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不知道是车队第几次停下了。雪下的太大，马匹的的腿被冻伤，只能在驿站稍作休整，换上一批新马。轩鸣暂且待在驿站歇脚，出发前的那种昂扬斗志已经被这一路颠簸磨去了七七八八，第一次远离皇宫的陌生与担忧逐渐涌上心头，加上外面到底比不上宫里暖和，使得他很多个晚上都睡不好。

有点想给方安写信了。轩鸣坐在床边，喝了口水壶里的水——是凉的。负责护送他的这群人看他的眼神古怪又熟悉，像是当初轩子启和轩子弥的那样，羡慕又讥讽的样子。他们一路上总是在一些细小的地方故意为难轩鸣，一路上

马车极其颠簸，轩鸣眼前发晕，没有什么力气和他们认真说道。

自己好像被针对了。轩鸣叹了口气，很气，但没办法，父皇告诉过他，他人对自己的尊敬是身份得不到的，需要自己凭实力让别人不敢造次。所以，只是这种程度而已，给方安写信诉苦也太软弱了。

轩鸣不知道该怎么让他们信服，他只在书本上读过平天下的方法，真到了这种情况，竟不知从何处下手。

“殿下，快先来用餐吧。”陪同前来的小官敲他的门，“雪小一点了，明早我们就能出发了。”

“哦好。”轩鸣走上前打开门，跟着小官下了楼。

“李令史，咱们还有多久的脚程？”轩鸣问道。

李令史惊了一下，笑答：“还有一天——殿下记得臣的名号，臣万分荣幸。”

“不，我初次接触这些东西，还是要李令史多多提醒……”轩鸣坐到桌前，看着碗中的饭菜，忽然就愣住了。

碗中只有一份杂米饭，另一份则是清炒的小青菜，最好的一份也只是加了热的腊肉切丁，和一些细碎的菌菇拌在一起。

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这确实是一顿过得去的饭菜，但轩鸣自从进了宫便再也没这么吃过。但他的诧异倒不是因为嫌弃饭菜差，而是因为刚才一路走过来，除了他的其他人都在喝青菜粥。

“你们！怎么拿这样的……”

“李令史。”轩鸣制止脸气得通红的李令史。驿站内休息的众人都纷纷看向这边，乐得看轩鸣这种娇奢皇子训斥人。

“我看这地方大家都吃的不好，是有什么困难？粮食运不过来吗？”轩鸣尽量让自己的态度看起来和善一些，“噢，我刚刚看了一圈，也知道你不是有意为难。”

被他询问的是经营这家驿站的徐老头，这处驿站本不是官家的，自然也不由宫里派人管理，而是定期给这些非官家的驿站分发物资，也算是租用。

徐老头的这家驿站地方很偏，这辈子连几个等级高点的官都没见过，更别说是太子这种级别的人物。他已经尽可能用驿站里最好的吃食招待太子殿下，可看到他皱眉的那一瞬间，徐老头还是怕的要命，整个人几乎站不稳了。

“快坐下。”轩鸣正打算扶住徐老头让他坐下，徐老头知道太子等同天子不能乱碰，便受惊一样想要避开。与此同时，一旁看戏许久的官员里走出一人，十分慌张似的将徐老头往身后扶了扶。

“殿下息怒！他没怎么见过宫里的人，不知道该怎么伺候殿下，殿下要罚就罚下官吧！”

不是，我没有……轩鸣并没有责怪徐老头的意思，他正想解释，其他人见此便纷纷上前，排演好似的分成几派，你一言我一语起来。

“殿下，徐老头年龄大了，您就放他一马？”

“哼，年纪大了就能不尊皇室，用这种饭菜玷污殿下？还不许殿下怪罪。”

“殿下在宫里锦衣玉食，生得娇贵，他们这些平民怎么能想的到殿下的喜好？”

“到你们这边境小镇来本就委屈了殿下，现在还要殿下怎么样？”

轩鸣的声音完全被淹没了。他辩解无果，只能看着背越来越弯的徐老头发着抖，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所有争辩着、说着话的人，眼睛好像没在看他，但每个人都在盯着他，不加掩饰的恶意和轻视利刀一样割着轩鸣，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急火攻心，大声让他们住嘴。

死一样的寂静在众人之间蔓延，轩鸣喘着粗气，终于见识到了书中比鬼怪更可怖、杀人于无形的人心。他看向已经惊吓过度昏厥过去的徐老头，又和众多官员一一对视——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带着笑，那阵熟悉的讥笑又再度出现，他便知道他怎么说都是没用的。

他吩咐李令史把徐老头安顿好找个郎中瞧瞧，便再也吃不下东□□自回到了楼上的房间。

这趟关门之行，才刚刚开始。

方安已经不知道自己这是第几次从噩梦里醒来了。每次惊醒，他都要打开系统看一眼那份留给轩鸣的道具有没有被使用。

“你脸色没比我好那里去。”皇帝陛下用暖热的手探了探方安的额头，“这么不放心轩鸣？”

“……嗯。”方安叹了口气，“你倒是心大的很。”

“或许吧。”皇帝陛下无所谓地耸耸肩头也不抬地继续处理关于北方敌国的战事奏折，“朕猜他现在肯定还没到地方就吃瘪了——想继承皇位可不是学富五车就没问题的，他的处事和从政风格，就是该这么摔打出来。”

“你说得对。”方安点点头。轩鸣如果不摔打，确实不适合做皇帝。北边的敌国最近越发猖獗，尽管很在乎身体，皇帝陛下还是不得不没日没夜的批奏折、看战报、召集各种人在深更半夜开会谈话。

轩鸣必须快点成长起来。理性这么告诉他，感情上却没办法很好接受，他有预感，这次轩鸣回来后想必会有不少说不上是好是坏的变化。

“你该吃药了。”方安看了看时辰，立马起身去盛熬好的药。虽然皇帝陛下这条命是救不回来了，但方安还是希望他能多撑几天——教导轩鸣做皇帝的事还是皇帝陛下更擅长。

况且就算从私人感情而言，皇帝陛下确实是个很好的同伴，如果可以，方安还是想让他好好的活着。这副药虽然不治本，但至少能延缓气的逸散。

“我真的要喝这苦兮兮的药吗？”皇帝陛下已经后悔自己把患病的事情告诉方安了，虽然方安现在确实是每天都在陪着他，但代价是自己以后每天都要去喝这种苦到舌头发麻的药。

方安端着碗出来，听见他这话，眼睛失落地垂了下来。

“喝！我喝两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