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牛排贴在锅底,油脂滋滋作响。

祁逢衍仿佛没听到沈途的话,只专心烹饪着食物。

等红肉变色,祁逢衍自然问道,“几分熟?”

好专业。

沈途有些期待,“七分吧。”

“嗯。”祁逢衍放上迷迭香,然后熟练装盘。

沈途准备上桌,祁逢衍递过盘子的手却微微上抬。

祁逢衍侧目,捕捉到了沈途那一秒表情里的茫然。

“走吧。”祁逢衍端上另一盘,“沈老师。”

“……”

坏东西。

沈途不常吃这些,他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也不喜欢做饭。

通常都是买些速食简单吃些,有时候也会懒得吃。

反正他知道,自己也不会死掉。

此刻温馨地坐在餐桌前和人一起吃饭,还是第一次。

祁警官手艺不错,牛排软嫩多汁,有沈途喜欢的椒盐香。

沈途慢条斯理吃着,像在很认真地解剖牛排。

两人就这么对坐着不说话,刚才的事也没人提。

等沈途安安静静吃完了,祁逢衍才推杯水过去,“不想说的事,没必要回想。”

沈途手才握上水杯,听到这句话,愣了愣。

祁逢衍却没再说什么,收拾盘子去了厨房。

掌心被玻璃杯里的温水暖热,沈途听见祁逢衍的心声说:

[说起那些记忆,他会难过吧?]

[如果会让你难过,那我什么都不想问了。]

那种心脏略微失重的感觉又来了。

沈途咽下口温水,没再管把这里当自己家的祁逢衍,回屋睡觉了。

*

沈途不知道祁逢衍昨晚什么时候走的,但挺诧异对方一早就出现在自家门口了。

看不出什么风尘仆仆赶路的样子,依旧利落帅气地靠在墙边玩手机。

“祁警官真是……”沈途评价道,“尽职尽责。”

祁逢衍见人出来,收起手机,手腕上还挂着图案熟悉的的蛋糕纸袋,“走吧。”

“今天请假了。”

祁逢衍停住脚步。

怪不得穿成这样。

沈途不用他送,却往前走了两步和他并肩,他目光落在祁逢衍手腕,好奇问道,“给我买的吗?”

祁逢衍没搭理人。

沈途微微侧身,像在好奇他的表情,“祁警官,能请天假吗?”

祁逢衍垂眼看他,“别违法乱纪。”

沈途不答他这句,反而在四目相对时,笑着问他,“蛋糕能给我了吗?”

“……”祁逢衍觉得,这次沈途不是在把自己当小孩儿逗,而是,在当小孩儿哄。

*

沈颂年的生日定在家里过。

沈途白天出的门,快黄昏才姗姗来迟。

车驶进路口,沈途看着这幅从小到大都无比熟悉的画面,眼神却冷淡非常。

当年别墅被烧毁,沈仕斌把他接回家后,总怕他受那段可怕经历的影响,找人照着沈家原样恢复了这处宅子。

还在旁边买了一处新的,让沈途既能治愈创伤,又能有人陪伴。

车停在隔壁,才按下门铃,沈仕斌夫妇就仿佛已经期待多时一样赶来为沈途开门。

“小涂回来了呀。”沈仕斌的夫人江婉是个长相很和善的女人,此刻面对沈途,眉眼间都是开心,“回来就好,愿意回家就好。”

她招呼阿姨赶紧去上菜,沈颂年就闻声跑了过来,“哥!”

一大捧纯白的幽灵花递到眼前,还间接夹着几朵小向日葵,“送你的花!”

沈途空手而来,沈颂年也没有半点不高兴,反而开心得能摇尾巴,“哥,你都不知道幽灵花多难找,那个花店的老板还以为我疯了,说‘幽灵花只有很远的地方才有,而且它很娇贵,摘下来就会死掉’。”

“但哥哥,这束不会。”沈颂年说,“这是我专门为你你创造的,不会死去的幽灵花。”

“好了别缠着你哥了,”江婉端出一盘鱼,“小涂都饿了还要废力气和你说话。”

“哎呦大少爷总算回来了,”就连阿姨也加入了这种氛围,“这是几年没回来了,先生夫人为了你都不愿意陪小少爷去外边儿读书,怎么不多回来看看他们?天天跟我念叨大少爷呢。”

沈途刚落座,一小碗长寿面就端到面前了,“颂年亲手做的,这孩子笨手笨脚的,长寿面倒是一点儿没断,他说生日愿望要送给哥哥。”

沈途被接回来后,身体一直不好,沈颂年听说长寿面可以让人长命百岁,从那以后每次生日都要把长寿面让给沈途。

更小的时候,还会许愿,把病痛和噩梦都转移给自己,让哥哥平平安安的。

“希望我哥,长命百岁,永远平安快乐!”

江婉端着蛋糕出来,笑道,“谁许愿像你这么大声嚷嚷。”

一旁沉稳的沈仕斌也终于开口,“赶紧吹了蜡烛吃饭,都多大人了,还闹你哥。”

这氛围其乐融融,仿佛真的是欢快祥和的一家。

沈途十指交叠,撑在下颚,终于开口了,“说说吧,想解释什么?”

热闹欢快的气氛骤然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动作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仿佛在进行一场悠闲的谈判,等着对方为自己的罪行供述。

许久之后,沈仕斌才放下筷子,长叹了口气,“小途啊,你父母的事……不是我们有意瞒着你。”

沈途微挑眉梢,示意对方往下接着编。

“我们也不知道他们为你买了那么大笔保险,”沈仕斌说,“那时候我已经离开沈家了,是后来事情发生……我才在处理后事的时候知道的。”

“这么多年,我没动过里面的一分一毫。”沈仕斌看着沈途,仿佛一位慈父,“小途,我要真图那笔钱,我就不会回来。”

是啊,何必回来领养一位“仇人”。

“我们只是希望你无忧无虑地长大,等你大一点了,能接受这些事了……再告诉你。”沈仕斌说得恳切,江婉眼眶微红,看向沈途的眼里全是关心。

沈途就这么静静看了他们一会儿。

如果不够铁石心肠,真的很容易心软。

他刚被接到这个“家”时也时常被这种温馨氛围所迷惑。

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外来人说,“发现最亲近的养父母是仇人,他肯定会崩溃吧?”

“不崩溃怎么有看点呢?”

沈途才知道,这又是“上帝”的手笔。

“上帝”太知道怎么制造仇恨和痛苦。

无非深情被辜负,亲近被背叛,温情是假意,醒来……又是更深的噩梦。

“这样啊。”沈途缓缓开口,仿佛认可了这种天方夜谈,“那吃饭吧。”

忘恩负义,怎么不算反派呢。

*

饭后,沈途有些倦,窝在家里后花园的摇椅里看书。

他早不像小时候,一进到这里就会崩溃尖叫。

修好的房子并不能治愈创伤,但困在这里逃不出去的噩梦,可以把人炼得铁石心肠。

沈颂年没一会儿就跟着跑过来了。

沈途怀里窝着只橘猫,躺在洒满黄昏的藤椅上,安静柔软得不行。

“哥。”沈颂年挨过去谈心,“我今天一直担心爸妈解释不清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家里会忽然冒出……那些东西,但我就知道肯定是误会。”

“那些东西……”沈途懒洋洋抬起眼,“是这些吗?”

沈颂年想坐在沈途旁边的动作骤然顿住。

他才看清,沈途手里拿的根本就不是什么书。

而是……那沓之前被沈途意外发现的保险单。

他以为翻篇了,没想到沈途竟在不动声色的算账。

“哥……”沈颂年的声音放得有些轻。

沈途看完最后一页,动了动,猫从怀里跑了出去,他站起来,“也没多大事儿,不必那么紧张。”

“还是说……”沈途看着沈颂年的眼睛,声音仿佛循循善诱的鬼魅,“你知道什么?”

“哥……”

沈颂年垂下眼,不敢看沈途,支支吾吾的样子让沈途觉得挺没意思的。

他把那沓流水顺手丢在了沈颂年怀里,“回去让你爸妈再理理,别撒个谎都漏洞百出啊。”

沈途说完便擦肩走了。

“哥!”没走出两步,手腕就被人从身后拉住了,“我帮你查。”

沈途顺着他的力度微微侧头看向他,微抬眉梢,有些意外。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帮你查。”沈颂年声音微颤,“如果……他们真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当你的证人。”

沈途安静看了他几秒,舒眉道,“那谢谢了。生日快乐。”

那双漂亮如画的眉眼,永远薄情寡义。

达他心意了,才偶尔赏个笑脸。

那晚他在沈途楼下守了一夜,看着33楼的灯从亮起到熄灭,整整一晚。

那个对他偶尔才赏个笑脸的沈途,不知道和谁在床上翻云覆雨。

他说不清对沈途什么情绪。

说爱吧,不够准确。

喜欢吧,又太肤浅。

可能只是因为牵连得太久,对世界都没兴趣了,只有这个人还挺在意的。

他允许沈途享乐人间。

但又恶劣的希望着,他们之前永远有牵连。

沈途是他哥,是他命运的镜像。

沈颂年一度很失望于血脉、法律……什么能把他们绑在一起的联系都没有。

沈颂年逐渐在黄昏光晕里走远的沈途,轻轻唤了声,“哥。”

纠葛也好,牵连也罢,爱恨情仇都可以。

沈途的生命里,永远要有他。

-

沈途出来没开车,一个人沿着这条小道走。

路过隔壁,江婉正端着果盘出来,“小途今晚不住家里啊?我还洗了水果……”

“有人来接。”沈途礼貌回绝,彬彬有礼道别,“您和叔叔,注意身体。”

沈途笑得得体又温和,江婉却莫名起了一身寒意。

*

夏末的晚风微凉,沈途走到路口,靠着墙点了根烟。

烟雾袅袅,遮了半张脸。

长发又被挽起来,垂落几缕,显得有几分慵懒。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落在这条漫漫长长的路上。

直到,面前那辆熟悉又张扬的车停下。

车窗摇下来,是那张带着桀骜的熟悉面孔。

祁逢衍看见沈途指尖的女士香烟,微皱起眉。

沈途掀起眼,也看见了他,“好巧。”

淡淡的烟雾从洁白的齿间溢出,把沈途的嘴唇衬得很红。

“上车。”

没有你为什么来这里。

或者,你为什么知道我会来。

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沈途靠在副驾,闭着眼有些困了。

密闭的车里,是淡淡的薄荷烟草气息。

车开过几个路口,人烟稀少的郊区,车速有些快。

等停在某个红灯,祁逢衍才递过去一件外套。

他知道沈途没睡着,“不开心为什么还要去?”

“有吗?”沈途微微掀起眼。

车里微亮的光,让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眼神。

“或许是……”沈途看着他,“知道你会来接我吧。”

“乱猜的。”沈途把自己缩进一点点在祁逢衍宽大的外套里。

又懒洋洋地闭上了眼,伴随着那句轻到几乎听不清的尾音,“没想到你真来了……”

这次没有打趣的笑。

这声音却像烟雾,缭绕在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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