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车来到大院前，方安和其他人一起收好了行李，看着汽车逐渐远去，方安的神色有点恍惚。

在火车上实在吃不下什么饭，他从昨天早上到今晚胃里空空荡荡，直到现在才感觉又饿又晕，难受的紧。

明芽首先发现了他的状况，凑过来让他靠着，往他手里塞了个奶糖。

“先吃点，很难受吗？我去跟委员说一声先带你吃饭？”

“……多谢。”方安剥开糖纸，吃下糖之后脸色好了很多，“我没关系的，还是先陪委员和他们寒暄完……左右今晚不开会，时间不会很长。”

他们才站在夜风中没多久，接应的人就已经来到。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他看上去很年轻，个子也高，只是这么走过来就已经很好看。

“各位路上辛苦了。”男人和委员握了握手，抬头扫视着跟随着的人。方安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多停了一会，然而没来得及对视，男人就状似不经意的移开了视线。

“天有点凉，我们还是先去酒店再聊——抱歉，时间紧，等事情过了再请大家吃饭。”男人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几份大大小小的材料交给委员过目。明早就要开始会议，时间很紧，他们必须今晚就掌握所有消息，讨论出一个具体的章程来。

另外几辆汽车很快就停了下来，像两只小小的甲虫，在惨白的月光之下沿着笔直的路消失不见了。

方安和明芽还有其他几个人坐在一辆车，会议的主角都在另一边，于是这边车里倒是很安静。方安靠在车窗上微微闭着眼，感受着车身微微的颠簸，鼻间淡淡的皮革味道让他有点难受。

“你晕车啦？”明芽看着他刚刚吃过糖缓解的脸色再次惨白起来，担忧的探了探他的额头。方安稍微躲了一下，车里空间很小，没能躲开她的手。

“晕车？可能吧，我之前没坐过车。”方安小声道，“不用担心，让我自己缓一会。”

“我之前也晕车，要不我们和你聊聊天，转移注意力试试？”穿着短衫的健壮男子也凑了过来，“应该还挺有用的。”

方安从混沌的思绪里勉强抽开身，他想起自己还没套完的话，压着胃里的恶心点点头，“我试试……在车上我听说京都有个戏楼出了事，是真的吗？”

他是对着明芽问的，虽然她的年纪不大，但方安总觉得她会知道些什么。如他所料，明芽的脸色一下也变得难看了起来，她支支吾吾说自己不清楚，似乎不是很想聊这个话题。

“我好像知道一点。这事儿当时不是还上过报纸？”健壮男子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当时还有人说里面有我们的内应，怀疑是我们放的火，真是胡说八道！”

“你知道京都的警察局长吗？就是那个姓明的——哎呦！我错了忘了你也姓明！”健壮男子揉了揉被方芽拧红的肩膀，“就是那个局长查的案子，最后说是洋人的细作放的火……我觉得这话就见鬼，准是他们政府自己做贼心虚。”

“一个戏楼而已，怎么被这么多人针对？”被转移了注意力，方安的脸色确实好了一点，他追问道，“是因为那个养奴隶的吕班主？”

“他哪有那本事。”健壮男子摇了摇头，神秘兮兮的凑过来低声说话，“我听说啊，好像是因为那个当红的名角，连个名字都不知道，但是和警察局长有一腿——啊！明芽你怎么又拧我！”

“活该！尊重死者知不知道？这么胡乱造谣和那些茶摊上嚼舌根的有什么区别？”明芽好像出奇的愤怒，一双柳眉都竖了起来，“再让我听见我直接告诉老师！”

“知道了知道了，你老师来了你有靠山。”健壮男子缩在一边，对着方安诉苦，“你看她多凶，明先生怎么受得了她的。”

“要你管！”明芽冷笑一声。

“好了好了，我的错，不该提这些陈年旧事的。”方安在两人之间劝和，“明芽，刚才那个最前面的就是明先生？你的老师？”

提起明先生，明芽的神色缓和了许多，“对，我家里人走得早，老师收养的我。”说完，她又小心翼翼地看向方安，“老师虽然平时冷了点，但是对我很好的。”

方安被她看得有点莫名其妙，不过听她过得好，心里竟也有点欣慰，“明先生是个好人。”

“多谢夸奖。”

车门忽然被打开，几人吓了一跳，看见被讨论的明先生本人站在车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司机说叫你们好多声都没听见，聊什么聊得这么投入？”

虽然政府对他们组织的态度暧昧，但至少明面上的招待还过得去。酒店的选址虽然偏了点，但设施齐全，环境也清净，没有许多闲杂人士。它的装修风格大概是按照时下流行的“中外结合”设计的，欧式大理石柱上尽是繁复夸张的雕花，房顶还留着一盏巨大的中式顶灯。

方安看着脚底平滑光亮、能清晰映出倒影的大理石地板，到不觉得拘谨，只是怕一个不注意滑冰一样溜出好远。他的停顿并不明显，带着他们走进来的明先生却注意到了。

“慢些走，这地方上个月还摔了不少人。”

原来真的摔过人啊？方安忍不住浅浅笑了一下，和其他人一起跟在明先生身后。他偶尔看一眼明先生的背影，总觉得这人好像有点太板正了，有种在暗暗维持体态的嫌疑。

不过这个模样居然意外的很熟悉。方安想道。难不成自己失忆之前认识明先生？那为什么他没认出来自己？

众人分配了房间，不算委员，他们一行人有七八个，房间也大多是三人一间，因此明芽和方安的安排就显得很是突兀——他们两个都是单独一间。

明芽可以理解，毕竟一行人里就只有她一个女孩子，单住一间是应该的。可方安看着自己的房门钥匙，还是提出自己可以和其他人住一间。

“你是我们请来的报社工作人员，这是礼仪。”明先生只是简单的这么解释，又转头对明芽做了吩咐，“你睡一晚明天直接回家，别在这里多待。”

他对明芽的语气算不上好，但明芽在他面前格外收敛脾气，她看了方安几眼，还是闷闷地应下了。

明先生没和他们多聊，便匆匆告别继续去谈事。众人知道他忙，便也很理解的各自回房了。酒店有晚餐供应，加上在火车上实在累人，倒也没人还有出门的精力。