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钦铭打了个哈欠。
一动脑袋,头上顶着的冕旒碰撞作响,响彻在每个人的耳畔。
这是殿内唯一的声响。
这是他第一日上早朝,梁钦铭还不习惯起这般早的时辰。
寂静的朝堂之上,大臣们无一不低垂着头、两股战战,生怕坐在上上面的小皇帝一个不高兴,就像大皇子一样被斩首示众。
连上了年纪的老臣,也不例外。
当初大臣们坚决不同意受处死大皇子,说:“于理不合,本应该出京封王,或镇守一方享一方之福。”
梁钦铭紧锁着眉头杵着下巴听着他们觐言,沉默着一句话不说。
可周身的气质已然变了,满身透着的不耐烦都要弥漫到他们身上。
在场的诸位都不禁打了个寒颤,心里打鼓。
话再出口时,大臣退让一步,说:“陛下可让其流放。”
梁钦铭溢出一声轻笑,开口便将他们驳回:“不成。”
或许是梁钦铭的脸色还算过得去,或许是这句话给了他们勇气。
其中一个大臣陡然开口:“这是弑兄,是要遭天谴的。”
他是先帝的旧臣言官,上了年纪,连先帝在位时都要略给他几分薄面。
想来是没有忌惮惯了,出言不逊并且引以为傲。
脑袋抬到了天上。
梁钦铭摘下拇指上的玉扳指,蓦地砸在地上。
破散开来,就砸在几位老臣跟前。
用的力气很大,玉屑飞溅到几人的脸上,划了几道估计会经久不愈的伤口。
老臣摸摸脸发出抽气声,反倒是罪魁祸首笑出了声。
地上的玉扳指残渣是传世了几代皇帝的宝物,先帝很是在意,时常摩挲,满朝大臣无一不知。
接着小皇帝梁钦铭说了一句话,在场的人都深深刻进了脑海里:“我倒不知天谴为何物。”
大臣们这才反应过来,那声笑并不是妥协的征兆,也不是什么小皇帝性子软、好欺的表现。
仅仅只是在笑,只是在笑他们愚蠢,蠢透了天。
没过几日,本应该月底行刑的大皇子提前被斩了首、丧了命。
梁钦铭青天白日让人将斩首台放置在劝诫他的、说他弑兄的那位老臣府宅最近的空地上。
意欲何为?哪能不知。
这是当着满城百姓的面给了他们一个巴掌,一个教训。
让他们知道,梁钦铭说的话不容置喙。
敢多说一句话,多说一句不当、听了让他不舒心的话,便小心你们的脑袋。
若要说满朝文武百官对这位新上位的皇帝的看法,那杀伐果决、肆无忌惮便被一致认为。
无论是大皇子斩首事件,还是几天前佞臣被当街杀害。
佞臣横行,奸杀抢掠,桩桩件件震惊朝野,俱没有确切证据,实在可恶。
让百姓官员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梁钦铭派人带兵杀进佞臣府中一刀毙命。
该流放的流放,该收卖的收卖。
他一上位斩草除根,凭得是一份暴力。
小皇帝处置快速决断,不虚与委蛇,不需要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也不给屑于给官员任何理由。
百姓围得佞臣府外水泄不通称快、说皇帝为民除害。
官员们对着除了朝廷一大害而松了口气,有着百姓的称赞,也不敢上谏多话。
新官上任都三把火,何况皇帝。
大臣们都暗自琢磨,小皇帝刚上位,龙椅都没坐稳,大抵是要尊敬忌惮着他们一些。
可现下坐在皇位上的这人不,梁钦铭他脸上就写着“我是皇帝,你们的命我都不在意,你们的脸算什么。”
听不得教诲,听不得逆言,有着自己的一套律法。
那套律法,名为梁钦铭是皇帝。
大臣们私下里可惜,小皇帝主见撼动不得,恐怕也就不需要他们这些言官,只怕以后成了摆设。
梁钦铭眼神落在前面站着的各位官员身上,对于他们颤颤巍巍没有丝毫歉疚,反倒是看的有趣,瞌睡都没了。
一一看过去,视线慢慢挪动。
一名身穿绿色官服的大臣吸引了梁钦铭的目光。
只因为他抖得实在过于明显,筛糠似的官服衣摆不停晃动,让人禁不住怀疑下一秒几乎就要紧张过度昏厥在这。
梁钦铭饶有趣味。
身后站着的宦官丁斗抬眼跟着瞧过去,不由得笑出声。
他年纪比梁钦铭大几岁,自小跟着梁钦铭,从做皇子至今做皇帝,最是知晓梁钦铭的心思。
殿内静的不得了,丁斗的一声笑尽管并不大,却可听得明明白白。
梁钦铭转头轻飘飘乜了丁斗一眼,并不做责怪。
丁斗顺势拍拍嘴巴像是自惩。
底下的大臣们眼珠子轱辘转,无人不知丁斗公公是小皇帝身边最亲近最忠心的人,贿赂无用。
有一桩事传进了他们的耳朵里——
小皇帝坐了皇位,周身伺候的数不胜数,却都不像丁斗一般得圣心,自是有人生出嫉妒之心。
一个侍卫私下悄话说的难听,言说:“亏他名叫丁斗,不也是个没丁的。”
这番多嘴正好被梁钦铭撞到听了去,丁斗应是听惯了这样的风言风语,心中不平也并没有多大反应。
梁钦铭却是勃然大怒一脚踢上侍卫胸口,将人踹了出去。
“这么喜欢多嘴……来人,拉下去割了舌头。”
“陛下,陛下是小人该掌嘴,饶小的一命吧,陛下!”
那个侍卫当场吓得尿了裤子。
梁钦铭不耐:“快点,听得烦人。”
被吩咐的人连忙捂住了侍卫的嘴。
这一桩事可是听得心惊肉跳,唏嘘梁钦铭对丁斗那个宦官的在意程度。
梁钦铭看着绿袍官员看了好一阵。
那人终究是忍耐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唯恐被皇帝迁怒。
膝盖敲击大理石地板,发出闷响,响彻在太和殿内。
其余官员们眼观鼻鼻观心,心照不宣跪下身来。
一人跪人人跪,这些个朝臣,个个都是看眼色的好手,心里想的是,不跪,恐怕今日逃不过去。
跪下仅在一瞬之间,在满堂跪的身影之中,一位着深绿色官袍的人着实显眼。
深绿色官袍,和方才战栗那位同样的官职,正六品下。
不跪,代表着不惧怕。
梁钦铭油然升起的兴致却在看到深绿袍官员的脸那一刻,骤然冷却。
梁钦铭冷下了脸,周身气压急降。
那张脸,那张脸梁钦铭不会忘记。
斩草除根,根没除尽,还有些漏网之鱼,如今在他眼前蹦跶着,跑到他面前来耍威风来了。
梁钦铭即位第一日的夜里。
一阵凌厉的风声穿破而来,刺向躺在床上的梁钦铭。
幸而他向来眠浅睡得不深,不然就着了道。
梁钦铭猛地掀开被子一脚踢上刺客拿剑的臂膀,刺客吃痛,利剑应声落地。
外界都传小皇帝不会武功,终是假的,为的便是放出消息让人放松警惕。
刺客对于梁钦铭的一击反击很是不满,发出一声轻嗤,似乎在嘲笑梁钦铭的不自量力。
接着招招袭来,直击要害。
明摆着想要梁钦铭的性命,颇为急切着要速战速决。
梁钦铭虽有武功,可也比不得江湖上来的剑客。
梁钦铭钻了刺客轻敌和自认不凡的空子,拿起攻击对方的都是房内趁手的物件,茶壶杯子,足以应付一时半会。
刺客见情势不利,意欲抽身离去。
这场刺杀战线拉得太长,梁钦铭又不断扔茶壶等的瓷器,动静不小。
侍卫马上就会赶来,不宜纠缠。
此时刺客被迫矮身去捡地上的剑,不能留下把柄。
连在这时候,刺客眼中锐利的杀意都未曾褪去半点。
这人要留的青山,梁钦铭却并不打算放过他。
梁钦铭不同于刺客,有的一柄剑,他无一防身之物。
梁钦铭冒险探身,只为了扯下刺客掩面的面纱。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梁钦铭也如愿以偿看到了刺客的脸。
刺客并非是好惹的,临走之前还要一剑刺伤梁钦铭。
正中胸膛,幸好刺得并不深。
丁斗气喘吁吁带人闯进来时,刺客已不见踪影:“主子!……快!快传太医!”
鲜红的血浸湿衣衫,染红一大片亵衣。
梁钦铭眯了眯眼,似乎觉得伤口隐隐作痛。
这是一张怎么样的脸。
是一张俊美、阳刚,让人一见难忘、梁钦铭见过最是好看的一张脸。
而此时那张脸的主人正在隔着遥遥朝堂和自己对视。
谢焕目睹了小皇帝梁钦铭变了脸色的全过程,一时呆了。
丁斗察觉梁钦铭的不对劲,谢焕明晃晃站着、明晃晃和梁钦铭相视。
丁斗悄然给谢焕使了个眼色,谢焕这才反应过来蓦地跪下。
没有同僚拉他一把,这时候个个都忙着保自己的命,哪里还顾得上。
谢焕变相出了头,引了小皇帝注目,牵连动辄掉脑袋。
谢焕回想刚刚,他可谓是胆大妄为、目中无人,恐怕没人敢同他这般直视皇帝。
梁钦铭盯着那个深绿色的身影。
跪着都比旁人跪的好,跪的笔直,高大的身躯比其他官员高上一截。
梁钦铭滚了下喉结,闭眼勉强压下眸底溢出的杀意。
仅剩的一人了,留下玩玩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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