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车站人群熙攘，大包小包的行李挡住了方安的视线，他尽力从人群中挤进候车室，被掺杂着汗酸味的烟呛得咳嗽起来。

“这里！”他远远看见朝他挥手的明芽，便也挥手回应，推搡着走到了一行人面前。

“抱歉，我没有来晚吧？”方安摸了摸口袋，确认自己的证件没有丢失，“之前没坐过车，一时间找不到地方。”

“一点都不晚，你来的挺早，离发车还有半小时。”明芽看着他干裂的嘴唇，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声音压得很低，“快喝点——委员他们还没到。”

她身旁一个戴着眼镜的青年眼睛一直盯在方安身上，神色很是奇怪。

“许安？看什么？你也觉得方先生好看？”明芽毫不留情地朝他肩上拍了一掌，“一点都不礼貌。”

“抱、抱歉！”许安的脸唰一下红了，“我只是觉得方先生很眼熟。”

方安拿着水瓶的手一顿，和善道，“我之前不住在外滩，或许确实在什么地方见过吧。”他有意引导着许安想下去，问他之前都去过什么地方。

明芽罕见的没有说话，她目光游移在两个人之间，好像在想些什么。

“不不不，我在外滩出生上学，这还是头一次出远门。”许安停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这么说有点不解风情，又赶忙补充，“而且方先生这样的人，见过一次就不容易忘得掉的。”

这倒是太夸张了。方安想。他没有长得风华绝茂，气质也不锋利，确实不是什么能让人印象深刻的类型。

“我也觉得方先生眼熟。”另外一个穿着短衫的健壮男子戳了戳许安，把他戳的踉跄一下，“不过应该不是亲眼见过的那种眼熟……”

“对不住，打扰你们聊天了。”

几人转过身去，见委员身旁跟着两个年轻人，朝着他们这边走来。他们自觉地停止了话题，朝着委员问好。

“哎，不用不用。还是辛苦了你们这群孩子陪我跑一趟。”委员瞧见方安，脸上的笑更盛了，“方先生是吗？有些话不能在这里说，但还是很感谢上次的出手相助。”

“您客气了，既然已经加入，这些这是我应该做的。”方安微微低下头，控制不住又想起那时的事。

他当时好像发了高烧，昏昏沉沉烧坏了脑子，看见那人倒在自己门前时什么都没想，身体却已经将藏在那人衣袖里的纸卷藏好，一路躲避追捕，机缘巧合就找到了总部将情报还了回去。

只是可惜身体好像落下了毛病，他把从前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就连自己的名字和报社的工作都是两天没上班编辑亲自来找才知道的。

他刚才故意套许安的话，就是想知道自己从前到底是谁。虽然被打断了，但反正路途还长，总有机会打听。

一直等到上了车，方安在明芽的帮助下拿着票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惊奇地看着这庞然大物冒着烟向前跑去，透明车窗外的景色迅速后退，车内噪杂混乱的环境和车外好像形成了两个世界。

他在这次任务中的角色不重要，无非就是给这行人赋了一个报社成员的身份，转移暗中敌人的注意。因为和会议无关，所以便没有什么人同他交流。

真是失策。方安听着后面轻声讨论工作安排的委员和许安，只觉得自己应该换个人打听身份。他们伪装得很好，讨论几乎用的全是暗语，乍一听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方安无聊的很，又瞄了眼一旁昏昏欲睡的明芽，不放心地注意着她。

车上鱼龙混杂，一个女孩子这么不设防还是很危险的。

“你们这是去哪里？京都？”方安抬眼，发现原来是对面那人在问别人。他收回视线，抽了份报纸挡在自己面前。

“……现在京都的戏不行喽，没了戏楼，连地方戏都比不上。”

不只是哪个字眼在方安心里敲了一下，方安手上一用力，报纸被攥出痕迹，弄出了不小的声响。

“哎，小兄弟？我看你像个学生，去京都念书啊？”对面那人注意到了方安，热情的招呼他。

“我在报社工作，现在在出差。”方安放下报纸，“我没怎么听过戏，京都的戏和其他地方的差的很远吗？”

“也不能这么说，之前还是挺不错的。”有人插话，“这不是戏楼被烧了吗？从那之后京都唱戏就一年不如一年了——哎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来着？得快七八年了吧？”

“那可不！当时那火烧的可邪乎，怎么扑都扑不灭。”

“还出了不少人命吧？要不是因为这个，谁知道那老板还偷偷养奴隶？笑死人了，皇帝都没八百年了，还奴隶？”

“当时那个挺厉害的唱戏的角不也没跑出来？你说这事弄得，老子可还没听过一次。”对面那人摇着头叹息，他忽然想起什么一样，抬起头对着方安仔细打量起来。

“咝……不对啊，你怎么和报纸上的那个人有点像？”

话音未落，众人便诡异的安静了下来，齐刷刷地盯着方安瞧。方安出了一手冷汗，面上却还是照常笑着，“天底下那么多人，有像的不奇怪——那人不是说已经不在了吗？”

“也就是瞧着有点像，况且那报纸上的照片还化着妆，你们是怎么觉得像的？”

好像只是一个小插曲，这件事很快就被掀翻了篇，有人开头说打仗，他们便很快就进了下一个话题，聊马上就要投降的洋人，聊政府对新组织的暗中针对——虽然大部分都像是随口胡诌，听起来不靠谱极了。

七八年前，戏楼，大火。方安忽然感觉有点热了。他好像有点喘不上气，隐约的恐惧感让他不愿去想这些东西。

或许自己的身份就在这里。方安暗中记下，忽然注意到明芽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边，也不知道听见了多少。

外滩离京都算不上很远，火车只是那么走走停停，到了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他们便到了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