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寒冷，无尽的雪，窗户朽坏，寒风卷席着一切。轩鸣几乎热的满身大汗，他挤在众人之间，大声维持着秩序。

关门镇确实是到了，可这里的情况比轩鸣想的更差。这个地方本就不发达，气候恶劣，种不了什么粮食，北方战线扩张之后，大批难民涌入，粮食便彻底不够吃起来。大雪封路，朝廷的赈灾粮一时运不进来，大家只能先勉强着活。

轩鸣一早就要求跟着李令史一起来布粥，一碗碗寡淡无味的白粥，却照亮了衣衫褴褛的人们的脸。轩鸣看着他们脏污着的、向下低垂着的绝望的眼睛，递过粥时，那一双双发黑皲裂的，树皮一样的手，心止不住痛了起来。

“排好队！一个个慢慢来！每个人都有！”李令史似乎对这种事情很是熟练，他一边盛着粥，又不耽误手上登记着询问来的身份信息，“我大楚的太子殿下带着我们来了，粮食厚衣服很快就能运进来！”

轩鸣劝过他，这种事本不是他策划，不必带着他的名号。

可李令史只是摇了摇头，“臣这番话并不只是为了殿下——您的身份还代表了宫中，让这些百姓们知道宫中派了人来、而且正在想办法救他们，能让他们更有希望活下去。”

几乎每个领到粥饭的人都对着轩鸣露出感激的表情，轩鸣又再一次拿起新的碗，抽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感觉好受了许多。

然而他们带的人还是太少了，灾民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他们一碗碗派着，巨大的粥桶逐渐见了底，一个上午已经过去，还没有领到粥的百姓看着空了的桶，逐渐着急起来。

有人似乎是受不了站在无休止的寒风中，发了狠地冲了进来，用手剐蹭着桶壁残留的粥往嘴里塞。门口站驻着的守卫一时竟拦不住他，见此赶忙冲上去架住他的胳膊，想要把这人拖出去。

“大家不要慌张！热粥还有！再稍等一下就运到这边来了！”轩鸣制止住守卫，他用木勺将残留着的粥刮出来小半碗，递给那名头发乱蓬蓬的中年男人。

“吃完先等一会吧，过会还有热的。”轩鸣道。

男人颤抖着接过碗，小心舔舐着每一滴白粥。直到确定了没有任何遗漏，他才伸出手，想要将碗还给轩鸣。然而

下一秒，他好像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尖叫一声后极力想站起来，失败后便扒在地上，几乎是四肢并用地从房屋里奔逃了出去。

“喂！”轩鸣拦不住他，只能派人过去看看那人的情况。门外忽然变得极为噪杂，骚乱像是会传染似的，逐渐沾染上了每个人的脸庞。本来正在排队的百姓似乎听到了什么，纷纷跑出了屋子，朝着某个方向跑去。

轩鸣紧跟着追出去，远远看到运输热粥的车子被损坏掉，盛满粥的木桶倾倒在地上。密密麻麻的灾民不顾车旁官员的训斥，纷纷厮打着、抢夺着洒在地上、和融化了的雪水、泥土混合在一起的粥。

场面失控了。

原本护送热粥的官员看到轩鸣，刚忙从人群之中挤过来，“殿下！刚刚车子不知被哪个刁民用石头敲坏了车轴……”

轩鸣：“不说这个——还有其他的粥吗？”

官员五官都为难的扭在了一起，“……至少明天之前，都没有了。”

轩鸣微微抬头，深吸了一口气。

“等他们散了，把这些东西收拾好。”轩鸣用手轻锤着头，“今日不能再布粥了，不然剩的这点粮食连三天都撑不过去……回去告诉李令史，让他收拾好后回知县府里，要从长计议。”

“殿下哎——您可算回来了，这一趟您要是出了什么事，下官万死难辞其咎啊！”周知县一收到轩鸣回来的消息，便赶忙迎了上来。他指挥着一旁的侍女把炉子燃起来，对着轩鸣一阵嘘寒问暖。

“下官看您又何必去理那群贱民，听说他们袭击了运粥的车子，真是不识好歹——”周知县忽地又变了脸色，

“皇上传令给微臣要好好照顾殿下，殿下只管在这里休息到补给来就好……”

“周知县。”轩鸣皱着眉打断他，“他们还在吃不上饭，身上被冻得没一处好地方，你是怎么能说出这种话的。”

周知县愣了一下，赔笑道，“这……下官这小地方本来就环境恶劣，他们早习惯了才对，倒也没有殿下担心的这 么苦……下官知道殿下仁爱，但这情况，朝廷的补给送不到，您再担心也没有办法。”

“补给……”轩鸣没理他毫无道理的话，他记得来之前他翻阅过历年送到关门镇的物资，尽管是在最严寒的雪季，最长也不会超过十天。朝廷五日前就开始护送这批物资，最多再又五日，关门镇就能得救。

“知县府里应该还有粮食。”轩鸣眯着眼睛打量周知县，“你倒是滋润，刚刚从你房里出来的侍妾全身都发着暖气。盘子里的是什么？那鱼肚里还填了羊肉，看上去倒很丰盛。”

都到了这种地步，周知县自然瞒不住府里确实粮食还有盈余。他心里暗骂轩鸣多管闲事，脸上却不敢显露出来，

“殿下说的是……下官这就叫人去算下有多少粮食。”

“殿下。”李令史看起来刚刚处理好那边的骚乱，他微微喘着气，衣服头发已经乱得不成样子。

“来得正好。你去随知县清点库里的粮食，另外，圣人曾说‘五民一兵’，从现在起派士兵去街道巡逻，数量不够就额外拿出粮食招募，总之，绝不能让局面再乱起来。”轩鸣想了想，“我看之前地图上说关门镇有不少大一些的祠堂——李令史，布粥时的名单整理完了吗？”

“暂时没有，中间出了意外，还有一部分百姓没有登记。”

“明天布粥时尽可能地整理完成，然后派人按照名单，将住处集中安排在各个祠堂内，统一烧炭炉取暖，记得安排些郎中，有些人的冻伤已经太严重了。”

“是。”

周围一些官员仔细听着，对这位第一次从政的太子殿下产生了些不一样的看法。看起来这位太子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沽名钓誉。

周知县低着头，产生了一阵紧迫感。

轩鸣吩咐完毕，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有些事，是要好好问问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