答的？”沈途浅笑，“都吓跑了。”

祁逢衍随意放下书，“我说，在等沈老师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