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焕等在梁钦铭会寝宫必经之路上,他的目的不是等小皇帝梁钦铭,而是等其身边的丁斗。
朝堂之上风起云涌,世人皆知一个不小心便会掉脑袋。
丁斗方才在太和殿的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就轻易救了他一命。
他的同僚都是些老狐狸,怎么会错过丁斗对谢焕的暗示。
离了太和殿,纷纷开口:
“小焕啊,还不赶紧谢谢丁内侍。”
“这样的机会错过了不给他报酬,想报复回来也就是在小皇帝身边一句话的事情。”
“是,他能一个眼神救你,也能一句句话弄死你。”
另一红袍同僚摇摇头叹气:“当官的不如当宦官的,一字之差啊。”
“这年头,当农民的说当官好,”绿袍官员指指红袍官员,“当官的说当宦官好,当宦官说当皇帝好。”
一句闲聊话让众人都笑起来,他们都知道做不得真。
官最大的一人笑完换了脸色,严肃起来:“你我皆知大逆不道,这话就当没说过。”
“各位,下官先行告辞。”
谢焕行礼往回走。此时他身侧匆忙走过一同样穿绿袍子的官员,低着头却也看的清脸,是今日率先跪下身的那人。
谢焕抱着手回忆,官袍质量甚好,垂感很明显,在走动间仿佛起伏的波澜。
不动直直坠着,将谢焕衬得像是一棵笔直的青松。
这条小道是太和殿通向皇帝寝宫乾清殿的必经之路。
谢焕站在一角不易察觉之处,深绿官袍险些要和绿植融为一体。
丁斗正笑着和梁钦铭逗乐,斜眼一看,眼见瞧到了谢焕藏匿着的身影。
心里盘算着,定是为了今早朝堂上的事而来的。
丁斗心中有了决算,捂住肚子,嘴上开口:“主子,奴才肚子疼得很……”
梁钦铭收了笑,骂他一句:“事多。”
谢焕躲着瞧梁钦铭离去的身影,人利落雷厉风行,走路都带着风。
明黄色最是尊贵的颜色,梁钦铭金贵无双,也匹配得。
可也不匹配得,或许大气红色更相衬。
梁钦铭这般无甚在意的模样,最让谢焕无法忘怀的是梁钦铭露出的那一抹笑。
不同于他见过的所有,不是假笑、嘲弄的笑。
是真心诚意,打自内心的笑。
谢焕一时忘了太和殿内险些失了性命的事,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梁钦铭快要看不到的背影,丝毫舍不得移开。
“你胆子也是真大啊?还敢看呢?”身后传来一声尖利,宦官和普通男子的声音总归是有些差别。
被丁斗惊扰了的谢焕回过神来,对丁斗躬身行了一礼:“见过丁内侍。”
他随后照想的那般,将袖里的银子拿出来放到丁斗手里,“今日多谢内饰搭救。”
谢焕最恨这般银钱贿赂。
科举考试之时以为进官场只为了国家做事,却不然。
身不由己、不得不随波逐流。
欠人情、还人情,他自是知道欠了要还,只是这人情他本可以不欠,现下却如同溺水之人,由不得他。
就为了同僚所说的,以后还要仰仗这丁公公。
丁斗晃晃脑袋,银钱原原本本还给了谢焕:“别出头就好。”
丁斗心想,只是这以后不出头恐怕也不会好过了。
丁斗换了副语气,透着凶扫他一眼:“管好眼睛,不然你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丁斗虽出于善意帮了谢焕一把,可终归还是梁钦铭的人,也要忠心护着自己主子。
谢焕身子高大,此时恭顺垂着头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是听进了耳朵。
等到丁斗轻脚转身,谢焕将头抬了起来。
眼中没有一丝恭顺。
他错了,他绝不仅仅是等丁斗,或许他是想看梁钦铭的。
大逆不道地想看。
甚至于,贪婪的想梁钦铭和朝堂上那般,与他对视。
他这双眼睛,怕是管不好了。
谢焕母亲虽只是农苦人家出生,却将他教授的彬彬有礼、沉稳踏实。
谢焕从未有过这般,说不出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仿佛是着了魔一样,控制不住,一发不可收拾。
-
梁钦铭立在桌前,一手写字一手拉着右手袖口,眼神落于桌面。
话却是对着身后的丁斗说的:“你倒是会做好人。”
这话一出,丁斗蓦地跪下,以头抢地。
还能有什么不明白,梁钦铭自是知晓了他会面谢焕之事。
这整个皇宫都是梁钦铭的,每个官吏都期盼着能在梁钦铭眼前得一点赏识。
最不缺的就是帮皇帝办事的眼睛,相当于皇宫内到处都是梁钦铭的眼线。
“朕该说你胆大还是目中无尊?”梁钦铭似乎对于丁斗便出奇的耐性,换做旁人,恐怕早横尸乱葬岗。
“奴才是倚靠着主子的宠爱,才胆大妄为,”丁斗叫梁钦铭叫的不是陛下,而是主子,“奴才怎么会目中无尊,奴才眼中都是主子。”
这番话过于讨好,梁钦铭听到只会一笑而过,可从丁斗嘴里说出来便不一样。
丁斗自小跟着梁钦铭,吃了很多苦,糟了很多罪,梁钦铭受过的他也受过。
以前,梁钦铭对于逃跑投奔其他主子的奴才没有丝毫怨言,尽管由着他们去。
可丁斗不同,丁斗没跑。
梁钦铭的母妃是一位极其美丽的女子,可惜也只是空有美丽,内里空虚。
像这般的女子,皇宫内院里多的数不过来。
她一心扑在先帝身上,据说为了进宫做先帝的妃嫔甚至不惜和家里断绝了关系。
想方设法讨先帝欢喜,先帝喜欢蔷薇花,她便栽了满院子的蔷薇花。
先帝喜欢品新进贡来的茶,她便重金搜罗了赠给先帝。
先帝可是皇帝,他什么没见过,所谓的喜欢不过是一时兴头上来了。
梁钦铭印象里的母妃便时常坐在院中盯着那一院子的蔷薇发呆。
若要现在的梁钦铭来形容,那便是一副怨妇模样。
先帝喜欢公主,对大公主可是见到便喜笑颜开,母妃便费力将年幼的梁钦铭扮成女孩子模样。
“含玉啊,这般必定招父皇喜欢,你可要多和他撒撒娇。”
母妃顺顺他的裙子。
梁钦铭年纪太小,对母亲说的话深信不疑,他高兴拉着先帝的手摇晃:“父皇,抱抱含玉。”
期许父皇能多爱他一点。
换来的却是先帝嫌弃的冷眼:“看你穿成什么样?不男不女!含玉?皇子叫这小字作甚?真是不像话。”
先帝甩手离去,傍晚以泪洗面的母妃等来了内侍的传话,吩咐将梁钦铭的小字从含玉改成傲玉。
含玉是一个女孩的小字,母妃恨着梁钦铭不是女子,不能替她夺得先帝多一分的宠爱。
这个小字,便是她的期许寄托。
长大之后梁钦铭明白了,先帝之所以喜欢公主而非皇子,只因着一个极其简单的缘由。
那便是,皇子觊觎他的皇位,公主可以带来利益,例如和亲。
多可笑啊。
先帝在母妃宫内大发雷霆之事传遍了皇宫,梁钦铭的扮相也成了笑话。
大皇子公主以及一众跟班们,向来喜欢欺负他这个不合群不受宠的皇子,如今更甚。
揪着梁钦铭的裙摆嘲笑:“真是不像个男子,反倒像个公公。”
丁斗比梁钦铭打上几岁,在深宫里呆久了,早慧。
他整日里跟着梁钦铭,面对皇子们的污言糟语,挡在梁钦铭身前回嘴,招致拳脚。
碎石子,冬日里冰冷的湖水,丁斗都将梁钦铭护于身后。
顶替梁钦铭受了太多辱骂、殴打和欺负,留下没有药物不能消除的疤痕。
梁钦铭笔尖一顿,眼神闪烁:“你知道的。”
“奴才知道,不会再有下次。”
“过来替我写。”梁钦铭不自觉换了自称。
丁斗最是清楚梁钦铭,明白他每句话之后的意图的情绪,这句话便代表着不责备。
丁斗倏然一笑,赶忙提起衣摆、躬身到梁钦铭身前,替他拿起毛笔。
-
次日。
大臣照例汇报了基本情况。
确认没人站出来了,梁钦铭招招手,丁斗会意上前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承议郎……
大臣都拉尖了耳朵听,承议郎,正是谢焕这个正六品下的文散官。
谢焕倏然跪下。
——天慧聪颖、不辞辛劳,朕心甚慰。特加封为宰相,另位列百官之外。钦此。
丁斗放开了声音。
在此过程中,梁钦铭直勾勾盯着谢焕,仔细观察着谢焕脸色。
寻找他在丁斗念的一字一句之下的变化,想看谢焕封官进爵的极度兴奋。
当然,更像看的是谢焕从他给的山顶一头载到底的样子。
谢焕是刺客,大皇子党唯一的余孽,杀了多可惜,留着玩玩好了。
谢焕看起来并没有多兴奋,只是惊奇得悄然偷看了梁钦铭一眼,继而顺从地垂头站着。
梁钦铭觉出无趣来。
等谢焕摔下来,看他还能不能这样淡定。
来自梁钦铭的视线灼热,谢焕暗自生出高兴来。
心底的痒意止不住的散发,蚂蚁似的乱窜。
跑到了骨缝里,痒得难耐,痒得谢焕心慌。
好想让梁钦铭多看看,想让梁钦铭再多看看他,这样的想法如野草疯长,光是方才的一眼对视,足以谢焕回味好久。
谢焕没有多大反应,反倒是文武百官躁动起来,不满都写在了脸上。
悄然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谢焕于先帝在位期间便做了官,如今也算的两朝元老官员。
梁钦铭赏识他、给他官做,做了宰相,凌驾于众人之上,一跃而成站在堂里的人里最大的官。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