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齿轮是不断向前的,没有人能抵挡住时光的消磨,人迟早要被岁月碾碎成尘埃回到生命诞生之前。李耀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慌张感,他努力回忆起与李凡之间的过往,除了这么多年他占据了本属于李凡的父爱与家之外他无法检索到其他与李凡之间的关系。
他们之间唯一的关系现在死了,李庆华作为他们的父亲是他们兄弟二人的纽带,现在他死了。
第二天刘玲带着李耀先去认领了李庆华的尸体,**的尸体依稀辨认出狰狞、痛苦的面容,殡仪馆的人将尸体拉走寄存后刘玲雇人对家里进行消杀,忙完这些小半天已经过去,她们又急匆匆赶往李凡家中。
这次来得匆忙,他没来得及给他哥买点什么,不知道会不会被九爷撵出来……所幸九爷不会这么早下班,他不开窍的榆木脑袋偶尔会疑惑,九爷为什么那么在乎他哥?他哥每次和九爷说话的语气完全与和他对话不一样。
打开门的李凡一言不发地走进屋里,“有什么事?”他坐回书桌前喝了口茶,侧目盯着二人换鞋。她们娘俩很奇怪,二人目光闪躲不与李凡直视,进屋后坐下后交换眼神,李耀立刻神色黯然下去,像是有什么古怪的事情隐瞒着他。
李凡最讨厌欺瞒,他立刻警觉起来冷漠地盯着刘玲。
“你们没什么事儿来我家干什么?”他问。
语气里的不悦充斥地将她们往家门外推,刘玲开口说:“你爸……”她撞上李凡眯眼皱眉的表情立马改口:“李庆华突然脑溢血,死了。”
得知李庆华的死讯他脑子里闪过一件与此无关的事——他想起那个梦,梦里妈妈说要去找爸爸抛下了李凡,像是真实世界里一样妈妈匆匆将他带来这个世界又匆匆离开。
李凡安静地听她描述,大年三十死了、元宵节被发现……这些关键词从他耳边路过。事情的经过与结果他并不关心,他放下手中没看完的书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
描述完事件经过的刘玲默默抽泣不再说话,李凡像是大家长一般翘着二郎腿稳坐在沙发椅上闭目,娘俩等着他的想法与决定。他睁开眼后先是适应了下不戴眼镜的模糊感,看了一眼掩面哭泣的李耀冲刘玲挑了下眉毛:“你跟我说这些目的是什么?”
见刘玲不再哭泣面露诧异,李凡又问:“我是该哭还是该笑?——别哭了小耀子,你觉得呢?”他的语气平和从中解读不出丝毫的情绪,这让不知所措的二人倍感冷漠。“李庆华是我血缘关系上的父亲,可我们实质的父子关系早蹦登仓了。”
“你再怎么描述李庆华死得有多惨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直说,你们想干什么?”
刘玲擦擦眼泪不知道话题该如何接下去,她有些下不来台。原以为上次见面李凡并未给她不好的脸色、李耀经常来串门他们关系会缓和不少,她没料到说起他父亲的死时他会是这个反应。
“……哥。”李耀双唇颤抖抬着头看向李凡,“我就是想,问问您的看法。”
“我的看法?”李凡轻哼一声反问,“你们从前是一家人,随便你们怎么处理。你们不想处理政府会管,到时候房子也归公,他一辈子活了个房子也算不白活。”他用力地合上放在手边的书,轻轻将书放在桌上不再说话。
父亲的死并未让他感受到半分的悲痛,毕竟他快要死了的时候曾经见过一次他的父亲,最后一次相见他却门都没进、话都没说只得到了劈头盖脸的谩骂,谁死谁前头这事儿现在看来真说不准。
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距离李凡最近的书桌上那一盏昏暗的台灯,李凡背对书桌和她们娘俩面对面坐,光线从李凡背后而来照亮他半张脸。他说的没错,从前她们三口才是一家人,他是局外人,还好是李庆华死了,李庆华要是年纪大了脑出血瘫痪在床她们娘俩是不是还得喊李凡回去照顾?
钥匙拧动门锁、“呼啦”一声拉开屋门,屋里被冷空气撕裂出一条口子“呜呜”呼啸地往里灌风,迅速将门关上正在换鞋的谢斯年突然察觉到屋内的气氛不对,站在门口他仅能看见台灯下李凡严肃的面庞。
他走进屋里时李耀先站起来打招呼:“九爷。”谢斯年回家打破了三人的僵局,他先看了一眼坐在李凡对面的娘俩,李耀自打学乖了之后每次见到谢斯年都很恭敬,而刘玲那张哭丧着的脸……看起来很让人讨厌。
“给你带了泡芙,乐仔。”谢斯年手里提着的袋子放在旁边的书桌上,“吃饭了么?”
李凡打开塑料袋拿起个奶油泡芙放进嘴里,“吃完了。”
他现在有点不喜欢这娘俩,所以打算独吞这一袋泡芙不和李耀分享。
谢斯年不想过问他们娘俩为什么来,他不想管也管不着,单纯觉得她们娘俩在这里有点碍眼,“你们俩这次来是有事儿还是怎么?”他问。
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快滚,李凡的家里不欢迎她们。
李耀先是看了一眼她妈,转而对九爷小声说:“我爸死了,之后的事儿怎么处理想问问我哥的意思……”
哦,他爸死了跟李凡……等会儿?他爸不就是李凡他爸吗?
李庆华死了?
他突然明白刚才的李凡为什么一脸严肃,“谅解”了刘玲为什么一直哭丧着脸——她是该哭丧了。谢斯年一时不知道该作何表示,他端起桌上的茶缸打开盖子给李凡递过去,等他喝了一大口后接过来又放好,摸了摸李凡的脑袋示意他继续吃不用管她们。
听说这件事的谢斯年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乐乐病重时李耀来看他被谢斯年暴cei了一顿,他想如果来的人是李庆华他可能不是揍他一顿这么简单了,现在李庆华真的死了他却并不高兴。
牙牙学语时的“人之初,性本善”化为成长中的一部分,可大多数人忽略了人性本就是不一样的,有善良的一定有恶毒的。有的人本性善良,即便受到对方那么多伤害听说他不得好死不说于心不忍也不会觉得大快人心;很不凑巧,这类人往往遭遇类似,常不被命运所怜悯。
吃完甜品的李凡心情缓和了很多,口腔里的奶香与茶香交错在一起令人倍感幸福,他主动问:“你们两个考虑过怎么处理吗。”
“……你要是不想的话我和小耀子给老李办葬礼,”刘玲说,“想问问你葬在哪里。”
这是刘玲心中这几天以来一直思考的问题,“是和你妈葬在一块,还是另找一处?”
和谁同一陵寝这事儿仿佛触及了李凡的敏感点,他的童年与温暖相关的回忆尽数是他妈妈冰冷的墓碑,现在他不允许有任何晦气东西来玷污它。
谢斯年要被她这话气笑了——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来的?
李凡冷下脸来:“你实在找不到地方的话火化完交给殡仪馆处理,或者上天津卫海葬也成。”他的手下意识紧紧抓住沙发椅的木质扶手,冷冷道:“不能跟我妈埋一块儿。”
爱死哪儿死哪儿,爱葬哪儿葬哪儿。
刘玲想和李凡说一下她的看法与为难之处,“老李没有积蓄,只有之前我们俩买的那处双人墓……”
不过李凡可不是他儿子,没有义务为她提供这些情绪价值。“我再说一遍,”李凡打断了她的絮絮叨叨,“有条件就你们办,没条件别认领尸体,不能跟我妈葬在一起。听懂没有?”
令人唾弃地活着,使人恶心的死去,不管哪一条路都显得很为难。刘玲原本有一处早买好的和李庆华的合葬墓,形制规格大概与二十多年前与李凡他妈那处差不多。可现在刘玲离婚了,她对李庆华非常失望,加上李庆华是横死的,多少沾些不吉利。
不吉利的事情就要推给李凡他妈?李凡原本可以找到很多刘玲身上的好,比如小时候偶尔会给他包几顿包子,送他去过几次学校,被人欺负也曾如妈妈一样为他和对方家长据理力争……可现在想来全都是大发慈悲的施舍,甚至多数时还是为了她的面子。
她不是不知道李凡小时候隔三岔五就跑去墓园找妈妈,甚至因此挑拨李庆华打骂过李凡威胁他再去就不要他了。现在她竟然动了说服李凡将李庆华与李凡他妈葬在一起的念头,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李凡觉得她和李庆华一样肮脏。
“……好,我知道了。葬礼定在后天,我们回去通知他爸那边亲戚。”刘玲缓缓地站起身来,“我们回去了,改天我再带小耀子来看你。”
在李凡长久的沉默中娘俩儿知趣地离开,其实李凡最开始并没有特别讨厌刘玲,他甚至可以理解刘玲比李庆华小六七岁第一次结婚要当继母的为难,但他无法谅解任何对于他妈妈的恶意。
从李庆华烧掉他妈为他准备好的从三岁到十八岁的礼物、他妈妈的相片,到受了委屈不让李凡跑去墓园看妈妈,这里头少不了刘玲的挑唆与默许。现在李庆华死了在她们多年夫妻早就订好墓地的情况下,还想说服李凡将李庆华与他妈妈合葬……
他认定李庆华和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难怪能过这么多年。
李耀这个纽带并没有发挥任何作用,甚至血缘纽带迟早有一天会土崩瓦解;他与母亲有一种截然不同的想法,甚至难以理解母亲为什么要向他哥提这种不合理的请求。他并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该如何处理,举办葬礼、火化证明、销户……可能是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过于繁琐,自从得知父亲去世他哭过一次后就没有再产生过任何悲伤的情绪,也可能是那股悲伤早已被一种对李凡的愧疚所遮盖。
意料之中的事情是那晚李凡并没有睡好,他一直想着几次大抢救时那个真实的梦,这样决定到底对不对?他并不知道,或许妈妈还爱着从前人模人样的李庆华,这么做会不会太自私?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整晚里谢斯年摩挲着他的头发在半梦半醒之间一次次为他盖好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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