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远明怎么在这啊啊啊啊！”方安看见熟悉的人就想跑，林追音比他更慌，一边跑一边嘴里还要骂骂咧咧。

“讨厌鬼讨厌鬼讨厌鬼！！！都这么远了还要逮我！人家比试都没参加完！”

两人一边跑一边碎碎念，直到躲在了客栈里，方安从门窗四处查探，没发现有人追上来后才舒了口气。

“他们是来抓你的？”方安看着自闭一样的林追音，加上这张让他觉得有些熟悉的脸，一个猜测在心里逐渐成型，“你是宫里的人？”

“先别问我。你呢？你认识那个人？”林追音幽幽看他一眼，“你该不是他们派在我身边做卧底的吧。”

方安摇头：“你忘了，是你先找上我的。”

他寻思半晌，觉得反正林追音已经看过了他的脸，便不打算扯谎：“那人是我家族里的兄长，我十几年前就离开了家，还没准备好和他们见面。”

林追音脸色更难看了：“你你你，你就是那个、父……皇上的太傅？你看起来比皇帝年纪都小！”

哦，没想到自己还挺出名的。方安尴尬的咳了声，“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林追音纠结得要命，本来以为交了个年纪大些的朋友，结果居然是长辈的长辈。她根本没想好怎么说，只能支支吾吾，“我在宫里呆的久了听到的。”

“你武功这么好，他们为什么不让你比试？”方安有点不理解，“有长辈逼迫你？”

的确是某个顽固不灵的长辈……林追音眼睛忽然一亮。

等等，这个人，是长辈的长辈是吧？

那岂不是可以直接压他们一头！

她眼珠一转，抽泣着卖可怜：“习武是我从小的梦想，可他们都不支持我，非要把我困在那深宫大院……”

方安和黎矢待了多年，几乎一下就明白了这孩子打的什么心思。不过怕是要落空了，宫里的大神们他谁也压不动。

反正他也要去皇宫一趟，哄哄这孩子倒也不成问题。

“我支持你的梦想。”方安拍拍她的脑袋，“让梦想飞。”

林追音充满了希望。

“不过，我有个请求，能不能把易容的法子先给我。”方安话音一转，“我这张脸怕是会吓到他们。”

方才虽然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但方远明明显已经是快要四十六七岁的模样了，自己原先也就小了他几岁，不该顶着这张刚刚三十的脸。

对哦。林追音又想起来眼前这个人的辈分：“你、您这是有什么奇遇？”

算是吧。方安点了点头：“不过解释起来太麻烦，不如易容安心，我只在宫中待一段时日，并不久留。”

林追音同意了：“好吧，只要他们不追来，今晚我就给你找来。”

然而并没有等到晚上，朝廷搜查的人是非给力，还没过晚饭便查到了这间客栈来。林追音先前和谭百弄出了不小的动静，很难瞒住，于是两人早早打包逃离了客栈。

虽然两人本来的目的地也是皇宫，但自己回去总比被抓回去好看的多。林追音打定了主意要体面点，于是两人暂且躲在了郊外，等林追音取完易容术再出发。

是夜，方安独自坐在树下，思考去了皇宫怎样明叶捞出来。

今夜月亮皎洁，林追音已经去了许久，方安一边等她，一边尝试和明叶联系。因为技术不成熟，两个人只能通过系统留言传信，然而莫白并不是随时监看，所以大部分时间方安只能对着总任务大眼瞪小眼。

【封存异常能量】

方安仔细地想了想林追音身上可以致幻的邪气，心里大概有了主意。虽然能够检测封存能量的道具只有一份并且在明叶手里，但要论对异常能量的判断，方安觉得自己的猜测也不算毫无依据。

那股邪气的波动和原来世界中的魔气波动很像。

可如果取走了这份能量，林追音这么热爱武艺，对她的打击大概不小。

还是见到明叶再做商量吧。

林间一阵风动，林追音一身血腥味道，幽幽落在了方安的对面。

“嘿嘿，拿到了。”林追音笑着把手里的东西随意丢在地上，黑乎乎黏答答一团，还在慢慢动着。方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仔细分辨后才发现居然是个人。

还是个熟人。

“谭百？”方安诧异地看着林追音，觉得对方有点罪不至此，“他这是……”

“他不肯帮忙，我只能用点其他手段。”林追音刚刚洒脱完，忽然想起方安不是江湖中人，大概不习惯这种手段，“不用可怜他，这人没少滥杀无辜。”

说起这个，林追音的脸色像是凝了霜：“我有一个朋友就是死在他手里。”

怪不得会这么针对他。方安当即释然了，害人者人恒害之，这种事不是他该管的。

地上那团东西慢慢清醒了，谭百又恨又怕地瞪着林追音，又被林追音一脚踹出很远，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洗干净你的爪子，给他易容。”林追音踩着他的胸口，面若寒霜，“不答应现在就杀了你。”

谭百极其怕死，宁可毫无尊严地爬着也不要死，他拢着被斩下尾巴昏迷的毒蛇，踉跄站起来去河边净手了。

方安胆战心惊地说完了自己的要求，看着对方拿出什么东西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生怕下一秒这人就自尊大涨杀掉自己。

不过好在没什么意外发生。

林追音颇为失望地看着方安温和俊秀的脸被添上了皱纹，手中的刀却一直握着，防患于未然。好在谭百忌惮着一旁的林追音，老老实实的做完了易容，忍耐道：“这东西晾一会儿就可以整片取下来下次直接覆上去就行——现在可以放了我吧。”

“滚吧。”林追音抬抬下巴，谭百如蒙大赦，飞快逃离了树林。

方安慢慢适应了脸上的触感，找了个水洼左看右看，十分满意。

两人不紧不慢赶路，一路上租的都是最好的马车，不出几日就到了京城外。

林追音晃晃悠悠逛街，隔着老远就闻见了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她拉着方安的衣袖走过去，眼睛亮亮的看着方安：“祖父！想吃！”

方安不知道多少次被这个称呼憋回一口血。

虽然严格来说没有叫错，但是怎么这么讨厌呢？

修仙界也是，这里也是，自己好像总能以不算大的年龄获得高昂的辈分。

□□者的苦恼吗？

片刻后，方安和林追音一人捧着一杯甜乳茶，喟叹一口气。

林追音用吸管戳刺着杯底的小糯米丸，偷偷的看方安。

虽然对方现在顶着一张五十岁的脸，但大概是先入为主的印象太牢固，林追音怎么看他怎么像年轻人在装大人。

不管是气质还是行为举止，这个人都完全不像长辈。只不过每次自己叫“祖父”时对方的反应都太好玩，所以这才总是逗他。

所以他真的是皇帝的老师？林追音想起龙椅上喜怒无常的那位，完全想不到方安怎么管得住对方。

不过想起皇帝，她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自己这次偷偷出门参加比武被发现，指不定要怎么挨训。

不过有方安在，她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

瞧瞧人家！都说了孩子的梦想是需要支持的！

她晃悠在街道的暖光下，看到了不远处的成衣铺，忽然就想起自己还穿着那身方便打架的“破衣烂布”。

“祖父！”

方安头痛得要命。

“别喊了。”方安微微蹙眉，忽然就觉得易容这个主意简直不能再馊，“钱袋给你，想去哪里就去吧。”

林追音才不想要他的钱袋，见方安耳朵红得厉害，便不逗他了：“不要，先生，咱们一起去啊。”

折腾了好半天，林追音换了一身轻便的罗裙，把一直背着的刀收在了行囊里，忽然有了几分小家碧玉的模样。

她自己搞不定那些编发，方安便帮忙整理，他书看得杂，什么都会一点，简单的少女发髻倒也不算难。林追音晃着腿看镜子里他手指翻飞，认出了他编的是刚才成衣铺里一名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小女孩的发髻。

“这个你也会？”林追音跳下来左看右看，简直比她自己胡乱束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先生好厉害。”

见她不再叫自己那个称呼，方安松了口气。两人乘坐的马车逐渐靠近宫门，然而就在这时出了岔子。

“糟了，我的令牌！”林追音在包裹里翻找，最后颤颤巍巍捧出一堆碎片来，“呃，想起来了，该不会是那时候……”

她一直都把令牌遮掩一下贴身带着，比武的时候也不例外。这次估计是被师紫宴的鞭子给抽坏了。

“啊，果然不能小瞧她。”林追音气鼓鼓，“这下就只能指望着守门的大哥认得我了。”

“也不用。”方安在自己的钱袋里摸出另一个令牌来，“当初走的时候陛下给了这个。”

比起别人十六年都还保存得好好的令牌，再看看自己一个月不到就碎成渣的那个，林追音颇感羞愧。

两人下车出示了令牌，守卫盯着令牌看了半晌，不可置信地抬头，放两人进去的同时派人飞快进门通报了。

因为这个令牌，两人一路受了不少大惊小怪的注视i，林追音被看得格外不舒坦，凑到方安面前窃窃私语：“你确定这个令牌是真的？我怎么感觉被当猴看了？”

“……大概是因为我太久没消息了。”方安也浑身不自在，两人是借方安的身份进来的，林追音又不说自己是什么人，于是宫人便暂时收拾了一间客院，等待核实身份后再做打算。

系统这时候有了动静【明叶说他从牢里出来了，而且皇帝已经知道了你进了宫，让你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心理准备？方安还没来得及坐下歇一会，门外就传来了通报。

“皇上驾到——”

方安被吓了一跳，林追音却格外害怕，她躲在方安身后，向那个跨入室内的身影行礼。

还没有弯下去腰，方安就被一双手扶了起来。

那人个子极高，站在门前几乎挡去了所有日光。方安闻到一阵熟悉的熏香味道，抬头便对上了一双审视的眼睛。

那双眼睛仿佛一把利刃，被凝视的时候便有种剖开肚子任人翻看的悚然。少年时的那点笑意几乎荡然无存，时隔多年，帝王的威仪已经根深蒂固。

然而这审视只存在了片刻，方安正要不自觉避开他的目光，那双眼睛里便燃起些温柔的怀念来。

“许久不见。”轩鸣似是叹惋似是怀念，他扶着方安坐在桌旁，目光却凉凉地剐过仍在行礼的林追音。

“带公主下去歇息。”

几个低眉顺目的侍女走过来，一阵风似的，扶起林追音向外走去。林追音犹豫的看着方安，得到对方安抚的眼神后还是离开了。

门随后被轻轻关上，全程任何侍卫侍女没有多余的动作，他们都敬畏的低着头，毫不夸张说似乎连方安长什么样子都没看到。

“陛下别来无恙。”方安看着模样大变的轩鸣，还是没忍住感叹一句，“你变了许多，但看样子过得不错。”

轩鸣仅剩的冷硬也被这句话悄然融化了，他露出一抹浅笑，想再抱一下对面的人，但这么多年过去，早就没有了这个习惯。

“稀疏平常吧。”轩鸣替他斟上一杯清茶，“花茶，不苦的。”

两人就着茶水，各自聊了聊近况。

从方安离开已经十六年，两国的战事从紧张到停战，各自损耗不小，最终大没战事不利，归属了大楚。

直到如今，天下太平，已是数十年来少有的一个清平盛世。

方安毕竟没有真的游历十六年，便说自己一直在某个小村落定居，许久不问世事，听说天下安定，便四处走走，遵照当年的约定回了宫。

“这次还离开吗？”轩鸣听他说完，露出一点微末的希冀，“先生，剩下的时日，不如留下来吧。”

方安摇了摇头。

轩鸣垂下眼睫，盯着手里微漾的茶水，叹道：“也是，这红墙里到底不自由。”

“那丫头也是这么觉得的。”

提到林追音，轩鸣似乎更加惆怅了，不过他下一刻又笑语：“先生和我们还真是有缘，从前相伴许久，现在虽不认识，但还是和追音结伴回宫。”

他说的轻快，方安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说来惭愧，当时我晕在路边，大概是追音觉得我眼熟，才帮臣一起回宫。”方安不动声色，“方才我才知道原来是陛下的女儿。”

“居然是这样。”轩鸣点点头，“追音母亲不在宫中，这丫头又在外面野惯了，她肯听你的话也是好的。”

“说来，追音母亲先生也是识得的。”轩鸣眨眨眼，“父皇还在那年，叶璃小姐。叶璃小姐本名姓林，追音便随了母亲姓。”

居然是叶璃？方安这次是真的没想到，当初两个人你教我学其乐融融，没想到也发展出了感情。

不过叶璃志在江湖，不在宫中，想必是去做自己的事了，追音跟她母亲志趣相投。

“叶璃姑娘近况可好？”方安叹道，“以陛下的性子，想来她不在，宫中也没有其他妃嫔了。”

轩鸣无奈地笑了笑：“先生和父皇那样的情深，朕心里一直念着会有这样的人。”

方安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他斟酌了片刻，这才提出自己的要求。

“其实，臣这次回来倒是有个不情之请。”方安道，“臣的至交好友前不久误入宫中，不知陛下能否让臣带走他。”

轩鸣笑了一声。方安总觉得他这笑容有古怪，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他开口。

“先生是说，那个跟父皇长相一模一样，甚至心口的伤疤都在一处的……至交好友？”

方安握紧双拳，然而下一刻，他感觉到了脸颊上温热的触感。

轩鸣仍然保持着那副令人心底发寒的笑容，一点一点，将他的易容撕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