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房间里仅剩下李凡和谢斯年两个人,他们才敢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诉说这段时间的经历。他们不敢让吴奕乐看到,他知道那样的话一个人的伤心会勾起一群人的难过。吴奕乐也很识趣,他带走嚷嚷着要和爸爸一起睡的吴栽回到自己家,先是哄着给孩子做点好吃的,再是哄孩子午睡,最后回到他自己的房间一根接着一根的燃起香烟。
“久哥,你黑了好多。”李凡试图从泪光中仔细看清眼前的爱人,他双手捧着谢斯年的脸说道,“也瘦了好多——腮帮子都没肉了。”
能活下来就好,他想。
“过几天,我们要接雪子回家了。”
“我明天去收拾爸妈的房子。”李凡回了句不着边际的话。
“?”
“我和雪子约好了,”李凡的眼神陷入回忆,“等春天到了,要回爸妈家住一段时间……她想家了。”说完,他再次扑在他久哥的怀里哭泣。
是啊,他的妹妹不管多大都是个晚上会想家、想爸妈的小女孩。
接雪子回家那天刚好是清明节,预想之中的悲怆场面并未出现,跟着一同去的除了他们仨外还有江佳、李耀,孩子也跟着了。当盖着党旗的骨灰盒被人捧着从飞机上下来时,大家一股脑迎上前去,刚才在频频咳嗽的谢斯年此刻表情坚毅,如同抱着刚出生时的吴栽一般轻轻接过妹妹。
“节哀,吴先生,谢老师。”
“韩老师是……所有工作即将结束时倒下的,各种情况她都是,第一个……”身为同一战壕的战友,他们有种说不出的感情在此刻即将失控。
此刻的谢斯年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被疾病摧残致使他两颧高高的、面颊是凹陷下去的,鬓角悄悄冒出来的白发仿佛在窥探时光的秘密。他的眼神呆滞。是自责吗?临出发时最后一次见面竟然还在吵架。爸妈去世后,这次他又送走了他在这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
“我知道,我知道……”他轻声呢喃。
李凡轻轻抚摸着骨灰盒上的照片,在风中小心地整理好覆盖在上的党旗,挡在风口避免再次将那一抹红色吹乱。
“谢谢你们照顾雪子。”如果忽略吴奕乐顶着的黑眼圈与疲惫,他仿佛个没事人一样分别和二人握手,“你们谁是小姜谁是小瞿——不好意思,应该叫老师是吧?”
他的行为显得随意而唐突,甚至特地穿的正装现在也被风吹得七扭八歪,所有人没有注意到却被李凡发现的是——那是他们结婚时定制的西装。合身的西装在微微有点肚子的吴奕乐身上显得别扭,时光钝化了许多棱角。
“叫我小瞿就行,吴先生。”
“雪子跟我发消息总提起你们——跟你们韩老师约好了结束了一起喝酒,我记得你。”吴奕乐挠挠头,“我加你们个联系方式,等过阵子你们忙完了……我请客。”
简单的寒暄后,姜稚从包里掏出个文件袋递给吴奕乐。
“这是韩老师……上有创后说不了话写的,”姜稚的声音几度哽咽,“我一直留着打算带回来给您。”
“好,谢谢,谢谢……”他的话语反复表示感谢,迫不及待地拆开想看看雪子为他们留下了什么。
白纸上除了一些无意义的圈圈点点外,只有七扭八歪地留下了一个“想”字。写完这个字后她已经没了力气,她对着姜稚努力地试图说些什么,
“后来我看懂韩老师说什么了,”姜稚说到这里捂着眼睛将额头抵在瞿明瑞肩膀,“韩老师说想爸爸,想妈妈……”
现场没有落泪的仅有吴奕乐和吴栽,他先是挤出一抹苦笑摸摸江佳怀里吴栽小小的肩膀,“她也没说想我和孩子……”嘴上抱怨着,他发现纸背后还有字,这个字就难以辨认了,直到他将纸放的更远,他认出来了——是个“乐”字。
这张纸的右下角,还有个很小很小的字母“u”。
她一直放心不下吴奕乐和孩子。
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哭出来,眼泪仿佛被雪子一起带走了。
“好了,雪子。”谢斯年将脸贴到妹妹的额头上,“我们回家,爸妈……在家里等我们——外面冷,我们回家。”
当他们缓缓离开,身后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的同志们才敢放声哭泣。
小小的吴栽跟着大人的队伍,以她的年龄能理解什么是死亡,那个小盒子里就是妈妈。大人们都在哭,可她只是隐约觉得以后没有妈妈做得好吃的了,妈妈好像去了一个视频通话到不了的地方。
和雪子约定好的一样,他们回到了家,谢斯年小心翼翼将她安置在爸妈照片面前,如同再次回到爸妈的怀抱。一切并未就此告一段落,吴奕乐和李凡张罗着接下来的葬礼事宜,江佳和李耀分别照顾着孩子同时要帮衬他们一把。直到夜幕降临,他们才各自休息。
安静仿佛变得可怕,小姑娘盯着骨灰盒上妈妈的照片,她仿佛有无数要说的话,但最后还是转向了旁边的谢斯年:“大大,”她说,“您一天没吃饭了。”
几个大人觉得不要打扰他的好,每个人都想一个人静静。忙了一天,吴奕乐睡在了雪子小时候的房间,屋里保持着和从前十几年一样的陈设,除了没有爸妈居住后缺了温馨外没有区别。像是重新经历了一遍雪子的童年,那些她说过的话、当时的情绪都成为了一种独特的文字,吴奕乐则变成了她唯一的注释者。
当孩子被李凡哄睡后,谢斯年独自抱着雪子回到他的房间,小心翼翼地安置在枕边为她盖好被子,像小时候每一次聊到很晚依依不舍地睡去一般。
躺下后,“你总说我屋里床更大,房间也更宽敞……”谢斯年刚刚开口,泪水当即模糊了视线,“现在哥全让给你,你别走行不行,雪子……”
“是哥不对,哥不该跟你吵架,你别跟哥赌气了。”
“你让我以后怎么活……爸妈走了,你也走了。”
前所未有的孤独席卷而来,能回应谢斯年的只有骨灰盒上雪子永远挂着笑的照片。或许身为孤儿的他从小就没有获得亲情与爱的权利,可他有爱他的韩叔叔、刘阿姨,有一起长大经常拌嘴、胡闹的雪子,现在他快四十岁了——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有了家庭,有了爱人,可他也失去了命运原本不多的垂怜与施舍。这是人生的代价吗?不,即便他不付出如此代价,最终这些也将离他而去,如木屑投入火中归于虚空,一滴水融入汪洋大海,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与其说他要目睹生命的离开,不如说是从今往后这世界上只有“谢主任”、“谢老师”、“久哥”、年“年子哥”了,“小年子”伴随爸妈的离世和雪子的离开彻底消失,“小年子”被他们带走了。
当他的泪水逐渐打湿枕巾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年子哥。”吴奕乐推开门,走到床边将雪子的手机递给了他,看见雪子就在旁边,他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雪子的手机里有些她……留给你的话。”说完,他默默走了出去。
是几条录音,原以为最长的那几条是给他的,可点开却是;
“在一个古老的王国里,有一个英俊的王子……”
是她留给女儿的童话故事,好多好多……还有很多她想对女儿说的话,她甚至料想到孩子跟爸爸和舅舅长大会不了解什么是月经,在录音里安慰她不要害怕,应该怎么做……
这些录音常是在夜晚或是凌晨,无数个夜晚,韩雪料想到她将会倒在黎明来临之前。
直到他找到一条名叫“给哥哥的”录音。怀着忐忑的心情谢斯年又害怕又期待地点开。
里面先是一段空白音,再是韩雪虚弱的声音。
“哥,先跟您说一声对不起。”
“过年的时候我不该跟你吵架,我知道你担心我,如果来这里的人是你,你一定别无二话,可去最危险的地方的人是我……所以我知道,你也害怕,对吧?”
“我们都在用果决来掩盖恐惧,来的时候我是既荣幸又害怕的。现在,我反而不害怕了。”
“我是从小被爸妈惯坏的姑娘,打算要做的事情一定会一意孤行,正因如此你才会阻拦我。”
“当然你也知道你拦不住我,你恼羞成怒了!”韩雪的声音充满调皮,可一想到最后一次见面的不欢而散,她的声音又变得低沉:“我不该说那么重的话,什么总归有人要死为什么不可以是他韩金树的女儿……”
听她的声音十分虚弱,再看时间,应该是她刚刚发热的时候录下的……
“对不起,哥,我可能回不去了。”
“我不怕死,我怕我见不到爸爸妈妈了,我害怕我走了之后你一个人会孤单。虽然有乐哥,有李凡,有优优……我还是最担心你。”
“从小到大你总是逞强——你哪有那么强大?只有你觉得小时候你就是个小大人,实际上……爸妈总让我缠着你,他们知道你和我一样是孩子。”
“小时候我总喜欢在你房间里,做作业也要跟你一起,是不是很烦人啊?”
不是的,不是的……
“原谅我先回到了爸妈身边,把孩子和以后的所有全丢给你一个人了。”话说到这里,雪子再次哽咽,许久后她鼻音重重地说:“如果能回去,我一定要在爸妈家好好睡一觉,我太累了……”
她们没有外人眼里的勇敢,卸下那层理想与奉献她与普通人一样,她只是个被爸妈和哥哥珍视的女孩。
眼泪是后悔?惋惜?无助?还是对未来的担忧?或许都有,或许没有理由。
好好睡吧,雪子,哥在。
他最后一次为雪子掖好被子,哪怕她已经不知道了。
那晚谢斯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雪子躺在他旁边像是聊着当时大火的流行音乐——像是突然回去的,他根本不记得小时候喜欢过什么了,他只记得雪子兴致勃勃地拿着磁带和他一起听,磁带就在收音机里转啊转,转啊转……转着转着就长大了。
葬礼进行的当天,是吴栽抱着妈妈走完了最后一程,往后人生所有的重担都留给了这个六岁的孩子。直至最后大家将鲜花放在韩雪的墓碑下时,吴栽像是经过一番犹豫紧紧地抱住了墓碑。
墓碑是冰冷的,是……是没有温度的,没有温度也好,倘若想念有温度一定会将人烫得遍体鳞伤。
吴栽大眼睛水汪汪地看向妈妈的墓碑,“妈妈,我会想你的。”她说。
在一众大人掩面抽泣时,李凡抱起坐在地上的吴栽,“好孩子,”他想摸摸孩子的脑袋,孩子却反过来给李凡擦着眼泪。“妈妈……一直爱着你,她也会想你的。”
从前说给自己的话,现在变成李凡说给吴栽。他从未想过当吴栽还不是吴栽,这个世界上还没有这一生命的时刻父母就倾注所有爱意的孩子,却只享受过短暂的六年的母爱……
那一年无数个如韩雪一般勇敢、可爱、鲜活的人短暂地和家人分开就成了永别,无悔的理想铸就生命的防线——如果问韩雪理想与生命哪个更可贵,她一定会回答:理想与他人的生命。
日子一天一天继续,吴奕乐的工作经常陷入僵局,有时会被封在公司动不动一两周不回家。没有人看他哭过,他就这样浑浑噩噩活着一天又一天,什么时候说明他在家呢?当他房间的烟灰缸里乱乱地压灭很多个烟蒂、地上散落一罐罐空啤酒易拉罐时。
受打击最大的人其实是看似正常的吴奕乐,久而久之他变了,他变得……不再像韩雪的好丈夫,也不像是个好爸爸,偶尔哄哄孩子也十分敷衍。
“你带着孩子先吃,”江佳招呼着难得一见的吴奕乐,让他带着孩子先吃,放下饭菜后又敲敲桌子:“甭玩儿了,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陪陪我们孩子。”
被勺叨烦了的吴奕乐“嗯、啊”地答应,“我们看个动画片吧优优?想看什么?汪汪队可以吗?”
吴栽一向好哄,给她看动画片她就看,让她乖乖吃饭她就先吃饭。江佳本来想再说些什么,可吴奕乐难得回来一次,李凡不让她说,免得再给他添堵。
“可怎么办啊,”江佳小声嘟囔,“你看狗乐乐现在哪还有点儿当爹的样了。”
“让他缓缓吧。”正在做饭的谢斯年回答,“他难受,他说不出来。”
“总这样下去对孩子不好啊。”
当江佳下意识看向李凡时,李凡:“……”
没安静五分钟,“啪啦——”一声从餐厅传来,给厨房里的三个人吓了一跳。李凡第一个急匆匆跑出去,一抬头撞见吴奕乐大声指责着吴栽;
“怎么吃个饭还不好好吃!给你放动画片了不行你吃着饭还要跟着动画片跳!”
“现在好,碗碎了你饭也别吃了!”
吴栽显然被吓了一跳,她没有马上哭。反而泪眼汪汪地去哄她爸:“爸爸,爸爸我错了,我要吃饭……”
“你哪有个好好吃饭的样儿!我看你就是想玩儿不想吃饭,不想吃就别吃了!”
吴奕乐是个成年男性,别说是孩子——江佳看他的脸都觉得渗人。即便再懂事的小孩被如此训斥也吓得哇哇哭,不好说什么的江佳只好先过去安慰孩子。
“没事,没事,打碎个碗么,等会儿姨儿再给你盛一碗……”
“你别管她!”吴奕乐继续铁青着脸指着一地的米饭输出。“这么大的孩子了饭还吃不明白吗?”
给他个台阶他还不下,江佳停下手里的动作瞪了他一眼。
李凡并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他走上前去一把抄起吴奕乐手里的筷子扔在桌上,扥着他胳膊让他站起来,“给我们孩子道歉。”他的目光坚定,哪怕眼前的吴奕乐目光让他陌生,“是你要给我们孩子放动画片的,你八百辈子不回来一次看看,一起吃个饭就拿动画片搪塞孩子。”
“又不是优优主动要求你放动画片的,现在孩子看动画片吃饭把碗打碎了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们?!”
起急的吴奕乐瞪着眼珠子反驳:“那怎么着,按你这话说我家我还不能回了!她再怎么着她是我女儿,碗打碎了我训她两句我还有错了?!”
李凡不想激化矛盾,却也不想退让,仍然死死地攥着他胳膊:“给孩子道歉。”
“我就不!”
“给孩子道歉!”
吴奕乐想甩开李凡,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声响,“啪——”
紧接着是孩子的哭声,“哇——!”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江佳赶紧将孩子抱在怀里捂住孩子的眼睛,“吴奕乐!你他妈疯了?!”
“江阿姨,呜呜——”
完全始料未及的李凡挨了吴奕乐一个耳光,眼镜被打掉在地上,整个人往后踉跄两步。顾不上疼的他紧忙捡起眼镜,确定眼镜没问题刚刚戴上眼镜却看见久哥从厨房出来拎着锅铲……
我操。
吴奕乐也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自己发红的手和李凡嘴角淌下来的鲜血,眼看九爷用要杀他的眼神拎着锅铲步步逼近,他提起胳膊捂住脑袋,却没有迎来能把他脑袋开瓢儿了的一下。
他缓缓放下手——是李凡拦住了他久哥。
一旁的江佳抱着孩子蹲在地上泣不成声,“你他妈不想活你也去死啊!啊!优优还那么小!你小时候就知道欺负没妈的孩子,现在你女儿成了没妈的孩子了你还要冲她发邪火儿!没有人拦着你去死!你别祸害我们行不行!”
“我们他妈巴不得你能把雪子换回来……让孩子有个妈……”
相较于他们的情绪失控,李凡淡定许多,他拦住久哥后他久哥站在李凡身后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里已经将他按在地上打了一遍又一遍——没有李凡拦着谢斯年能弄死他。
李凡用大拇指蹭掉嘴角的鲜血,又扶正刚才匆忙戴上七扭八歪的眼镜,再次拉起吴奕乐的胳膊:“给我们孩子道歉。”他再次说道。
这次吴奕乐清醒过来了,当他意识到他都干了些什么时现实早已是满地狼藉。
他躲过谢斯年走到江佳面前蹲下,江佳死死将孩子护在怀里,摸着孩子的脑袋反抗说:“你滚!你有多远死多远!”
“对不起,优优……是爸爸错了,对不起……”他半跪在地上冲孩子呢喃。话刚说完,背对着孩子的吴奕乐突然转过身来搂住他爸的脖子。
“对不起,对不起……”他流着泪在孩子的耳边嘟囔,既不敢用力抱住孩子单薄的身躯,又不敢大声地宣泄,只能用咬着自己手指头默默流泪的方式忏悔。“原谅爸爸,是爸爸的不对……”
小孩子怎么会不原谅他呢,小孩子永远纯真、善良。看着相拥而泣的父女俩已经长大的李凡却想——小孩子没得选,她是没得选自己是否来到这个世界上,因此她只能选择原谅爸爸。
他也曾想过如果李庆华会道歉,他也会原谅爸爸。
闹剧告一段落,饭也不吃了——大厨罢工了,他打算带着李凡连夜搬家。好说歹说他终于劝好了这头“倔驴”,他觉得是他没有保护好李凡,已经失去妹妹的他又让李凡受了委屈。
李凡短叹一口气:“我早猜到了。”
“什么?”谢斯年不理解。
“我想过他可能会打我了,”李凡继续解释:“所有人都不赞成时,是我赞成雪子去武汉的。”说到这儿他的眼神落寞:“我也很自责——可这是雪子愿意的事情。”
“这也不是他迁怒你的理由!”谢斯年更搓火。
“他只是有股子火憋着没地方撒,”李凡淡定地用冰块敷着脸,稍稍一动就龇牙咧嘴地疼,“总不能让他对孩子撒吧?要不然能对着你撒?都不能,只能是我。”
承受越多的小孩等长大之后承受的东西就会变得更多,包括他人的情绪、心思、需求甚至是命运。
“你总得给他个情绪宣泄出口——我真怕他出什么事儿。”
“你们是因为我而成的朋友,但我不一样,久哥,我跟他从小就是朋友,我知道他这个人不坏。”李凡为他辩解,“他只是太难过了,无法接受事实而已……而且,虽然他打了我,但这也不是他料想的,身体下意识反应罢了。”
半年多了,他和雪子刚走时一样,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的身体也支撑不了多久了,这必不是李凡与谢斯年想看到的。他尽可能活得像个没事人一样,是因为他根本没办法接受雪子的离开,无法接受生活只剩下了他自己。他试图把真实的自己掩盖了起来,进而一并掩盖失去雪子的痛苦。
这些都被李凡看穿,但疼还是疼,他一说话嘴里就一股血腥味儿。
听着李凡的话语含糊不清,谢斯年有种说不出的心疼,他摸摸李凡另外一侧的脸颊,又探了探隔着冰袋与毛巾下那侧发红的脸颊的温度,皱眉说:“过两天这边脸不得紫了啊……”
“嘿,没事。”李凡努力地咧嘴笑说,“比起这个,乐哥能好好儿的面对接下来的生活最主要。”
入夜,江佳哄睡了孩子,受雪子之托不打算结婚的江佳有了个孩子——雪子临走时跟江佳说,她不在时要她时不时来看看这仨大老爷们儿有没有带着孩子作妖。
现在,她真的不在了。
他端着刚煮好的面先蹑手蹑脚进了儿童房,“孩子睡了?”
借着一盏微弱、昏黄的床头灯,江佳对门口的李凡比了个“嘘”的手势,“嘘——刚睡,今天吓着了,刚才哭着喊妈妈醒了一次……”转头又轻轻抚摸着孩子的额头,“你来找吴奕乐?——诶你没事吧?我光顾着孩子也没顾得上你。”
“没事,你要不要早点儿回去了?我跟吴奕乐聊完我看。”
“今天不回去了,我怕孩子醒了看不着我。”
现在的江佳仿佛变成了雪子一样温柔的人,或许面对这样的孩子没有人会不为之动容。
“麻烦你了,姐。”李凡短叹口气,心里抱怨着吴奕乐真能发疯,“我先过去了。”打完招呼又蹑手蹑脚地关上门。
进吴奕乐房间就变得飞扬跋扈了,李凡恨不得直接一脚踹开门,妈的他这一巴掌还真疼啊我操。从前雪子在,他总要先敲敲门喊一声,现在——呵,敲门才能进?吴奕乐个狗日的他也配!
吴奕乐坐在雪子总躺着的那一侧,面向窗外发呆,只不过他的发呆是有烟雾特效的。
“你爸爸给你送吃的来了。”李凡说。
“?”吴奕乐回头,嘴上仿佛安装了个忽明忽暗的光点。“怹怎么来了?送什么了?”
“……”李凡无语,端着面条放在他身边的床头柜上,并将筷子塞到他手里,“我——你爸爸给你送面条来了。”
吴奕乐无语,想到刚打过李凡还没跟他道歉又不好发作,饿急眼的他啼哩吐噜开始对面条发狠。
“嘿嘿嘿,你他妈慢点儿,猪歘食呢?”
“我是猪你是什么?”吴奕乐嘴里含着面条抬头白了他一眼。
“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他妈刚说……你不是说你是我爸爸吗。”
三口两口下去已经听见筷子触碰锅底的声音,李凡捂嘴笑:“那你承认你是我儿子了?”
没有等对方回答,他先去厨房找到冰箱里剩下的几罐啤酒扔在床上,打算等吴奕乐吃完再说。
“其实……”吴奕乐咽下最后一口面条,他甚至将汤都喝了个干净,“你比我爸对我还好,这么多年他都没给我煮过一碗面。”
好吧,揉揉脸的李凡勉为其难算原谅他了。
“……还疼吗?”他小心翼翼问,又伸出手摸了摸李凡发热的半边脸。“对不起,乐仔。”
眼前神色惭愧又小心翼翼、充满真诚的吴奕乐才是李凡认识的那个人。
“好多了。”李凡抬抬下巴主动开个罐啤酒递给他,又自己开了一罐灌了一大口,喝点儿凉的仿佛心里也舒服很多。“你好点儿了吗。”
听到这话吴奕乐先是一怔,之后用力地点了下头。
“雪子走了,好像我也跟着死了。”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边从烟盒里倒出一支烟边自嘲道:“想想中午的我,倒不如死了干净……”
深舒一口气的李凡摇摇头,他没有阻止吴奕乐,也没有纠正他的话,袒露内心想法比什么都重要。
“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他点燃一支香烟猛地嘬了两口,“日子还得过,就算不考虑我的以后,孩子的路还长呢,她那么可爱,那么懂事,没了妈已经够可怜了……”
他不是不知道现实是怎样,可每次看到孩子就总能想到雪子,每次想到雪子他就又不得不接受雪子已经离开他们爷俩儿的现实——他不敢面对。
没有说话的李凡拿起吴奕乐手边的烟盒,学着他的模样倒出一支香烟衔在嘴边,
“哟,凡爷也学——嗯?”
还没等他说完,李凡突然揪着他的脖子往前凑,直至香烟上的光点按在李凡嘴边那根烟的末端上,他努力地嘬了两口试图将光点引来。很快他成功了,李凡有模有样地回忆着李庆华抽烟的样子,用右手的食指与中指指端夹住香烟,抽了两口夹在手中放在一边。
吴奕乐笑了笑,“你刚才那下,我从前泡妞儿才这么干。”
“我永远是你哥们儿,乐哥。”李凡不着头不着尾地突然说,“你不用觉得今天你扇我一耳光我就会记恨你,或者你对不住我。”
“我单纯觉得你不该这么对孩子,孩子是无辜的,她没有求着你和雪子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
“现在她不情不愿地来了,她妈妈死了,你成为了她只能信任又最为信任的人,她已经够可怜了,你却不好好对待她。”
“而且,”李凡用猛吸一口烟的方式为话语加上标点符号,“我从小没了妈,我也是这么长大的——我不想你和李庆华这个混账王八蛋越来越像,我不能接受。”
相比于李凡直挺挺地坐在床边,吴奕乐的坐姿像是要塌下去了一半,背弓得像个虾米。
“是,我知道。”吴奕乐揉揉眼睛,借着外面的路灯,李凡注意到他刚揉过眼睛的手指上有个闪亮的光点,“对不起,我会当个好爸爸的,要不然也对不起雪子。”
“你先要成为你自己,”李凡说,“至少你得接受——接受带着遗憾活下去的事实。”
这是李凡最擅长的事。
一辈子痛恨烟、恐惧烟头上那个光点的李凡仿佛迈出了人生的一大步,他吸了人生第一根香烟,相信吴奕乐也可以。人生嘛,总要选择接受与相信,接受是改变的先决条件,或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眼泪、酒精、尼古丁混杂在一起,所有说不出的滋味和着一碗热面条咽进肚子里。像小时候躺在操场上发呆一样,他们躺在床上聊着最近发生的事,吴奕乐突然转过来再次摸了摸李凡的脸。
“你真的,一点都不怪我?”
“除了你骂孩子那两句让我恨死你了,”李凡淡淡地表示,“别的没了——你不能这么欺负一个没了妈的孩子。”
“要不,你打我两巴掌呢?”吴奕乐猛地坐起来试探性地问,“要不然我觉得往后的日子我没法儿跟雪子交待——哦孩子是她嫂子帮我带大的,然后我……我打了人家?”
“噗嗤……”李凡被逗笑,“你傻逼吧你——操,嘴疼。”
“我给你吹吹。”
“滚,一股烟味儿。”
“你不也抽了!”
“哎就是单纯的嫌你成吧?滚滚滚,把酒拿来。”
沉闷的卧室不再剩下吴奕乐一个人,像小时候一样打打闹闹让这个家再次热闹起来,他不用守着回忆度过以后的日子,他还有一直爱他的女儿,还有永远不会记恨他的朋友。
唯一不好过的一关是九爷,但在他披露忏悔之下,九爷也只好叹口气——怎么办呢,过吧,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孩子是妹妹的孩子,这不是孩子的爹么。
伴随孩子渐渐长大,在充满爱意的环境下仿佛没有受到多大影响,李凡知道,孩子一直想念着妈妈。小孩儿么,哪儿有不调皮的,说好了吃完饭一起去看她妈,她又自个儿先吃上零食了。
“?优优吃的什么。”谢斯年问。
“芝麻烧饼吧。”李凡不以为意。
哦,罪魁祸首找到了。谢斯年将几个芝麻烧饼放在李凡和吴奕乐面前,“喏,你们看,你俩的闺女干得好事。”
嗯?怎么了?吃出花儿来了?李凡拆开袋子看了一眼直接气笑了,“嘿我说,臭丫头你过来。”
听见声音的吴栽立即响应,“怎么了,怎么了爸爸。”他一蹦一跳地来到李凡跟前,看了一眼自个儿干得好事——芝麻烧饼的那层蘸满白芝麻的壳被她掀了吃了,底下的一口没动。
“真有你的嘿,只吃带芝麻的那一层?”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笑:“嘿嘿,嘿嘿……”伴随时间的流逝,谢斯年越来越觉得她长得像小时候的雪子了,笑起来两颗小白牙露在外面,和雪子小时候的照片一样可爱。
“?不是,人孩子乐意怎么吃怎么吃呗。”江佳诧异道。
原本不敢打抱不平的吴奕乐紧接着说:“嗐,这有什么的。”
“她这么吃,别人还怎么吃了?”
“剩下的几个你吃,听见没有——跟你说话呢!”李凡桌下踹了吴奕乐一脚。
吴奕乐敢怒不敢言:“我吃就我吃,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几个芝麻烧饼么……”
江佳翻看一番她撕得干干净净的烧饼忍不住发笑,夸奖道:“你看我们孩子多聪明——姨儿还以为这几个烧饼就是光板儿的,上头没那层芝麻粒儿呢,手真巧。”
诶,不就几个芝麻烧饼么?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李凡突然意识到,为什么要想着挑自己喜欢吃的之后剩下的部分别人怎么吃?他先看了一眼谢斯年,又回望一圈儿,为什么他们俩看法跟他不一样?
哦,爱思考·凡恍然大悟——因为他和他久哥有弟弟妹妹,一家一个的孩子从来没在吃方面挨过大人说。
“爱怎么吃怎么吃吧,没事。”李凡突然改口。
“?”谢斯年愣了,俩人一起说孩子可能是孩子有问题,现在李凡改口了,这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吗?他指了一圈儿不敢置信:“你们都当好人?”
“又不是什么事儿,要不您也改口?还来得及。”李凡笑说,“是吧优优?”
吴栽自感事情因她而起,她的回应只有傻笑。
“行,有道理——反正她爸捡狗剩儿。”谢斯年说。
“没错,狗乐乐捡!”
江佳听见后急忙制止:“哎你这孩子,怎么说爸爸呢。”
“瞧见了吧,一群人带大的孩子,一个顶一个的惯。”李凡拍着他乐哥的肩膀笑说。
到了她妈去世的第三个清明节,那场灾难早已过去。吃完早饭后江佳休息就回去睡觉了,吴奕乐和谢斯年上班,他带着优优去看妈妈。
下了公交往墓地走的路上,爷俩手牵着手,“晚上小云阿姨和李耀叔叔要来,我记得你说过你很喜欢小云阿姨上一次送给你的八音盒是吧?”李凡问,“还有几个不同款式的木质拼图八音盒,回家的时候我们一起选选?”
“不要,”吴栽是个很懂得知足的孩子,她抬起头一笑,露出换牙期带窟窿的两排小白牙,“有一个就够了,主要是小云阿姨送的。”
“哦,你喜欢小云阿姨是吧?”李凡找到问题关键。
爱里长大的孩子从不吝啬表达喜爱,她用力地点点头。可能是少了妈妈的陪伴,吴栽很喜欢和江佳、小云她们,现在虽然长大了,可她们每次来时依然难掩兴奋。
“你想过……爸爸再,额。”他不知道该怎么问孩子。
吴栽眼珠子一转,“您是说给我找一后妈是吧?爸爸。”
“……嗯,对。”李凡回答。
“那是他的事~”她的语言轻快,与一蹦一跳的步伐一样,“爸爸应该去追寻他的幸福——他觉得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幸福呢,那就我们在一起。他觉得再找个阿姨幸福呢,那也可以呀。”
她总能说出李凡想不到的话。
小姑娘挑的她最喜欢的红色康乃馨和爱吃的小蛋糕打算带给妈妈,现在在她另外一个手里晃晃荡荡。“我听爸爸说,您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去世了是吗?”她抬头问李凡。
一路心情沉重的李凡被问得鼻子酸酸的,他点头,“是的,优优。”
“那你肯定很想妈妈对吧,妈妈什么时候离开您的呢?”她猜也是,因为他和大大的家里摆着奶奶的照片。
“三岁。”
“哦,三岁……三岁我还缠着妈妈给我讲故事呢。”旧手机里韩雪留下的故事已经被孩子反复听到能背得出来,原以为她正为妈妈的去世而难过,她却说:“看来爸爸真坚强,比我还厉害。”
啊?
哦,李凡挠挠头,想不到被这小家伙夸奖了。
“那你想妈妈会哭吗?”
“会,”李凡毫不敷衍地回答,“我会躲在衣柜里、被窝里,那时候你李耀叔叔还小,我哭的时候还要躲着他和我爸。”
似乎知道为什么要躲着他们,吴栽点点头没继续问,又换了个话题说:“那现在呢,现在还想妈妈吗?”
“想,”李凡又补充:“很想很想。”
“优优,等你长大了会发现一件残酷的事。”
“什么?”她的眼神清澈而天真。
“大人不是不会想妈妈,而是想妈妈却说不出口。”李凡解释道,“趁着爸爸和大大还在,你想妈妈了要说出来,想哭就哭——并不是任何时候都能当小孩儿的,你要尽可能让你快乐一些,这样妈妈才能放心。”
他把他竭尽一生未得到的关爱全部倾注在孩子身上,希望吴栽有一段缺憾但也同样幸福的童年,足以支撑她面对人生未来的荆棘。
“我会说的。”吴栽嘟着嘴巴犟嘴,“但大人就不会,你们总会藏起来。”
“爸爸,”她继续说道,“以后你想妈妈了也和我说,好不好?”
有点丢脸,可是……李凡眼眶红红的,不自觉地笑出声,“好。”可是很温暖。
这一路很长,他们走了很远很远,两侧绽放出不同颜色的花朵,春天正是个出门的好时候。
难得爷俩有机会谈心,他由衷好奇小孩子的世界,“优优,你没有觉得你的家庭和同学的家庭不太一样吗?”李凡问。
“是不一样呀,”优优大大方方承认,“我比别的小朋友幸福多了。”
这一回答着实让李凡惊讶,他以为孩子会说别的小朋友有妈妈她没有什么的……
“他们只有生他们的妈妈爱他们,我不一样。”她的表情、语气充满了今天的小孩子才有的骄傲,是李凡那个时代没见过的。“生他们的妈妈爱他们是理所应当的,我呢——我是你和大大、江阿姨、耀叔叔心里的小孩儿。”
好神奇的形容。
“换我问你了,爸爸。”
“好,你问。”
“大大是谁?他为什么有的时候看起来……对我爸很凶?”
哦,还是那次的事儿。
“其实大大是……”李凡想了想继续说:“他是妈妈的哥哥,是你大舅。”
心里的困惑被解开,“哦,那难怪,他对我爸包容度没有那么高就理所应当了。”吴栽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漂亮的小裙子一路上因为玩闹不免沾了些泥土,“我爸他有时候是挺烦人的,他没有大大和您讲理。”
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讲理了?李凡又吃了一惊。
“大人也是会犯错的——其实大人们也和你一样,不是长大了就不会犯错了。”
“我觉得长大了会犯更多的错。”吴栽说,“就比如,就算是再生气我也不会打莉莉。”
莉莉是她从幼儿园到小学的朋友,哦,对——小闺蜜。
“可我爸却……”
“是的。”李凡说,“人长大了是更容易犯错,你没必要一定为大人的错误寻找理由,错了就是错了——我们每个人都会做错事,所以大人做的事情也可能是出自自己的立场,认为自己是对的,你不必完全信服。”
这是李凡从小想都不敢想的“叛逆”想法,但他现在是大人了——长大了真好,想怎么胡说八道都行,没有人拦着。
“嗯,我觉得爸爸说得对。”
年纪逐渐长大,她开始将话语中的“爸爸”确定为李凡,而“我爸”则是吴奕乐。小孩子总能在现实的歪歪扭扭之中找寻到属于他们自己的规律,人生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找到妈妈时他们俩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但优优却兴致勃勃地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东西,“妈妈,我和爸爸来看你了。”她学着大人的模样表达着思念,不过——孩子就是孩子,她脚踩着墓碑的基座亲吻了妈妈的照片。
下意识想制止的李凡却笑中带泪的看着这温馨的一幕——有什么关系,这里埋葬的是最爱她的妈妈,小孩子的爱质朴而直接。
女儿长大了,雪子一定很开心。
她将鲜花放在墓碑的基座上,又掏出蛋糕来,发现一路上甩来甩去蛋糕已经变形了。优优有些失落地看了眼李凡,又似乎害怕李凡责备她。
“没关系,”李凡安慰道,他用手指蘸了点奶油蹭在优优的脸上,“你想着和妈妈分享,妈妈肯定很开心。”
与其说传统意义上的上坟,倒不如说李凡是带着孩子来野餐的。他带了几样雪子爱吃的点心、熏酱,打开一瓶果酒放在旁边,在优优吃完蛋糕后一起抹掉了墓碑上的灰尘。
“有什么想跟妈妈说的吗?”李凡问。
“我每晚睡前都会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妈妈。”
“你怎么告诉?”
“就是,我和妈妈的合影。”优优回答道,“我对着照片里的自己说,小时候的自己在结束的时候就会告诉妈妈。”
好奇妙的想法。
最后,她向妈妈告别:“妈妈再见。”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说:“我和爸爸还会来看你的,你乖乖睡觉——!”
他们去看了韩金树两口子,又走了好远找到了谢振生和夏冬梅的墓。这两处墓地现在是崭新的,他们为各自的父母重新修理,将原本双人的墓碑变成了单人的,预留的位置被彻底空下来,谢斯年上次来还开玩笑说留了个串门儿的地方。
李凡指着妈妈墓前全新的大理石基座,“小时候我一个人走过来,有时候就躺在这里。”像是离妈妈近一点。
不敢置信的优优看向他指的地方,又抬头看了看李凡,小小的眼睛充满不可思议,“那时候……爸爸和我差不多高吗?”
他也不记得了,认真端详一番又肉眼比量比量那片空地的大小,他觉得好像差不多,“嗯……比你矮一点。”李凡蹲下身,“小时候觉得,这里可宽敞了,现在看起来感觉,一般。”
认真陷入回忆的李凡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优优搂住他的脖子像荡秋千一样摇晃了两下。
“?”
“大人们说我可怜,可我没这么觉得。”原来那些大人不想让她听到的话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听到了,“我觉得爸爸小时候更可怜。”她说。
听到孩子这么说,李凡有些感动。他抱起优优,在心里和妈妈、他久哥的爸爸说了再见打算回去了。
“累了吧?”李凡问。
“嘻嘻,还好。”
“饿不饿?”
寻常的对话中,李凡仿佛遇到了儿时的自己。
“不饿,刚才跟妈妈吃了蛋糕~”
“那我们回家——路上有什么想吃的跟爸爸说哈。”
“好~”
失去妈妈的孩子在到了妈妈的年纪时,遇到了另外一个失去妈妈的孩子。人生是什么呢?是一串接着一串的遗憾……是带着遗憾活着;那片草地青青,一如三十八年前寻常的一个午后。或许人生是充满苦难的,它在痛苦中到来,在不舍中离去,它的意义是什么呢?
——在被碾碎成尘埃之前,我们曾是他人世界里重要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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