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105 元宵

鉴于味道越来越大,江佳他爸妈把能喊的邻居全喊出来一家一户地找,到李庆华家门前时街坊邻居谁也不想第一个敲门,懒得招惹这酒腻子。

原本一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打算敲门,遂作罢继续往下排查,毕竟为这点小事敲开了门赶上这混不吝喝了酒撒起疯来一群人碰一鼻子灰属实犯不上。可路过他家门前时老江察觉到不对劲,门缝塞进去只露半边的广告纸越来越多……李庆华这几天没回家?确实好几天没有听见他发出噪音了,没回家他能去哪儿呢?隐约感觉不对的老江给警务室打了电话。

当天值班片儿警正好是去年年三十值班的老赵,作为李庆华“老熟人”听说后暗道坏了。他预感老丫挺的是不是死家里了?破门后如他所想,除了遍地生活垃圾与酒瓶子外李庆华正趴在大门正对着的饭桌前——准确来说李庆华的尸体呈坐姿上半身趴在桌上,左臂下垂,右臂直直地撂在桌子上指向门外,像是努力地往外爬。桌上放着未吃完的酒菜,和他的尸体一样爬满白色蛆虫。

尸体脚边淌下的不明液体和被碰掉的酒杯碎片搅和在一起,满身攀爬的蛆虫时不时掉地上几个,腐肉、尸水混杂在一起使得他早已面目全非。一打开门臭味从屋里奔向整个楼道,观望许久现场民警顶着臭味看热闹你一言我一语中戴着防毒面具进入现场。

法医到达现场后如何搬运尸体又犯了难,集中供暖的作用下屋里如春天般温暖,李庆华腐烂的皮肉和衣物与饭桌、椅子粘连在一起,轻轻拨动便有表皮腐烂的部分裹挟着蛆虫散落一地,椅子、桌子被尸水留下抹不去的印记,无法辨认的皮肤组织挂在上面难以剥落。

李庆华终于与这个家彻底融为一体。

捏着鼻子将尸体拉上车的小民警凑到老赵身边先礼貌性给师父递烟,被拒绝后衔在嘴边点燃,“师父,”他猛嘬一口试图冲刷鼻腔内萦绕不退的尸臭,“我今儿个算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满脸褶子难掩疲惫的老赵耐着性子追问下去。

“什么他妈的叫不得好死。”他无声地冷哼,那股热气伴随烟雾一起吐出,“千万得对老婆孩子好点儿,不然死了臭家里真没人知道。”

“……晦气,”老赵呛了一鼻子恶心的臭味儿照着地上狠啐一口,“活着让人不得闲,死了还他妈找事儿,现世报。”

“哎这孙子从前就这操性吗?”

听到问题的老赵愣了一刹,这小子把老赵问住了,思考间他对着冲他们爷俩按喇叭告别的法医同志挥挥手,转身带着小徒弟往自家警车里钻。

小徒弟钻进车里赶紧掐灭手头的烟,冲着手里哈气摩拳擦掌:“好家伙够冷的……”

老赵像是喃喃自语:“他从前不是这德行。”

听见师父说话的他往后探头:“啊?”

“我说李庆华从前不是这样的人,”老赵面色凝重地盯着前方,打火后停在原地暖暖车,空调开到最大,他挠挠脖子纠结地自问自答:“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是他媳妇儿死了之后,那阵子减员并厂、体制改革,他们厂子倒闭他就失业了——那时候你还小着呢,自打那时起这孙子开始喝大酒……等找了现在的媳妇儿——就这次离婚的那个,有了小儿子之后他开始撒酒疯打大儿子。”

“居委调解、妇联教育、派出所调解,就和着把他大儿子养到十六七岁能自个儿出去工作彻底撵出家门,这王八蛋消停了两年。”

“不知道这两年又抽什么疯儿开始打媳妇儿虐待他小儿子,跟从前一个操性。”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狗改不了吃屎。”老赵最后评判道。

听着师父絮絮叨叨说起那具发臭的尸体从前种种人生过往,他恍然意识到这具尸体活着时与他们并无差异,原本活生生的人是如何堕落到这个地步的?他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拉紧衣裳将拉锁拉好,车窗外挂着些没有化掉就结成冰的积雪,春天仿佛不远了,又好像永远不会到来。

“但好像听说,”老赵着重强调“听说”两个字后深吸一口气,“老李从前人挺好的——他比我大好几岁,姆们老家儿跟我提起过,李庆华从前年年厂里劳模……酒是害人精啊。”

小徒弟耸耸肩没再说话,犹豫半晌后说道:“走吧师父,该回所里了,还一堆事儿呢。”

老赵点点头没再说话,路上颠簸他拉着车窗上方的扶手面色凝重地思考着接下来的事情。李庆华父母与兄弟姊妹全死了,法律意义上又没有伴侣只能通知儿子,可他大儿子没有联系方式,户口迁走这么多年没有经过信息采集根本找不到这号人,听说他大儿子得了白血病不知道现在还活不活着呢。

为难的老赵找到了他小儿子的信息,可他小儿子未成年……现在看来能料理这件事的只有李庆华的前妻。

“好,好,好,你能联系到他大儿子吗?哦,行,那就你们自家事了,你儿子没成年你是他监护人,你可以代为处理,有人管就行……没有的话我们排除刑事案件就由公家处理了,你们近几天来一趟派出所,对,处理一下后事。好,就这样。”

事情没有想象中的困难,毕竟李庆华住的房子是他名下的,名下有财产能联系到家属与合法继承人不愁接下来的事情无人料理。放下电话的老赵刚准备喝口水,小徒弟拿着报告摆在他眼前。

“师父,尸检结果出来了。”

“怎么说?”老赵眯起眼睛吹吹茶杯上漂浮的茶叶吸溜一口。

“排除刑事案件的可能,死亡时间大概是2月2号晚十点左右……”他说,“大量进食与饮酒诱发脑血管意外所致呕吐后窒息,肺内发现大量**的食物残渣。”

恶心的画面伴随描述映现在脑海,老赵放下杯子思考一会儿,“和他们对面那家租户描述的时间差不多,”他回忆了下这几天调查的脉络,“他们家对门儿房子租给俩北漂小年轻儿,人没回家过年,他们说大年三十听见什么东西倒了、杯子cei了的动静,就那么一下儿没当回事儿。”

在他们没当回事儿的功夫,2011年除夕夜李庆华一个人在他这送走原配、撵走儿子与妻子如铁打般的家里死了,活着他搅和周围邻居不得安宁,死了他让一楼门的人闻了半个月的尸臭。

小徒弟在脑海里将所有线索联系在一起,低声感慨道:“……也够惨的。”

信仰唯物主义的老赵不留情面地嘲讽:“自作孽不可活,他自个儿造的孽。”

刘玲挂掉电话后先是心中莫名涌出一股愧疚并为此掉了两滴眼泪,如果大年三十回去看一眼兴许李庆华不至于死在家里没人知道,毕竟他是孩子的爸爸……但当她清醒之后又坐在床边心中悻悻地咒骂怎么会有这种犯贱的想法。可毕竟那是她从前的丈夫,他们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听说他死了仿佛是一段爱恨交错的日子划上了句号。

紧接着她倍感为难,儿子今年要高考了,正是最关键的时候,这件事必须要告诉他,可他个孩子能做什么呢?派出所联系不上李凡,她也没有李凡的联系方式,她从良心上无法将此事推给受家庭伤害多年的李凡,李耀是孩子李凡同样也是孩子,她没有理由这样做。

被唤醒的良心正放在油锅里反复煎炸至色泽金黄、酥脆多汁,她觉得这就是报应——李庆华遭了报应,她作为“帮凶”必然要承受这份煎熬,不仅要为李庆华收拾残局还要被多年来她对待继子的不公自我苛责。

她带着问题呆呆地坐在那里,房间内没开灯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人知道她这几个小时在想些什么。李庆华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但在她满怀希望与憧憬嫁给他时并不是这样的,他们过了几年幸福的好日子,那时候在她眼里李庆华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至少对于她的儿子来说是个好父亲。现在她该如何对儿子交待?他才不到二十岁就失去了父亲……

或许纠结,或许复杂,或许自私,或许她的行为属于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这是一个母亲复杂又本能的担忧——没有人为李凡有过这样的担忧,因为李凡是个从小没妈的孩子。

十点半左右外屋门被钥匙打开,紧接着是利落地换鞋、放书包的声音,李耀下晚自习回来了。他先是打开他卧室的灯,以为妈妈没在家的他放好东西又跑去厨房接水、烧水煮起前几天冻在冰箱里的元宵,高三放学本来就晚一路回来身上早冻透了,指节分明的双手冻得通红,他将手伸在燃气灶上的热气上烤烤。

煮好元宵后他端着热锅回到房间,垫了块抹布放下奶锅赶紧掏出在学校没做完的试卷继续做,时不时摸摸锅边儿感觉温度可以暖手时就可以吃了。端起锅先吸溜一口稠稠的汤暖暖身子,舒服地深舒一口气,再往嘴里送个元宵,一边吸溜着咀嚼一边盯着题目嘀嘀咕咕。

小屋里的脚步声并没有影响到他,直到母亲悄无声息打开门看向他时,他才察觉到家里还有人。

“您在家啊,”李耀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嘴里送吃的,目光接着落在台灯下的试卷上,“我以为您还没回来呢。”

刘玲没说话,她像往日一样默默地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和冻红的耳朵,满脸纠结地短叹口气。

“明儿早上甭给我做早饭了,快一模了我早点出发去学校,外面买一口得了。”李耀说完又猛地吸溜一口汤,放下锅时他突然瞧见刘玲两眼红红的,他警惕地问:“怎么了?”

屋子里一片死寂,“他又给你打电话了?”李耀低声问。

大人也有属于大人的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大年三十的夜晚、万家灯火中的死寂、死亡时试图爬向门口的求救……刘玲不知道该如何将他父亲的死告诉给儿子,“没,派出所打电话,”她越说声音越低,“说,你爸突然脑溢血死了……”

平静的语气与冰冷的现实将空气凝固住,李耀原本警惕的神情变得木讷,像是电器突然短路失灵,“啪嗒”一声不锈钢小勺子掉在了锅里,他微微张着的嘴里还含着咬了一半的元宵。

奶锅被他像是置气一般扔在桌上,汤汁迸溅出来几滴刚好落在了他的卷子上,他先用衣袖抹平卷子,即便上面点滴的水渍被抹掉仍然逃不脱留下褶皱的命运,“他不是我爸,”他弯下腰双手捂着脸瞬间泪眼婆娑,眼泪啪嗒啪嗒往地上掉,“我没有他这样的爸……”

李凡生病时,他也是这样说的。

“你还说这话,”刘玲哭着拍打了下儿子的后背,“哪儿有你这样的孩子……”

半锅没吃完的元宵、凌乱的试卷,李耀放声的哭泣。他哭他往后没了爸爸,哭他被他爸惯坏变成他讨厌的样子,哭他哥现在不但没了妈也没了爸。

虽然感受不到家的温暖,但有家和没家、有爹和没爹在性质上是不太一样的,哪怕谢斯年、李凡与李耀说不出来是哪里不一样。

他很惭愧,惭愧他为什么是李庆华的儿子,不然他可以像九爷以及他哥其他朋友一样理所当然地帮他。他恨他的懦弱与幼小,无法在需要他的时刻保护他妈和他哥。

一切的一切在母子相拥而泣中结束,又由此而开始。

“先去看看我哥吧,”冷静下来的李耀再无食欲,剩下的元宵被他冷落在一边,他擦干净桌子顶着红肿酸胀的眼拿起笔,刚准备审题时又感觉视线模糊,用袖子蹭了把眼睛抽搭一声说:“我请两天假等弄利索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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