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哥,久哥——”
李凡在值班室门口“咚咚咚”地敲了半天,旁边值班室的同事听见声音打开门探头瞧了一眼,
“不好意思问您一下,谢斯年在这屋吧?”李凡立即询问。
“在里头呢,还没睡醒吧?一下午没见他人了。”
回应的话音落地后,李凡短叹口气继续敲门:“久哥,久哥,睡醒了吗?开……”话没说完他听见门锁被一道道拧开的声音,门被“呼啦”一声拽开,里面是没有灯光的伸手不见五指。
“久……”
“嘭——”
没等他看清人脸他突然被拉进屋里,门被猛地关上,李凡如同被他久哥揣在怀里一样紧紧搂着,踉踉跄跄两步一起倒在了值班室的床上。
李凡被吓了一跳,回过神后试探性地伸手摸摸黑暗里抱着他的人熟悉的五官,“哥,”他试探般轻轻喊了一声,却感觉手指上湿湿滑滑的。
是眼泪。
“哥,没事的,已经没事了。”他安慰说,“叔叔下午从介入科出来了,现在在病房呢。”
听说没事了谢斯年颤抖着舒了口气,抱着李凡的双臂无力地轻轻松开,不知道该说是如释重负,还是该说心有余悸……他们这代人刚好赶上计划生育一家一个,谢斯年不是韩金树亲生的,当雪子不在、韩金树病倒了,家里出现所有意外都只剩他一个人面对。
很不幸,他是个医生,他有着难以推脱的工作和毕业压力的当头一棒,又恰好在这一节点韩金树得了有生命危险的病。很幸运,他是一名医生,他足够了解韩金树,韩金树又正好在上班时间发病;
平常健健康康时还好,“叔真有个好歹的我可怎么跟雪子交待……”谢斯年擦了把眼泪深吸一口气,“他前两天肯定有什么不舒服没告诉我。”
听出话里话外的内疚,李凡翻了个身不再压在他久哥身上,转而靠在他肩膀上拉住捂在眼前的手,黑暗里温热、湿润的触感和哭红的眼圈仿佛有说不出的委屈和后悔。
李凡撑起身子轻轻在他久哥额头上亲了下,安慰说:“等叔叔病好了咱搬回家住一阵子,”他笨拙地试图梳理好他久哥凌乱的头发,反复地捋着散在额前的碎发,“我回去能和婶儿聊聊天,省着怹自个儿闷得慌。”
“你平常工作忙,最近忙着论文收尾呢,顾不上很正常。”
“这不是有我呢么?”
“再说,叔还有女婿呢,咱几个人怎么也能照顾好韩叔叔。”
打小儿学不会求助、所有计划里只有独自前行的谢斯年在无数个人生十字路口面前选择最不给人添麻烦的有一条路,长久以来他默认当发生一切事情后都需要自己去面对。他的人生没有备选答案,所有的事情从不优先考虑“求助”。
现在不一样,他们有彼此。
“别怕,哥。”他说。
这是谢斯年第一次发现李凡的胸膛是炽热的,心跳是蓬勃有力的,可怜兮兮的小豆苗经过长年累月的浇灌,恍然之间长成参天大树。
爱人如养花,李凡生来是一株松柏。
虽然李凡瘦弱,但足以让谢斯年暂时依偎一会儿。
等情绪平复后走出昏暗的值班室,他们又要在各种环境下装作是无坚不摧的大人。
“哥,饿不饿。”
谢斯年犹豫了下点点头,他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东西,身体早就饿过劲儿了。
“我来之前乐哥给叔叔买饭去了,也带了咱俩的。”他说,“走,咱去看韩叔叔去,一起吃饭。”
“嗯。”
谢斯年鼻音浓重地答应一声,坐起来揉揉眼睛摸了把李凡的脑袋,看着嘿嘿傻笑的李凡拉着他的手,趁还没出去之前亲了个嘴儿。
细心的李凡抽了张纸给他久哥擦干净眼泪,“洗个脸,先洗把脸咱过去。”
现在的他久哥乖乖的,对他的话言听计从,黑暗中相拥时甚至像小狗一样低头用鼻子蹭蹭他的肩膀。任何没有光的地方都可以变成他们的秘密基地,再也不用躲在小储藏室里才敢放声哭泣。
如若这世上再没有希望,爱人就是最后一道光。
他们匆匆赶过去时刚好赶上科主任带着夜班医生进行术后查房,一旁还跟着介入科主任和好几个人。
“哟,斯年啊。”
“肖主任。”谢斯年跟心内科主任打招呼,又分别和介入科主任握手,“麻烦您们了,我刚值完班来得比较晚。”
“我们韩主任养了个好儿子,”心内科主任端着肩膀打趣儿说:“韩主任,斯年判断的特别及时,要没这小子你们血液科可热闹坏了——诶我说,你前几天没个什么不舒服吗?怎么没跟你儿子说啊。”
半靠在床上的韩金树右手桡动脉加压包扎着不敢乱动,皱着眉头抬起左手揉了揉胸口:“我前两天看了几篇学生的论文,”他说,“不知道是看太晚了还是怎么,觉得胸口……闷得慌,看了会儿我就睡了,没当回事儿。”
合着被学生写的论文气的?
几个老朋友相视一笑,“行啊老韩,多大岁数了还这么拼?”介入科主任开玩笑说:“要我说趁这次机会甭干了,图什么呢。”他话锋一转凑上前:“好好休息啊韩主任,明天我们再看您来。”
换做别人病倒在岗位上肯定有院领导来慰问,韩金树不用——一屋子大夫全是院领导,头上不带衔儿的没法儿给他看病,加上基本和韩金树年龄差不多聊天的氛围也比较轻松。
见过大世面的吴奕乐不为所动,他腮帮子鼓鼓的还不忘一口一口往嘴里塞吃的,十块钱的盒饭吃得满嘴油花。不光自个儿吃,他拉着李凡一起躲在边儿上吃,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他们聊得怎么样。
“快吃饭,吃饱了要紧。”吴奕乐说。
李凡回头看了眼他久哥还在寒暄,轻手轻脚地打开盒饭盖子擦干净撒在桌上蒸汽迸溅的水珠,低声说:“久哥还没忙完呢。”
“那你等他一块儿——我先吃了,吃完我今晚还得守一宿呢。”
“?”
“不然呢,你守着?”吴奕乐问,“还是九爷?”
“我来吧。”李凡说。
“滚蛋,”吴奕乐毫不客气地一甩手,“爸病倒了九爷最受打击,加上他昨天还上着夜班,你回去把他伺候好了再说。明天公司那边几个客户你帮我见一下,忙完了再来接我班。”
吴总思路清晰、条理有序,眼里只剩下盒饭的他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看不出来啊,他原先吊儿郎当的什么时候这么可靠了?
“哎雪……”
不对,雪子不让他说。
李凡又把话咽了回去。
“雪子知不知道?”吴奕乐抽空抬头看他一眼,囫囵个儿咽下嘴里半块狮子头说:“她不知道,我没告诉她,告诉她也是干着急。”
一无所知的吴奕乐又提出了个新问题——这么大的事儿必须告诉雪子,不能听他的。
“不用送了斯年,韩主任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儿让孩子跟我们说。”
他们终于聊完,以谢斯年送他们到病房门口为止一家人终于可以说说话。看见吴奕乐领着李凡在旁边吃饭,他转头问床旁一直俯身用胳膊垫着脑袋趴在床档上的刘淑菊:“婶儿,您吃饭了么?”
“我们都吃了。”韩金树的唇色泛白,头发有些凌乱,“你刚睡醒吧?赶紧吃一口。”
“嗨,没事儿,您甭管了。”谢斯年打马虎眼说。
“您这一下可给我们吓个不轻,前两天就不舒服了怎么没说啊?”刘淑菊拍了下他肩膀责问道。
“……没以为是什么大事儿。”韩金树闭着眼睛无奈地解释,“多少年没有过心绞痛了,我以为好了。”
“还不是您太大意了,可给几个孩子和我吓坏了。”刘淑菊转身对谢斯年说:“你快跟他们哥俩一起吃,多吃点儿,折腾一天累坏了吧。晚上我跟这儿陪着,你们吃完没什么事儿就回去吧。”
“甭介,妈。”吴奕乐放下筷子擦了把嘴将纸巾扔进残羹中说:“我们仨商量好了,年子哥和李凡等会儿送您回去,今天晚上我在这儿,明天李凡公司里有点儿事儿,他忙完了过来替我。”
“别介,”韩金树拒绝道:“没什么事儿,你们回去就成。”
“您和我妈就甭操心了,有我们呢,我们这么大人了弄得明白,您们就放心吧。”
吴奕乐这张嘴是真会说啊,他们俩捏在一块儿都没有他一张嘴会说。胡乱扒拉一口的谢斯年借口扔垃圾去找了值班医生,恰好今晚的值班医生是谢斯年本科时的学弟;
两个人坐在办公室里面对着电脑里造影成像动画,“年子哥,咱自己人我不瞒您说。”他指着画面里狭窄的冠脉说:“支架一次性下了四个了,但是恢复供血情况不是特别好。”
“除了介入治疗目前还寄希望于现有的内科治疗缓解心肌缺血有效,能够遏制心律失常,如果内科治疗不行——今天下午支架的时候心外科也全程在场,我们当时打算如果支架失败就立刻转外科紧急搭桥。”
“主任已经提前通知ICU了,如果病情进一步变化,转ICU上ECMO先维持一段时间,让心肌充分休息。”
“从目前来看还是存在频繁的室早。”他又指向办公室里的大屏幕,上面有一栏的波形偶尔有几个QRS波形宽大又不规律地出现,那一栏心电监护的左上角患者姓名写着“韩金树”三个字。
谢斯年点点头。
“不排除有病情反复的可能,而且因为严重的梗死即便迅速复通后现在韩主任仍不可避免有了心衰的指征。”
谢斯年又点点头,他默默翻开韩金树的病历在风险告知、病危通知等单子上补签了家属姓名。
“我知道了。”他说。
要和雪子商量商量,至少得让雪子知道现在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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